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刘赖子和王宁跪的那一块。
“是。”
两个年级大一点的宦官立刻依言而动,屋子里的宫女似乎也是早就习惯了,立刻麻利的取来一块差不多大的狐皮,替代掉拿走的皮子。
这个时间,袁贵妃自是袅袅娜娜地走到一方美人榻前,斜倚了上去,闭着眼睛开始沉思。
“三殿下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她小声的喃喃自语,“宋娘子是个目不识丁的蠢人,定不会教他学着装疯卖傻,何况他马上就要入学,这时候装傻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眼睛若有问题,应该不会说的那么具体,这倒是真像发了癔症。”袁贵妃并不是大家闺秀出身,见的也多,她知道有些人没发病的时候就和好人没两样,但一碰到发病的诱因,立刻就状态疯癫。
更别说,代国的刘姓皇族,确实好几代都曾出过不正常的皇子,甚至是天子。
‘如此看来,刘凌那小子应当是和他们一样,只是以前年纪小,不容易发现。但相对的,年纪小也不会藏事。一个疯子皇子,成不了大器……’
袁贵妃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现在该忌惮的,是二皇子和大皇子。方淑妃这个月去了两次皇后宫中,二皇子下了课也悄悄去拜访大皇子好几次,哼哼,她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既然是疯了,就怪不得我了。’
袁贵妃睁开了眼。
“成永,宣太医去含冰殿看看,瞧瞧三殿下最近身体如何。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先调养好身体,开春就不必去东宫上学了。”
‘这是要对三殿下动手了吗?’
殿内的宫人们心中一凛。
“是!”
殿外候着的小宦官会意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去了太医署的方向。
蓬莱阁外。
“刘赖子,你先回去吧,我……嘿嘿。”
王宁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知道知道,又去找你的老相好是吧!”刘赖子挤眉弄眼地露出羡慕的表情。“你小心点,袁贵妃不喜欢宫人搞这个……”
“我知道,我就说说话,马上就回去。”
王宁笑了笑。
刘赖子和王宁是“地/下/党/同/志”的交情,不疑有他的离开了,他知道王宁在蓬莱殿有个长相普通的宫女是同乡,在配殿的点心房做事,感情一直很好。王宁每次能得一些糕点回来,也都是这同乡抠下来的。
王宁摸到了一棵大树下,蹲坐着静等,没一会儿,一个满身甜香味道的大龄宫女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头上寸缕不存,冻得脖子直缩。
“朱衣,你怎么不带顶帽子?”
王宁看到她来了,赶紧站起身。
“没想到你会来,我跑的太急了。”叫朱衣的宫女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儿,露出一脸苦笑。
“你这次来,又是为什么?”
袁贵妃认为小厨房里做吃的人留着头发很“脏”,所以陛下竟也听从她的“建议”,将蓬莱殿的膳室和点心房里的宫人头发全剃了个干净,指甲也剪到极短,所以袁贵妃的膳室和点心房是蓬莱殿里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哪怕不愁吃,活儿也轻松,却没人愿意去。
王宁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在朱衣耳边说道:“这次的消息,你记好了,三殿下脑子似乎有些问题,平时看不出来,最近才发病,说是自己能看见蓝头发绿头发和红头发的人在面前晃。是从祭天坛回来得的……”
“祭天坛,那不是……”朱衣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太/祖”两个字,面色惶恐地小声开口:“……不是说哪里有些不对,会闹鬼吗?”
