国王看着眼前的画师显得有些失望;“他这么年轻;能掌握那高深的 技巧吗?”
王子再次鞠躬;“我的父王;他叫针眼;从赫尔辛根默斯肯来;是空灵 大画师最好的学生。他自五岁起就跟大画师学画;现已学了十年;深得空 灵画师的真传。他对世界的色彩和形状;就像我们对烧红的烙铁一样敏 感;这种感觉通过他如神的画笔凝固在画布上;除了空灵画师;他举世无 双。”王子转向针眼画师;“作为画师;你可以直视国王;不算无礼。”
针眼画师抬头看了一眼国王;立刻又低下了头。
国王有些吃惊;“孩子;你的目光很锐利;像烈焰旁出鞘的牙剑;与你 的年龄极不相称。”
针眼画师第一次说话了:“至高无上的国王;请宽怒一个卑微画师的 冒犯。这是一个画师的眼睛;他要先在心里绘画;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 威严和贤明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你也可以看王后。”王子说。
针眼画师看了一眼王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王后;请宽怒一个卑 微画师的冒犯;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高贵和典维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再看看公主;未来的女王;你也要画她。” 针眼画师看露珠公主的时间更短;如闪电般看了一眼后就低头说:”最受人景仰的公主;请宽怒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您的美丽像正午的 阳光刺伤了我;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画笔的无力;但我已经把您;还有您 无与伦比的美丽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然后王子又让针眼画师看看大臣们。他挨着看了;目光在每个人的 身上只停留一瞬间;最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大人们;请宽怒一个卑微 画师的冒犯。我已经把你们;还有你们的才能和智慧一起画在心里;我会 画到画里的。”
盛宴继续进行;冰沙王子把针眼画师拉到宫殿的一个角落;低声问 道:‘都记住了吗?”
针眼画师头低低的;脸全部隐藏在斗篷帽的阴影里;使那件斗篷看上 去仿佛是空的;里面只有黑影没有躯体。“记住了;我的王。”
“全记住了?”
“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单画一幅 特写;我都能画得真真切切分毫不差。”
宴会到后半夜才结束;王宫中的灯火渐渐熄灭。这正是黎明前最黑 暗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沉;乌云自西向东;像帷幕一样遮住了夜空;大地像 是浸在墨汁中一般。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鸟儿在巢中颤抖;花儿惊惧地 合上了花瓣。
有两匹快马像幽灵一般出了王宫;向西方奔驰而去;骑在马上的分别 是冰沙王子和针眼画师。他们来到了距王宫十多里的一处幽深的地堡中。 这里处于夜之海的最深处;潮湿阴森;像一个沉睡着的冷血巨怪的腹腔。 两人的影子在火炬的光芒中摇曳;他们的身躯只是那长长影子末端的两 个黑点。针眼画师拆开一幅画;那画有一人高;他把包画的帆布掀开后让 王子看。这是一位老人的肖像;老人的白发和白须像银色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眼神很像针眼画师 ;但锐利中多了一份深沉;这画显示出画师 高超的技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我的王;这是我的老师;空灵大画师。” 王子打量着画;点点头说:“你先把他画出来是明智的。” “是的;我的王;以免他先把我画出来。”针眼画师说着;小心翼冀地把画挂到潮湿的墙上;“好了;我现在可以为您做新画了。” 针眼画师从地堡的一个暗角抱出一卷雪白的东西;“我的王;这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雪浪树的树干;这树百年长成后;它的树干就是一大卷纸;上好的画纸啊!我的画只有画在雪浪纸上才有魔力。”他把树干纸卷放到一张石桌上;拉出一段纸来;压在一大块黑曜石石板下;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沿石板把压着的纸切下;掀开石板后;那张纸已经平平展展地铺在石桌上;它一片雪白;仿佛自己会发光似的。然后画师从帆布包中拿出各种绘画工具;“我的王;看这些画笔;是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狼的耳毛做的。这几罐颜料也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这罐红的;是那里巨编蝠的血;黑的;是那里深海乌贼的墨汁;蓝的和黄的;都是从那里的古老陨 石中提取的。。。。。。这些都要用一种叫月毯的大鸟的眼泪来调和。”
