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他们的目光也许其实是在审视我的性格,想从外表判断一下我是不是个可以玩弄的傻瓜。尽管事实上我就是,可我总得当一会儿装成猫头鹰眼睛的蝴蝶吧?我就装得不动声色,把惶恐的表情尽可能地掩盖住,缓步走到教室最后的角落,在那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新来的都要坐到最后,这是规矩。
这时候正在讲课的老师发现我抢了她的风头,就很辩证很客观地说:“看什么看?一个新来的学生有什么可看的?都没见过新来的么?但凡在外地用点功,还至于来这里遭罪?看黑板!”
这一堂课是英语,老师的英语腔调里带有很浓郁的石冶乡音成分。我掏出本子来记笔记。那个时期我已经有些近视了,在最后的座位更是看不清黑板上写的什么。我就想借别人的抄抄。我打量着周围,却发现教室最后面坐着的,都是一帮横眉竖眼的家伙,不像是学习好的。尤其是我前面的一个很高的男生,估计有一米八三,这种身高在当时的初三学生来说已经比较吓人了,我看到他侧脸对着黑板的眼睛里冲满了不屑。我想,可能是遇到类似水兵的学生了,我和他不能太熟,不然就会被他戏耍打骂。只有保持一段距离,对他不卑不亢,让他摸不透吃不准我,也就不会打我了。
第六章 我莫名其妙被惩罚 '本章字数:2481 最新更新时间:20120616 20:25:23。0'
下课铃响了,但实质上只有三分钟的自由时间,也就是这点时间都会被充分利用。包括那个高个子男生在内,三个男生马上把自己的凳子转向我这边,围着我坐了下来。我心里那个忐忑不安哪,在这里就不充分形容了,不过我比原先在十六中的时候能略为镇定一点,就打算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其中一个留着很长头发的学生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守,新来的,认识一下。”当时看来这种大长毛真是惊世骇俗,不亚于我在街上猛然看见一个清朝人。
一米八三的学生说他叫何阔,另外一个比较胖的叫做钱共思,我想这个名字是共产主义马克思的意思。何阔开始破旁敲侧击地试探我:“兄弟,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在烟州哪个学校念书?混得挺好?为什么来了?”
我当然不能说我爸爸只是一个小公务员,妈妈在效益很低的厂子里当普通职工。我绝不是怕丢人??还有不如我的从大西北来的呢,但我必须要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于是我就胡说,说自己的爸爸是机关的处长,可在同一年底,爸爸真的当上了科长,两年后又升到了处级,这说明我即使吹牛也是有理有据的,能很辩证地看清事物发展的某种必然趋势,只得臭屁。
当他们听说我是十六中的,好像很惊讶,说那可是烟州最好的学校之一啊,你们家里应该挺宽头的吧?
说自己没钱就会被瞧不起,说自己有钱又会被敲诈,我只能不直接回答,而是很含糊地说,凑合着过。说起来,当年的有钱人不像现在这么牛,当时反倒是光脚的穷人更可怕。
这时候他们就开始卖弄起自己的交际来,说了一大堆十六中坏学生的名字,说这都是我们的朋友,你认识吗?他说的这些名字我当然知道,都不是什么好鸟,所以我也没接触过,不认识。但我不能撒谎,因为这谎撒出来一定会有代价,如果他们一查实,发现我并不认识这些人那我就又要倒霉了。我就只好说:“我有个同学叫水兵。”
可能是水兵只是我们班级里的混子生,没什么名气,他们三个人纷纷摇头,表示根本没听说,眼中尽是轻蔑之色。我又嗫嚅地补充道:“他的一个朋友杜元英,也是我们学校的,来这儿上学了,不知道是不是?”
何阔这三人立即变了脸色,我心里暗自窃喜:“这仨小子原来也是半吊子,杜元英看来真的不一般,能一下子就把这么凶悍的三个高个子给震慑住。”何阔有些怀疑地问:“你真认识杜元英?”
我说,我马上就会认识的,他和我的同学水兵是好朋友。于是他们明显地对我客气了,比刚才态度要好很多。现在回想起来,只是一帮打架斗殴的坏学生,在当时却被同龄的孩子们奉若神明,真是不可思议啊。
数学课上,我认真地做笔记,才打铃下课,下一个教物理的老师就立即到了。她一进门就用力砸黑板,喊道:“这是谁值日啊今天?为什么不擦黑板?”
