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说,要看看死亡的真正面貌吗?」
「是的,我们要看。」达多和庄周连忙说道,王乘风见机不可失,也忙不迭地
大声说道:「真的,想看,想看。」
此刻,幽冥之主后土巍然地站在满山遍野的巨大蛋形机械前方,点点头,便从
身上泛出了淡淡的橘红色光芒。
而在他身前的巨大蛋形机械也彷佛有所感应以地,逐渐泛出淡淡的橘色光芒,
从后土和王乘风等人所在的地方逐渐扩散出去,光芒由淡转浓,由弱而强,缓缓地
将满山遍野的蛋形机械点亮,从原先的黑漆漆色泽转为橘红,像是灯泡一样逐渐转
亮。
那光芒虽然变得越来越亮,但是那种亮光并不刺眼,柔和而不突兀,像是颜料
一般,逐渐将整个世界渲染溃散。
等到所有的光度变得稳定时,王乘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处宽
大无比的旷野之上。
这个旷野的光度虽然比起幽冥世界要亮上一些,但也是阴沉晦暗的色彩,它的
地形不似幽冥空间一样有著高低起伏,只是一片放眼望不见尽头的平野。
最重要的是,这个遥远到看不见尽头的平野之上,居然像是水生动物的产卵一
样,布满了无边无际的透明巨蛋!
这些透明的蛋形物大小和方才的漆黑巨蛋一样,满满地陈列在大地之上,几乎
很难见得到任何空隙。
王乘风睁大了眼睛,望著眼前这数量多到无法胜数的透明卵,不禁目瞪口呆,
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一会儿合不拢来。
【第二章未知生,已知死】
在王乘风的身後,此刻也响起了几声猛然吸气的声响。
不用回头,便知道那一定是达多和庄周两个家伙。
「这个地点,我叫它『睡乡梦土』,」后土微笑说道:「是所有死灵依归之处
,也算是个幸福的所在。」
「睡乡梦土?」王乘风奇道:「那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人在生的时候怕死,对死亡有著非常明显
的恐惧,其实那只是由於对死亡未知而已,死亡无非就是像睡眠一样的东西,如果
真正知道了死亡的真相,就没有什麽好怕的了。」
「说得倒是容易,」王乘风打了个哈哈,一转头却看见庄周的神情严肃,彷佛
对后土说的话极为折服。「我还是那句老话,因为你不用死,所以你当然不怕死嘛
!你只害惨了我们小周,以为你说的话是真的。」
「我说的话当然是真的,」后土若有深意地笑道:「只看你愿不愿意去接受罢
了。」
「如果死亡真的只是像睡觉一样,睡觉总有醒来的时候吧?」王乘风冷笑道:
「可是人一死就不会再醒过来了,你怎麽能说死亡就像睡觉呢?」
后上转头俯看王乘风,此时的光度已经比起幽冥世界亮上一些,因此,王乘风
也能够比较清晰地看见后土的容貌,只见他的形容黝黑,面目却还算清朗,长眉深
目,嘴唇细长,严格说起来,倒有点像是庙里的佛像。
只是很吊诡的是,身旁的达多却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佛祖」。
达多长得并不像一般「大雄宝殿」中的佛祖神像。
真的不像假的,假的又像是别的。
这笔糊涂帐若要认真算起来,也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正当王乘风又在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后土的脸色严肃,眼中又是精光大盛,缓
缓地说道:
「你又没有死过,怎知道死後不会再醒过来呢?」
「我当然知道啊!」王乘风嘻皮笑脸地说道:「我们那儿又不是没有死人,一
到荒郊野岭,满山遍野埋的都是死掉的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什麽人醒过来。」说
著说著,他又脑中灵光一闪,贼兮兮地说道:「而且,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有
没有死过呢?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死後不会再醒过来呢?』」
「肉体不醒,其实心神岂会不醒呢?」面对著这赖皮少年的缠夹言语,后土仍
然不以为忤,只是轻声叹道:「只是你还没有见过那样的境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
误会。」
说著说著,几个人已经走到了一处透明卵形物事之前,只见那巨大的蛋形物也
有楼房大小,而在透明的表层内,却可以看见正中央处有一个人,在身後不停转换
的景物间或悲或喜,或大笑或发怒地不断变幻神情。
仔细一看,那人连形貌也不停地变幻,有时是一个乾瘦的老头,有时却是一个
精壮活力的少年,有时是个略见发福的中年人,有时却是悬浮在羊水中的未出世婴
孩。
看著这人在透明蛋中随著景物变幻而变化,王乘风睁大了眼睛,像是看著一幅
最复杂的电脑动画,看得有些出神起来。
「这便是这个锾魂在居息之处的情景,」后土悠然道:「在凡间的定义之中,
他已经死了,但是在这个『灵魂汇集器』里,你可以说他正在做一场梦,却也可以
说那场凡间的生命历程是另外一场梦。」
王乘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身旁的庄周像是岔了气一般,「哼」
的一声,似乎听见了什麽令他震惊非常的话。
幽冥之主后土赞许地点点头,彷佛知道他的心中想到了什麽。
「死与生,人间与阴界,本来就没有什麽是绝对的,生的人畏死,可是也许死
的人也畏生呢?