赶快画画吧。”王子不耐烦地说。 “好的;我的王;先画谁呢?” “国王。” 针眼画师拿起画笔开始作画。他画得很随意;用不同的色彩这里点一点;那里画一道;画纸上的色彩渐渐多了起来;但看不出任何形状;就像 把画纸暴露在一场彩色的雨中;五彩的雨滴不断滴到纸面上。画面渐渐 被色彩填满;一片纷繁迷乱的色彩;像被马群践踏的花园。画笔继续在这 色彩的迷宫中游走;仿佛不是画师在运笔;而是画笔牵着他的手游移。王 子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想提问;但画面上色彩的涌现和聚集有一种 作用;让他着迷。突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冻 祥;所有的色块都有了联系;所有的色彩都有了意义;形状出现了;并 变得精细清晰。
王子现在看到;针眼画师画的确实是国王;画面上的国王就是他在 宴会上看到的装束;头戴金色的王冠;身穿华丽的礼服;但表情大不相同。
国王的目光中没有了威严和睿智;而是透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如梦初 醒、迷惑、震惊、悲哀。。。。。。藏在这一切后面的是来不及浮现的巨大恐俱;就像看到自己最亲密的人突然拔剑刺来的那一瞬间。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国王画到画里了。”针眼画师说。 “你把他画到画里了;很好。”王子看着国王的画像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眸子中映着火把的火光;像灵魂在深井中燃烧。
在十几里外的王宫中;在国王的寝室里;国王消失了。在那张床腿是 四个天神雕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他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他压出的凹 印;但他的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子把已完成的画从石桌上拿起扔到地上;“我会把这幅画装裱起 来;挂在这里的墙上;没事的时候经常来看一看。下面画王后吧。”
针眼画师又用黑曜石石板压平了一张雪浪纸;开始画王后的肖像。 这次王子没有站在旁边看;而是来回踱步;空旷的地堡中回荡着单调的脚 步声。这次画师作画的速度更快;只用了画上幅画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王后画到画里了。” “你把她画到画里了;很好。”
在王宫中;在王后的寝室里;王后消失了。在那张床腿是四个天使雕 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她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她压出的凹印;但她的 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宫殿外面的深院中;一只狼犬觉察到了什么;狂吠了几声;但它的 叫声立刻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它自己也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沉默了;缩到 角落不住地颤抖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该画公主了吧?”针眼画师问。
“不。等画完了大臣们再画她;大臣们比她危险。当然;只画那些忠于 国王的大臣。你应该记得他们的样子吧?”
“当然。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画一 幅特写。。。。。。”
“好了;快画吧;天亮前画完。”
“没问题;我的王;天亮前我会把忠于国王的大臣;还有公主;都画到 画里。”
针眼画师一次压平了好几张雪浪纸;开始疯狂作画。他每完成一幅 画;画中的人就从睡榻上消失。随着黑夜的流逝;冰沙王子要消灭的人一 个接一个变成了挂在地堡墙上的画像。
露珠公主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那声音又急又响;从来没有人 敢这样敲她的门。她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时看到宽姨已经把门打开了。 宽姨是露珠的奶妈;一直照顾她长大;公主与她建立的亲情甚至超过了生母王后。宽姨看到门外站着王宫的卫队长;他的盔甲还带着外面暗 夜的寒气。
“你太无礼了!竟敢吵醒公主?!她这几天一直失眠睡不好觉!”