教室里右边和我一样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我估计他也是新转来的学生,那学生想起身辩解一下,显然在这里辩解是不被允许的,那老师迅速走下来,二话没说连抽了两个大嘴巴子,又快又狠,连我在一边看眼儿的旁观者都没反应过来(注: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本来反应就慢,当时以为看见天马流星拳了)我是头一次遇到连话也不说两句,上来就动手的老师,当场给吓得瞠目结舌,可周围的同学却根本没什么反应,竟然是习以为常了。那学生根本还没来得及辩解,老师的手立马又抬起,此时此刻我开始佩服那个学生了。他在这短短一秒钟时间如同泰森的快拳或者是李小龙的腿功一样,闪电般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新来的!”
老师讶然,顿滞了一下,他才趁机说全了:“报告老师,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原谅!”那老师愣了愣,见他这么乖巧,也就没再责难他,只是说:“看你态度还算诚恳,这次就原谅你。”
我吓得不轻,可这老师居然向我这边走过来,我开始心乱如麻,在这仅有的几秒钟内拼命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既然这里有这么多我不知道,而且一旦触犯就会遭致打骂的规定,那我说不准就会吃亏。等我确定她真的是冲着我来时,我立马大声喊道:“老师我也是新来的!”
她当然不甘心,表情很难看,就好比面对一个尚未开苞的处女**中烧正要掏裤裆的老光棍一样,你让他立即停下来肯定不是一般地难受。于是她一把抄起我的笔记本,抖了抖问我:“这是什么?”
我再傻也知道不能回答“笔记本”之类的废话,不然就中了她的诡计,只好说:“我在记笔记。”
“这是什么课?”
“物理课。”
“物理课你记数学笔记?”
“上节课我没记完……”
“为什么没记完?”
“我差一点儿就记完了,结果你来了,所以没有课间时间让我记完。”
她一下子噎住了,有点恼羞成怒,旋即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狠狠地推搡出门,吼道:“这么说反倒是我错了?你还要挺有理啊?还反嘴?爽给我滚!”
我心里那个后悔啊,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想这下可真不妙了,刚来才三节课两个小时不到,就被批评处罚,爸爸妈妈那边也难以交待。我出了门又不知该上哪儿去,就沿着这个陌生的学校到处乱逛。这学校虽然全都是平房,但地方挺宽敞,远处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大操场,远远地传来了猪叫声。我就很纳闷了,怎么操场上还有猪?仔细一听还不止一头,难道学校还搞副业?
我不知不觉已经逛到了老师的办公室??也同样是与刚才别无二致,那种农村随处可见的平房,还刷着自以为很鲜艳但却土得掉渣的皇宫颜色。等我反应过来,想收步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猛地被变色龙舌头一般有型的目光给攫住。
我一瞧,居然是班主任,我这心里一翻腾,心想这可毁了。年秀梅走过来问:“你不好好上课,在这里乱逛荡什么?”
我听不太懂她的本地话,但明显感到她语气冷得可怕。我忙抬起头来说:“老师,我被物理老师撵出来了。我在抄数学笔记……”
她冷冷地把我的话憋死,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别跟我解释。你快去道歉,不然,嘿嘿……”
最后的“嘿嘿”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诡异,我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变得这么凉,而且看来有冷笑的癖,一开始当着我爸爸的面她并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啊。我重新打量着她,从我的角度讲,她正好把射向我光芒的太阳给遮得严严实实,她的脸像是枪版电影VCD,根本没办法看清楚。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去找物理老师道歉,当然又被她的唾液淋了一次,然后皮肉上时不时地被一片锋利的手指指甲戳来戳去。我就寻思,怎么这里的老师这样暴戾?难道他们这个学校已经成为神话传说的高升学率,就是建立在打骂和侮辱人格的基础之上?