像这个身处『睡乡梦土』的人,此刻他在这个地方活得快快乐乐,随著他的记
忆变化情绪。
如果有一天你们告诉他,要把他带到你们的人间去,说不定他会吓得肝胆俱裂
呢!是不是?」
此刻后土彷佛是嫌王乘风冥顽不灵,说话的对象已经转成了庄周和达多二人。
「其实,人总是有怠惰和安於现状的毛病,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便会对那个地
方产生依赖,久而久之,便对其它的地方排斥恐惧。凡人大多畏惧死亡,只是死亡
不就是像睡一场觉吗?
你害怕死亡,其实说穿了,是不是就像一个小孩子,从小被带离家乡,在别的
地方成长,等到小孩子老了之後,有一天,却有人要带他回去故乡,这下子他却吓
得生病,因为他害怕自己已经对故乡不再熟悉。
死亡,是不是就像是要这个小孩回去故乡呢?」
庄周屏气凝神地听著后土的说话,彷佛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我开创了这个『幽冥之都』以来,已经收纳过无数的灵魂,几乎部是带著悲
哀後悔的负面情绪来的。
只是来了一些时日之後,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先前的生活岁月,忘了从前发生
过什麽事。
有的人问他:『从前为什麽你会那麽怕死,那麽不想离开人间?』
而被这样问的人大部分会说回答这样的话:『我已经忘记了。』只有少数几个
特别聪明的,会回答这样的话:
『我从前怕死,是因为不知道死後是什麽滋味,後来真正死了,一开始也非常
害怕,但习惯之後,想想前尘既往,才知道从前的恐惧又可怜又可笑。
现在在死的世界习惯了,想起从前的『生』,又开始害怕起来了。
真的很害怕,生怕有一天要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生』的世界……」
在「睡乡梦土」的前方,庄周和达多像是最虔敬的弟子聆听圣人讲道一般,和
后土细细讨论生死,而不管问题如何难以解释,后土也总是沉静地一一细说,务求
让两人了解为止。
在言谈中,庄周也提及了在「学院」中,「鬼谷子」王力教授给他的「梦蝶」
术法。
后土看了在庄周身後出现的巨大蝴蝶幻影,略一指点,便让庄周的身影变得模
糊,与蝴蝶的光影交互呈现,一时之间,庄周的神情像是喝醉酒一般,随著一会儿
清晰,一会儿模糊的身影如痴如醉,彷佛沉浸在天下最美的幻境之中。
翩翩蝶影,似梦似真。
不知周之梦为蝶,抑或蝶之梦为周……
至於在一旁的达多,也有著无穷的疑问要向后土寻求解答。
「我是悉达多,迦毗罗卫国净饭王之子,母亲摩耶夫人经蓝毗尼园产下我,後
来经菩提伽耶毕钵罗树来到『学院』,」达多热切地说道:「截至此时,却仍是心
中无数迷惘……」
在后土的温言轻笑中,达多进入的境界却是一场极悠久长远的时光之旅,涵盖
的年代无法计算,长的计数单位数量极大,但是短暂的时刻里,却也能够暗藏许多
的悠长岁月。
「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刹那间即有三世,」在这场时空之旅中,达多轻轻地
自言自语说道:「人一生为一世,三世乃为过去之世,现在之世,以及未来之世,
但三世只在一刹那间,一弹指却有六十刹那……
世上须历众多劫世,一劫世有四十三亿二十万年,劫世之末有劫火,一切均付
尘灰,历劫而後重生……
九十一劫前,我与燃灯之佛相谈,燃灯为过去之佛,生於过去世庄严劫,九十
一劫後,释迦代之而後成佛……」
宽广巨大的平野上,像是容纳了无数世界的蛋型物事满满陈列,沉静的哲理气
息中,达多和庄周沉醉地悠游在精神最深层的哲理思考时空之中,身形忽隐忽现,
整个空间登时充满了最神秘且最耐人寻味的气氛。