卫队长没有理会宽姨的责骂;只是向公主匆匆敬礼;“公主;有人要见 你!”然后闪到一边;露出他身后的人;那是一位老者;白发和白须像银色 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他就是针眼画师向王子展示的 第一幅画中的人。他的脸上和斗篷上满是尘土;靴覆满泥巴;显然是长 途跋涉而来。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袋;但奇怪的是打着一把伞;更奇怪 的是他打伞的方式:一直不停地转动着伞。细看一下伞的结构;就知道他 这样做的原因:那把伞的伞面和伞柄都足乌黑色;每根伞骨的末端都固定 着一只小圆球;是某种半透明的石头做成的;有一定重量。可以看到伞 里面几根伞撑都折断了;无法把全伞撑起来;只有让伞不断转动;把伞骨 末端的小石球甩起来;才能把伞撑开。
“你怎么随便让外人进来;还是这么个怪老头?!”宽姨指着老者责问 道。
“哨兵当然没让他进王宫;但他说。。。。。。”卫队长忧虑地看了一眼公主; “他说国王已经没了。”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宽姨大喊;公主仍没有做声;只是双手 抓紧了胸前的睡袍。
“但国王确实不见了;王后也不见了;我派人看过;他们的寝室都是空 的。”
公主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一手扶住宽姨好让自己站稳。 老者开口了:“尊敬的公主;请允许我把事情说清楚。” “让老人家进来;你守在门口。”公主对卫队长说。 老者转着伞;对公主鞠躬;似乎对于公主能够这么快镇静下来心存敬意。 “你转那把伞干什么?你是马戏团的小丑吗?”宽姨说。 “我必须一直打着这把伞;否则也会像;国王和王后一样消失。” “那就打着伞进来吧。”公主说;宽姨把门大开;以便让老者举伞通过。 老者进入房间后;把肩上的帆布袋放到地毯上;疲惫地长出一口气;但仍转着黑伞;伞沿的小石球在烛光中闪亮;在周围的墙壁上投映出一圈 旋转的星光。
“我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空灵画师;王宫里新来的那个针眼画师是我 的学生。”老者说。
“我见过他。”公主点点头说。 “那他见过你吗?他看过你吗?”空灵画师紧张地问。 “是的;他当然看过我。” “糟透了;我的公主;那糟透了!”空灵画师长叹一声;“他是个魔鬼;掌握着魔鬼的画技;他能把人画到画里。” “真是废话!”宽姨说;“不能把人画到画里那叫画师吗?” 空灵画师摇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他把人画到画里后;人在外面就没了;人变成了死的画。” “那还不快派人找到他杀了他?!” 卫队长从门外探进头来说:“我派全部的卫队去找了;找不到。我原想去找军机大臣;他可以出动王宫外的禁卫军搜查;可这个老人家说军机 大臣此时大概也没了。”
空灵画师又摇摇头;“禁卫军没有用;冰沙王子和针眼可能根本就不 在王宫里;针眼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作画;都能杀掉王宫中的人。”
“你说冰沙王子?”宽姨问。
“是的;王子要以针眼画师作武器;除掉国王和忠诚于他的人;夺取王 位。”
空灵画师看到;公主、宽姨和门口的卫队长对他的话似乎都没感到意 外。
“还是先考虑眼前的生死大事吧!针眼随时可能把公主画出来;他可 能已经在画了。”
宽姨大惊失色;她一把抱住公主;似乎这样就能保护她。
空灵画师接着说:“只有我能除掉针眼;现在他已经把我画出来了;但 这把伞能保护我不消失;我只要把他画出来;他就没了。”
“那你就在这里画吧!”宽姨说;“让我替你打伞!”
空灵画师又摇摇头;“不行;我的画只有画在雪浪纸上才有魔力;我带 来的纸还没有压平;不能作画。”
宽姨立刻打开画师的帆布包;从中取出一截雪浪树的树干;树干已经 刮了外皮;露出白花花的纸卷来。宽姨和公主从树干纸卷上抽出一段纸; 纸面现出一片雪白;房间里霎时亮了许多。她们试图在地板上把纸压平? 但不管怎样努力;只要一松手;那段纸就弹回原状又卷了回去。
画师说:“不行的;只有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石板才能压平雪浪 纸;那种黑曜石石板很稀有;我只有一块;让针眼偷走了!”
“这纸用别的东西真的弄不平吗?” “真不平的;只有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石板才能压平;我本来是希望能够从针眼那里夺回它的。” “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宽姨一拍脑袋;“我有一个熨斗;只在熨公主最好的晚礼服时才用;就是赫尔辛根默斯肯出产的;是黑曜石!” “也许能用。”空灵画师点点头。 宽姨转身跑出去;很快拿着一个乌黑银亮的熨斗进来了。她和公主再次把雪浪纸从纸卷中拉出一段;用熨斗在地板上压住纸的一角;压了几 秒钟后松开。那一角的纸果然压平了。
“你来给我打伞;我来压!”空灵画师对宽姨说。在把伞递给她的时候; 他嘱咐道;“这伞要一直转着打开;一合上我就没了!”看到宽姨把伞继续 旋转着打开举在他的头顶;他才放心地蹲下用熨斗压纸;只能一小块一小 块地挨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