第七章 惨无人道的体育课和午饭 '本章字数:2686 最新更新时间:20120617 14:43:04。0'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四节课,谁知居然是体育课!我又不能预知课程表,当然没来得及换运动服和运动鞋。于是我们四五个新来的男女同学以及经常不换鞋的那几个老生都被一一揪了出来。可我发现,当说出我们自以为是的原因??“我们作为新生并不知情”的时候,却根本得不到任何特别待遇,我们被责令从两种选择中任挑一个,一是五十下俯卧撑,然后绕着六百米的操场跑十圈;另外就是伸出手,被他用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棍打一下。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我平生最恨的事情之一就是长跑,于是就索性摊开手,谁料那体育老师竟然说:“你们把手握成拳头!”
我心里一紧,大概不会是要打我的手指背吧?这一棍下去我的骨头数量还不得成倍增加?我当然胆怯极了,但我根本无力反抗,因为这个世界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一声闷响,我疼得眼眶里及蓄满了打转转的泪水,但我强忍着没叫出声来。我不想新学校的学生依然笑话我,那我转来这里的意义也就失去了整整一半。我看了看自己受摧残的手,就好像看着我的兄弟,不是说兄弟如手足么,那手足也如兄弟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受煎熬,我却没办法拯救,真是作孽啊!好在指甲没有裂,但有三根手指的背面已经红肿了。
那个体育老师自称已经非常人道了,打的全是左手,并自认为很幽默地说,如果有谁是左撇子,可以提前向他报告,他就会打右手,绝不妨碍写字。这时的他仰面向天,衣衫随风飘洒,手中的那根铁棍,也变成了一把象征着正义与真理的倚天剑。
这一场体育课下来,足够我躺一个晚上的,比市里的体育课累多了。烟州市区那边除了必要的课程训练,接着就是做游戏,打篮球打排球之类,尽管我仍然一样也不通,可总算也能趁乱休息一会儿。而这里的体育课那简直就是伊拉克美军虐囚,当时的伊拉克,萨达姆正坐得稳稳当当,本?拉登这样的阶级敌特也没出现,也就是说,这个学校施行虐囚远比英美联军早了数年。我像个青蛙一样蛙跳完最后一圈,这才精疲力竭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没办法,长得胖就是跳得慢,您要是问我为什么长这么胖,我只能说,只因为我的名字,我叫辛宽,心宽才能体胖嘛。
吃中饭了,我乐颠颠地问班长食堂在哪儿。班长说,没食堂,都在教室里吃。我就奇了:那总得有个打饭的地儿吧?班长人还不错,详细地给我解释:“你每个月得提前交饭金,这样才能按照票上的量打饭,你没提前交,不能多打一份给你。”
我想这不跟70年代一样么,还得凭票吃饭,就试探着问:“能不能和你合着吃?我给你钱。”班长脸都变了色,不像黄种人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我更奇怪了,问为什么。她振振有词地回答:“吃不饱,少吃了再想要就没有了。每个人都是定量的,伙房绝不多做一份。”
我不高兴了,指着她的票说:“你这可是五两啊!你没我高也没我胖又是个女的,我吃这五两都撑得慌,你还能饿着?你分给我一点儿又怎么地了?”
她还算耐心,苦笑着回答:“老兄啊,你在家里和在这儿吃的饭食不一样的。你平常吃的那些饭热量高,当然不饿。你等会儿瞅瞅,看看我们这里吃的又是什么!等饭打回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再说你也瞧见了,一天十五节课,城里就算是高中最紧张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课吧?我们晚自习都有四节课,每节课都比城里多五分钟,而且大量地做题,大量地运动,说句不好听的,你还得随时准备挨老师‘刺’,你说你一顿吃这点儿,能坚持几个钟头?你要是不信,就试试好了。”
我一回想起来,确实,这一上午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过了整整两天似的,时间几乎停滞了,而且也真的比以往饿得多,再经她这一说,我真饿了个厉害。于是我有些歉意地跟班长道声谢。
正在此时,一个瘦干干的、却像项羽一样力拔山兮的家伙双手捧着一个农村盛饭常用的簸箕,高声叫着:“吃饭啦吃饭啦!”这一瞬间我感到脸上一辣,原来班里的学生一股脑地冲过来,凶神恶煞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面孔抽搐痉挛,那感觉就像是伊藤润二笔下中了邪的小孩一样。我的脸就是给一个凶猛的舔食者用肘子狠狠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