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负的烟突然掉到地上,他连忙捂住脸,我忍不住问:“怀负,我跟你不说些虚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有困难我来分担。”
钱峨也忙不迭地拍着胸口表示:“我也要分担。”样子笨拙可笑。很多人不了解我为什么喜欢和钱峨交朋友,我并非看重他学习成绩好或者父母有权势,关键是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里,像拥有这样纯净心灵的人实在找不到几个了。
我也不打算对楚怀负隐瞒,便拿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有三千块,我现在身上还有三百。我知道你们家不缺钱,不过要是真的有什么难处,我还可以再加五千,把下个月的预支出来。”
“不是!”楚怀负可能太激动了,耳朵里乱哄哄地,摆了半天手才说,“不是钱的问题。”
我摁着他的肩膀说:“到底怎么了?你要是方便跟我说,我绝对不会让你白说。”
楚怀负站起身来,想了半晌,轻声说:“我爸爸……已经……在医院,每个月都要最少一万块,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半年……”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父亲成了植物人。
“为什么?”钱峨说话总是直来直去。
楚怀负摇摇头说:“我……我现在也不清楚,今天早上……早上接到妈妈电话,我妈哭得死去活来,我一听……我一听都……不知道怎么说,……我迷迷糊糊地对妈妈说,我马上回去看,她却死活不让我回去,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她说家里的事情很复杂,还说……我可能没办法再念下去了,我上这个大学完全不是考上的,每年差不多要三万多块,可是我爸爸一个月……一个月就得一万多,我妈妈就一个人,不可能一边看着煤窑一边在医院陪着他。我……我也不想念了……”
我说:“你说什么呢?怎么就不念了?我这不是每个月都有5000块么,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你尽管拿去用!一年我能拿六万五,除了你学费的三万块,还有三万五给你爸爸治病。”
楚怀负愣愣,鼻涕一下子呛出来,虽然看上去很滑稽,但我们三个当时都很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拿着用,这钱虽然得来得不犯法,可也不是我真正辛苦赚来的,我不心疼。再说,我这些钱就是给你俩这样的人用的。”我自认为这时候说的话都很真诚,没有半分做作,“外人觉得我有很多朋友,可我自己算算,真正算是朋友的,连带着你俩,不超过十个。”
钱峨点头表示赞同:“对啊,以前整天在你身后舔屁股的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楚怀负怔了怔,抬起头问我:“你是迎翠里的那个辛宽吧?”
我有点惭愧地说:“对。以前不想跟你说,怕你觉得我德行有问题。”接着我有点疑惑地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妈妈居然不让你回去。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楚怀负抓着头发说,“不过……不过我觉得……可能……”
“别吞吞吐吐的。”钱峨傻乎乎地问,“那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到。”楚怀负揉着眼睛,呆滞了半天,这才继续说,“你俩不了解……辛宽,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看我爸爸面上是个老板,其实那个窑是成四海的。我爸爸虽然给成四海干,外人觉得他很威风,但他那都是给逼的。过去爸爸想在那里开窑,成四海也看中了那块地,就拍了好多打手来恐吓我爸爸,我爸爸不敢得罪他,就把地方让给他。成四海知道,这种私人的小型煤窑,设施很差,工人在下面冒险作业,很容易出人命,就算不出大事故,几年下来,那眼睛就算完了。来私人煤矿干活的黑户大多都是一些劳教人员甚至从外地潜逃过来的杀人犯,成四海把他们纠集起来干活,每次只给很少的钱,那些人怕成四海去报警,也没敢有什么意见。成四海逼我爸爸当那个煤窑的企业法人,以便出了事故的时候顶缸,并且由他来缴纳税款。其实那煤窑虽然小,但是地脚非常好,每年能挣非常大的数目,而成四海本人的四海煤田虽然在煤县规模最大,但每年要向国家纳很多的税,真正能让他开得起悍马宾利的,就是小煤窑。我爸爸不过是他手下众多的小煤矿主之一,单他自己每年就要向成四海缴纳三百多万元。不仅这样,事故还好说,遇到挖矿引起的斗殴,几次下来非死人不可,还得我爸爸面对警察和死者家属。有时候遇到很大规模的斗殴,爸爸自己也得上,……我估计这次很有可能是被人打了……他都那个岁数了,经不起折腾……”
我看他马上要哭出来了,忙问:“成四海不是在煤县称霸么?怎么会有人敢跟他的矿工抢矿?”
