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彷徨失措的叔叔说:‘我会代替太太接管这间店,让它继续营业下去吧!’刚好那时我也快从短大毕业了。”
为了不让这间充满与故人有关的无可取代之回忆、自己也相当重视的咖啡店消失,做出这样的抉择,真是段美好佳话。将故人的遗志像这样一代接一代地流传给后世的人们……
短大?毕业?两年前?
“呃,我可以冒昧请问咖啡师你今年几岁吗?”
“这的确是个挺冒昧的问题呢!”她回答时依旧笑容满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怖。“我今年就满二十三岁了,不过每天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事情。”
“竟然比我还大!”
因为太过惊讶,我粗心地大喊出声。我到了十月就满二十二岁,虽然只相差一岁,她还是比我年长。我原本还以为她是高中生呢!女性掩饰年龄的技术简直就像魔术或骗术。
我的反应太粗心,似乎惹她不高兴了。虽然我认为自己说得也没错,但由于这年纪实在很尴尬,无论用实际年龄比外表还老,或用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都很难解释清楚。
于是我急忙转开话题。
“你们两人突然必须接手经营这间店,一定很辛苦吧?”
“这倒是不会噢。刚才我也说过,太太继承了一块土地,所以这间店就像为了满足晚年兴趣而开的……这种悠闲的感觉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改变噢。嗯……虽然要是我不努力招揽客人,将来可能会陷入困境,但本店除了每个星期三、年节和中元节前后一周外,还会不定期休业,和其他店家比起来,我们的经营方式已经悠闲到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能端出这种水平的咖啡,却让对这附近的咖啡店知之甚详的我一直没发现,的确可以说没有努力招揽客人。但反过来想,正因为这间店的咖啡好喝到会威胁同业生存,所以其他店的店员如果喝过这间店的咖啡,应该都会这么想——拜托你们维持这种默默经营的风格吧。
“无论其他受欢迎的店家生意有多好,还是决定贯彻自己的步调,对吧?”
“您说的受欢迎的店家,是指INODA COFFEE,或位于今出川通的Roc’k On咖啡店吗?”
听到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几个咖啡店名,让我吓了一跳。INODA COFFEE是只要住在京都的咖啡爱好者都知道的名店,使用自行烘焙的咖啡豆;Roc’k On咖啡店则坐落于以学生众多著称的国立大学旁,是京都最近急速成长的热门店家。老实说,一周前和我分手的情人就是在那间咖啡店看到我和女生交谈,所以我才会对她说出的店名特别有反应。
“这个嘛……我在逛街时也会和一般人一样去这些咖啡店坐坐,但目的不是因为嫉妒或羡慕,想查探其他店家的信息。我只是忠实地将太太教给我的味道传承下去而已。”
她的笑容非常温柔,带着一种连过世的人都不禁为之倾倒的高雅气质。
“——喂,派差不多快烤好啰。”
此时突然传来老爷爷慢悠悠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真可惜,看来要问出美味咖啡的秘诀得再找机会了。
一打开烤箱,烤得恰到好处的苹果派的甜香便在店内飘散开来。我立刻有种仿佛蝴蝶被花香诱惑的感觉,没想到刚才的女大学生三人组竟在这时起身前往结账。
“你们不尝一点派吗?”
感到有些无趣的老人这么问道,有着一头咖啡色头发的女生便回答他:
“我们现在减肥啦,大叔你真的很过分耶。闻到这种味道,对人的心理健康实在不太好。”
我看到笑着这么说的她那壮硕的体形,内心不禁暗想:所谓的减肥只是嘴上说说吧。
三人组回去后,咖啡师开始收拾桌面,我则享用起切好的苹果派。甜中带酸的内馅和奶油香味完美融合。除了品尝薄厚适中的派皮味道外,还能享受其富有嚼劲的口感。在调味料的搭配上,无论是用来锁住风味而添加的少许苹果酒,或是味道不会太重的肉桂,都足以用“绝妙”两字来形容。
“嗯,真是太好吃了。”
我转眼间就吃完了苹果派,甚至想对做出这派的人说句甘拜下风,但是很不巧的,藻川老伯刚刚说要处理进货的事情,已经离开了。
“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待了好久呢!如果打扰到你们工作也不太好,我今天就先离开了。”
“感谢您的惠顾。”咖啡师走向收款机,“若您今后有空,还请再来光顾本店噢。我绝对不会像叔叔那样怀疑您是坏人的。”
她带着苦笑补充道。
“感谢你们的招待。”
“不客气。”
她那若有似无的体贴让身为客人的我觉得很高兴。于是我忽略心中浮现的些许异样感,打算走出店,就在这时……
“青山先生!”