彷佛连空气中最小的粒子,也出现了深邃的哲理之美。
不过万事总有个例外,在这幅最富哲理之美的图画之中,总免不了要出现某个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辈。
那便是一位即将……不,应该说「已经」成就史上前所未有功业的不世出奇人
、旷世伟人,让孔子、庄子、老子、列子诚心诚意,在口中尊称一声「王老师」的
痞子王乘风是也!
「呵……」
在「睡乡梦土」的深邃哲理天空中,听著庄周的「梦蝶」,达多的「历劫」,
看著两人沉醉参悟的身影表情,王乘风终於再也忍受不住,打了个重重的大呵欠。
也许因为脑部过度缺氧,打了一个不够,还要再打一个。
「呵……啊……」
也许是在这种这麽有气质的地方打呵欠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吧!王乘风一个呵欠
打得太过瘾,居然还打出了眼泪,在泪光中,却看见幽冥之主后土已经转过头来俯
看著他,眼神中闪烁著奇异的光芒。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可以说那是被一座活生生的大佛盯著看的感觉。
一般来说,王乘风是个极度不识相的家伙,但是此刻的气氛实在诡异,在后土
奇异的眼光注视之下,王乘风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於是他抓抓头,傻傻地一笑。
「嗨!」
这样一个充满新世代气息的招呼,后土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地继续打量王乘
风,过了良久,才缓缓地说道:
「你很特别。」
王乘风有点忐忑地又抓抓头,先是左手抓,後来又换成了右手,脸上却是一副
茫然的神情。
「啊?」
后土黑黝黝的大脸微微一笑,却很微妙地出现了人性的感觉。
先前他虽然始终温和文雅,但总觉得有些距离,现在这样的微笑,却让人陡生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特不特别我是不知道啦!」王乘风由衷地傻笑道:「我被人骂过笨蛋、欠扁
、低能,『连书都念不好,你敢叫我让你买摩托车?』……
可是说真的,还真没有人说过我特别。」
后土回头看了看仍在痴迷神游状态的达多、庄周,微笑说道:
「他们领悟到的境界,难道你一点也不动心吗?
他们两人都是非常出色的人物,能够在这儿得到领悟,那可是千古难逢的机缘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动心,没有想要和他们一样参悟的念头吗?」
「不是不想,」王乘风诚实地说道:「只是你们在说些什麽,我还真的一点也
听不懂。」
后土静静地看他,上下打量,彷佛想要看出他的真心,过了一会,又缓缓地说
了同样一句话。
「你很特别,真的很特别,」后土沉声说道:「也可能是因为你的时代比他们
先进的关系。」
「这样说大概也没错,」王乘风笑道:「听王力说,我的时代比他们晚了两千
多年,想来是比较高明一些。」
「像你这样的人,我真的很少遇见过,」后土摇摇头,低声说道:「所以,也
许我可以让你多了解一些事情。」
「要了解事情,不是应该找聪明一些的人吗?」王乘风指著达多和庄周笑道:
「找上我的话,把你气死了我可不管。」
「聪明不聪明,其实是很难界定的,」后土说道:「像达多和庄周两人虽然天
赋资质均佳,但是他们毕竟是活在文明较为原始的时代,有很多事情的识见看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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