“你不在那里住,不知道具体情况有多么复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成四海是在煤县称霸,可他不是独霸。你要知道那煤可是黑色的金子,是能直接换来香车美女别墅的,人为了钱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呀,别说打架斗殴了,杀人放火也干。当地的煤矿,主要是成四海跟秦伯乾在争。秦伯乾本人不在煤县,那里都是他的代理,而且做得很隐晦,所以在气势上不如成四海。除了他俩,还有滨都的蔡立、云口的王凤山、丹港的张鲲跃和梅家,还有日本合资的矿,乱得很,一点儿小火星就能引发械斗。”
我思忖半天,对楚怀负说:“你必须得回去看看,这是为人子的本分。这是个法治社会,难道还有人有本事威胁到你和父母见面的权利?我陪你一块去。”
第五十八章 危险的抉择 '本章字数:3569 最新更新时间:20120807 13:30:51。0'
楚怀负听从了我的意见,我们三个人收拾了一下。楚怀负和钱峨都是富家子弟,把自己的生活费一凑,有大约八千多块钱,加上我的三千,也有一万多了。我们订了回烟州的长途汽车票,大约用了四个钟头,来到烟州总站,再转车去单城县城。
单城算是烟州所有县城中最富有的县城了,满街都是小高层,没几分钟就看到一个虽然俗气但却豪华的别墅。新区建得丝毫不亚于烟州市区的建筑。路上到处都是现代、三菱的跑车,以及各种型号的奥迪轿车和丰田的大吉普,奔驰宝马虽然仍是少数,但所占的比例却大大增加。当然,我和钱峨还能向窗外看看,楚怀负心情极度郁闷,什么景象在他眼里都显得很险恶。
他的家住在一个陈旧的楼中,但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还有上下两层,有专门的一个酒廊,里面都是些轩尼诗芝华士,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收藏品。
可是家里却空无一人,楚怀负想了想,对我说:“宽,我估计我爸妈和亲戚们都去医院了。”
我问:“你知道在哪儿吧?”
楚怀负点点头,随即眼睛又是一红:“我知道,有很多煤矿工人受了工伤都去那个医院。”
我拍拍他:“咱走。”
于是在楚怀负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一家叫强生的医院,虽然只是县医院,但可以看得县政府为了建设它花了很大工夫,占地很大,而且门口还有喷泉,里面有一个专门停放各种汽车的广场,在医院大厦后面,还有两个专供病号住院的楼。
等问清楚房间,楚怀负迫不及待地跑到电梯口,我们俩几乎追不上他。看得出这家医院人非常多,电梯好几次要下来,半路却总被谁给截住,然后重新上去。等了好半天,一个电梯才降到一楼,而我们身后已经有十多个人,还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鼻子里插着什么,右脚被绑起并抬高的老头子。
一见到门打开,我们本打算一拥而入,后面那几个推床的家属也打算先挤进去,并大喊着:“借光,借过!”
但在那一瞬间人们都安静了。因为电梯里面走出七八个大皮鞋,踏得地板咚咚响。我吃了一惊,看到几双如同鹰隼般锐利邪恶的眼睛正向外面扫视,几个圆圆光光的秃脑袋摇摇晃晃地探出来。说真的,我也算见过很多恶人了,但只有姚金顶给过我这样的感觉,那种阴毒的气势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很快,那几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走了出来,尽管他们只有五六个人,但都是高大魁梧的身材,而且不同于我在烟州看到的某些社会青年地痞流氓,身上几乎没有一块赘肉,裸露在外的部分都是青筋迸起,肌肉发达。穿着也不是传统的黑色皮衣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料子很好的迷彩服,灰色、蓝色、黄绿色杂在一起。
楚怀负连忙把头低下,轻声说:“你俩把头低下,别看他们!”