咖啡师又叫住我。她站在柜台另一端,伸手指着店门口旁边,食指前后摇晃的动作相当滑稽。
“……啊。”
我沿着她的手指往前看,这才发现自己有东西忘记拿。有个伞桶就放在店门口旁,我察觉到的异样感,正是先前那场倾盆大雨停了所造成的。
不过,我刚才会发出短促的惊呼,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粗心感到羞耻。
“怎么了吗?”
咖啡师轻轻地歪了歪头。我拿起伞桶内仅有的一把伞对她这么说:
“咖啡师,你觉得这像是我会拿的伞吗?”
我努力在相当安静的店内不发出噪声地打开弹簧伞——那是一把有如还没变成苹果派前的苹果般颜色鲜艳的大红色雨伞。
4
“……其实跟您还挺搭的噢,虽然感觉有点花哨啦。”
看到她脸上僵硬的笑容,我觉得她真的不用勉强自己称赞我。
“我的意思是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伞。”
“可是,这样一来……”她的视线移到伞桶上后就没再继续说了。
没错。在我脚边的伞桶里已经没有伞了,也就是说我的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遗忘在这里的红伞。
“这下可伤脑筋了。我还挺喜欢那把伞的耶。”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没有尽到保管的责任。”
“呃,我不是在责怪你啦。反正如果不是非常注意的话,也没办法事先防范客人拿错伞嘛。”
唯一庆幸的是雨已经停了。因为不知何时又会开始下雨,我决定放弃找伞,就此离去,但咖啡师再次拉住我。
“既然您说很喜欢原本那把伞,代表您喜欢红色啰?”
“咦?呃,我就说这把伞不是我的……”
“但这把伞应该跟您的伞很像吧?所以才会怀疑是其他人拿错了。”
我顿时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这把伞跟我的一点都不像耶。我的伞是苔绿色的。那种在便宜塑料伞上看不到的暗沉色调让我爱不释手。怎么想都不可能和这把红伞搞混。”
咖啡师伸手撑着脸颊,对我微笑了一下。
“让我们一起思考看看吧!说不定有机会拿回青山先生您的爱伞。”
接着她走进店内的吧台,背对着我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来。
“拿回?怎么做啊?”
“一般来说,苔绿色的伞和大红色的伞是不可能拿错的吧?而且这把伞看起来跟全新的一样,也不会让人想偷换一把比较好的伞。我们应该要针对为何伞会被调换这点进行调查。根据调查结果,说不定能提高找回那把伞的概率。”
“这样啊……那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咖啡师转身面对我。“是这个啦。”
从她的手上传来“咔啦咔啦”的声音。
那是一个手摇式磨豆机。木箱外形上有个球形储豆槽,用来放入豆子,看起来相当典雅。没想到在我手上拿着不知道是谁的伞,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竟抛下我开始磨起了咖啡豆。
“你在用手摇式磨豆机磨咖啡吗?”
“是啊。我们的滤冲式咖啡所使用的咖啡豆全都是用手摇式磨的。据说这样咖啡豆比较不会因为摩擦生热而影响风味。另外,如果是浓缩咖啡的话,由于得极细度研磨,所以会用外国制的电动磨豆机。”
虽然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还是不知不觉对她的话产生兴趣。
“但如果客人点了之后才开始磨,应该挺花时间的吧?”
“要是不在冲泡前才磨,咖啡风味就会打折扣。虽然让客人等待的确很不好意思,但一点都不辛苦噢,因为我喜欢这项工作。只要像这样一面转一面听着磨豆声,思绪就会变得很清晰,感觉连内心也彻底洗净了。”
咖啡师这么说着,将沉重的磨豆机放在吧台上避免晃动,然后水平转动起握把,那模样就像在对咖啡豆们施加“成为好喝的咖啡吧”的魔法般。
“虽然有人说咖啡因能提升思考能力和专注力,但我反而期待这个磨豆的动作能带来那些效果,等到我厘清思绪后,再喝杯咖啡来歇口气呢!”
她的微笑也如同磨豆机般坚定不移。我再次谈起正题。
“现在雨已经停了,这把伞应该只是主人忘了拿走吧!然后在先前雨还没停的时候,有个人偷了我的伞。”
“如果是这样,那名小偷的伞又到哪儿了?”
“啥?”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是因为他没带伞,才要偷我的伞,不是吗?”
“但今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了噢?”
咖啡师的手仍旧不停转着。
“如您所见,我们店面位置没办法让汽车等交通工具停在店门口。现在虽然没下雨,但其实今天的雨势相当大,很难想象会有客人光顾本店时没有带伞吧。这个伞桶平常当然都是空的,叔叔也不会随便拿走客人的伞。”
“这样啊……嗯……那会不会是小偷不得已才拿着这把伞出门,心里觉得很丢脸,所以看到我的伞后,才偷换过来的呢?”
“青山先生的伞是男用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吗?”
“您看,这把伞是女用的,所以物主是女性。男用的伞对女性来说,不仅握把很粗,尺寸也比较大,所以其实意外地难用,拿在手上也很显眼。觉得拿红伞太丢脸而忍不住偷伞的女性,竟然会认为拿男用的伞就没问题,在我看来其实有点说不通。”
虽然我对她的论点持保留态度,但既然是以小偷为女性当理由,身为男性的我也无从反驳。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的伞会被拿走呢?我甚至想,自己的伞是不是变成妖怪了?但不是雨伞妖怪的伞,应该不会变成妖怪才对。这把伞应该不是雨伞妖怪吧?我边这么想边仔细端详起我手中的伞。从大小来看,的确是女用的伞,颜色却是女童一定会很高兴拿着它上街、鲜艳得让人觉得刺眼的红色。都老大不小了还拿着这种伞在路上走,不禁让我怀疑起那个人对颜色的美感。为什么不干脆跟我一样选朴实的苔绿色呢——
等一下,红色和绿色,圣诞节惯用的两个对比色。
“哼哼,我知道答案了,咖啡师。”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抱着这次肯定没错的信心说:
“这把伞的主人会不会是红绿色盲呢?”
“色盲?”
咖啡师转动握把的手停了下来。太好了,这次肯定没错。
“我曾经听人说过,天生色盲的人当中,比例最多的就是红绿色盲,他们好像很难辨识出红色系和绿色系噢。据说全日本约有三百万人是红绿色盲,一点也不少见噢。”
这次的两把伞正好就是红色和绿色。对于红绿色盲的人来说,两把伞的颜色看起来应该很像才对。
“虽然两把伞的设计完全不同,但毕竟都是成人用的伞,而且人脑要在短时间内分辨物品的时候,似乎会优先根据颜色而非形状来辨别。”
我知道日本国内曾经进行以下的实验。一般为了区分男女厕所而设置的标志是男性为站立的蓝色人形,女性则是红色且穿着裙子站立的人形。接着随意挑选一间男女厕并排的厕所,把红色男用标志挂在男厕门口,蓝色女用标志挂在女厕门口。结果呢——据说几乎所有使用者都走错厕所。这表示他们并非根据标志的形状,而是根据颜色来判断。
“这把伞的主人在离开店内时只看了一眼伞桶,想也不想地拿起我的伞。他因为颜色而认定这一定是他的伞,才会没发现手把和尺寸都不一样。如何?这种情况应该很合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能拿回伞的概率就不算低。只见她似乎深感佩服,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在我也学她露出笑容时,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并说道:
“我觉得您完全弄错了。”
咔啦咔啦咔啦。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这么问好了,假设您是红绿色盲,会想拿着鲜红色或苔绿色的伞出门吗?”
唔,原来是这样啊。
“我应该不会带这种伞出门吧!”
“虽然只是我的想象,但色盲的人在买伞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很容易拿错了,还会刻意选择自己没信心分辨的颜色吗?这并不合理。”
她的手以一定的速度转着握把,同时继续说明:
“顺便再补充一点,据说红绿色盲者绝大部分都是男性。与男性每二十人就有一人天生是红绿色盲相比,女性大约六百人中才会出现一名。既然红伞的主人是女性,就能得知她是色盲的概率远低于男性。”
这时我突然察觉她的话中有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