等那帮人与我们擦肩而过时,我竟然有种走过狮群的感觉。等那些人消失在门口后,大家才开始议论纷纷,并一股脑地挤了进去。
到了10楼,楚怀负一出门口就踉踉跄跄地跑进去,到了指定的房间,我们迎面看到二十多个人,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很多妇女,男人只有三四个,而且都很瘦,全部都在哭哭啼啼的。楚怀负进了房间,听到里面哭声一片,那种凄惨,真的,我形容不出来,即便我是个外人,此事也跟我无关,可就像一把锋利的锥子扎进了我的心脏,并且在里面来回疯狂地翻搅。
钱峨是个触景生情的人,眼睛居然有点湿润,也许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他太过做作,也只有我知道这家伙是个看动画片都会感动得掉泪的人,何况看到这样的场面。可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尽管说不过去,但我不想装模作样,还不如保持原来那一脸严肃。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楚怀负有点颓然地走出来,我连忙拉住他的手,只觉得他本来瘦骨嶙峋的手现在居然像满是肥肉一样,一点儿骨感也没有,软绵绵的没有生气。楚怀负转过身不知道又跟那几个亲戚说了些什么,接着他们突然又放声嚎啕,然后互相搂着拍肩膀和背部。
我和钱峨呆滞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怕说错了话惹怒他们。楚怀负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指着我和钱峨对亲戚们说:“这是我大学的同学辛宽和钱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领头的一个像是大伯的老年男子皱着眉头说:“怀负,是好朋友就别把人家牵扯进来。”
另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连忙说:”我大哥不怎么会说话。两位小同学,谢谢你们能来,我们都盼望着怀负将来能够自立,而且多交好朋友。”
楚怀负点点头,介绍道:“这是我大伯,三叔和四叔。”
四叔是个很沉默的人,这时候突然开口:“怀负,刚才护矿队的人来了。”
“知道。”楚怀负神色黯然,咬牙切齿地说,“我看见了。这帮畜牲来干什么?还嫌害得我们不够?”
三叔的话比较多:“怀负,这次他们又要咱们家顶缸,而且什么损失也不赔……虽然咱们家也算有两个钱,原先说好一个月一万,这还说得过去。可是听说现在病情有点恶化,一个星期就得送进去一万……这谁受得了?”
“我去找他们!”楚怀负的眼睛突然涌上一股血红,颤抖着说:“这样的气真得受够了!”说罢转过身就要跑出去。
我连忙拉住他,手指深深地嵌进他的衣服:“你疯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去不是送死么?你拿什么跟他们拼?”
大叔连忙说:“你们快回去吧。咱天舒(楚怀负的爸爸叫楚天舒,我听了这句话才知道)能活下来,那就不错了。在单城,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多了,受委屈受冤枉的又何止咱们一家?他们不来找咱们麻烦就不错了,何苦跟他们闹下去?如果咱们非得去告,说不定……唉,什么结果你也知道……”
果不其然,钱峨听了大怒不已,义愤填膺地叫着说:“还无法无天了!我这就去报警把这些王八蛋抓起来!”
我忙不迭地一把抓过他:“你喊什么?还不够乱么?”接着我连忙对楼层中往这边张望的人喊道:“对不起大家,请不要看了好吗?都挺难受的。”接着我凑到大叔面前说:“楚大叔,我这位同学的父母都是烟州的大官,如果他们愿意帮忙,那说不定还有转机。”
那大叔冷漠地摇摇头,不再作声。三叔还算通情达理,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小兄弟你们还太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怀负,刚才你妈在里面是不是也跟你说了这件事了?你告诉你俩同学吧?”
楚怀负点点头,一个人默默地向电梯口走过去,我们俩就跟在后面。我们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个里间,三碗打了荷包蛋的卤面和几根蒜薹,一盘小饼,一碟糖醋鳕鱼条,再加两瓶啤酒。我们三个吃了五分钟,谁也没说一句话。
最终,楚怀负说:“哥们,你俩是我活到现在最好的朋友,我非常感激,今天本来应该请你俩吃点好的,可我吃不进去……”说到这里一下子又捂住脸,颤抖了半天没说下去。
我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堵,吃不下去了。
钱峨哽咽着说:“怀负,咱们仨虽然没拜把子,但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是一根筋,如果这件事确实是咱们对,就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