“白天哪里会撞邪,我看真是……哎,怎么每代都这样……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正常的很,谁知道会应在三皇子身上……”
王宁脸色也很复杂。
朱衣也是满脸迷茫。
“反正他也不起眼……这消息我会传回去的,你放心。”
“嗯。”
王宁点了点头,避人耳目地摸了摸朱衣的耳垂,亲了口她的脸颊,做出一副亲热的表情,满脸不舍。
他们特意找了空旷的地方“相聚”,除了身后的树每一个地方能躲藏,也不怕别人听见,但若是有人刻意打探,这样的动作也会让不少人膈应。
毕竟“宦官”和“宫女”相好,实在是有悖/常/伦。
两人“亲热”一番后,朱衣从袖中掏出几块做的漂亮的点心,王宁胡乱吃了几口,毫不避讳的取出一块帕子包了,塞进自己的衣襟里。
“三皇子也是可怜,每次都吃你的口水……”
“就是我吃了,他才敢吃。才五岁的孩子,心思其实重的很。何况贵妃娘娘要知道我专门给他带点心,哪里敢再用我。哎,那孩子恐怕就是因为心思重,脑子才不太好了。”
王宁笑了笑,又摸了摸朱衣的脸。
“我走了。”
“恩。”
前后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王宁辞别了“相好”,怀揣着点心,满心感慨的回到了冷清的静安宫。
离得许远,王宁就已经听到了静安宫里发出的各种尖叫声、大笑声、高喊着“陛下我在这里”之类的恐怖嚎叫声。
冷宫里究竟住着多少疯子,王宁自己都数不清楚。
“在这种地方长大,没疯也逼疯了……”
王宁在两边把手宦官讨好的表情中踏进静安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永嘉七年冬,宠冠后宫的袁贵妃担心含冰殿的三皇子刘凌会感染风寒,派出太医署的太医问诊。
住在偏殿的刘凌果然“偶感风寒”,整个冬天大病不起,不能出门。袁贵妃担心“皇嗣”的身体,亲自向皇帝建议,让他调养好身子再去东宫读书。
刘凌的父皇刘未原本就没怎么见过这个儿子,对他的关注还不如袁贵妃屋子里养的那只猫,随口就答应了她的“好意”。
就这样,原本开春去东宫“崇教殿”读书的刘凌,莫名其妙的又被遗忘在了冷宫之中。
同年冬天,二皇子染上了怪疾,太医诊脉的结果说会传染,二皇子遂被移出宫中。二皇子的生母方淑妃在袁贵妃所在的蓬莱殿外跪了一夜,宿在袁贵妃殿中的皇帝也没有露一露脸。
就这样,年方七岁的二皇子,就这么进了郊外的皇家道观“归真观”。
方淑妃从此闭门不出,如坐枯禅。
相比之下,宫中反倒觉得三皇子的运气,实在是“好极了”。
☆、第5章 预言?诅咒?
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大半年。
对于数十年如一日的静安宫来说,大半年的时光实在引不起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极少数住在里面的人,谁也不关心究竟已经是哪年哪月哪日了。
身量又长高了不少的刘凌在墙角随手划了一竖,提起宋娘子为他做的布袋,和宋娘子支会了一声,就往静安宫的内院而去。
墙角上密密麻麻划了上百道竖道,但除了刘凌,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宋娘子几次想要问,却每次都欲言又止。
她实在怕刘凌又说出什么“见神仙”的话,如果他真这么说,那她要崩溃了。
王宁和刘赖子早已经见怪不怪,刘凌现在几乎成了整个宫中的“幽灵人物”,就连袁贵妃似乎都不再关心他的消息,这让王宁和刘赖子少了不少去蓬莱阁的理由,对刘凌也更加放松。
自从领着宫政的袁贵妃下了令让刘凌“安心养病,不要出门”,去上书房就成了泡影,但正因为他是在“养病”,还是得到了许多好处。
比如说,不能苛待“病人”,供给给刘凌的食物终于不是些残羹剩菜了,由于营养跟得上,刘凌这一年里很是长了一些个子,脸上因经常吃不饱而产生的坏气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又比如说,经常有太医来诊“平安脉”,刘凌曾经因为含冰殿太过阴寒而埋下的隐患被及早发现,幸好没有留下什么病根,摆脱了真正“体弱多病”的可能。
吃的饱也带来很多好处。
当年刘凌吃不饱、穿不暖时,曾经得到过冷宫里几位太妃的怜悯,经常被接济。从去年起,刘凌能吃饱了,就经常把自己得的吃食送给几位接济过他的太妃,算是“反哺”。
他六岁不得开蒙,宋娘子都已经做好刘凌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冬天一过,住在拾翠殿的薛太妃送了消息来,让刘凌开春去她那里发蒙。
这让宋娘子激动的去拾翠殿外给薛太妃结结实实的磕了九个头。为了避开两个袁贵妃的耳目,宋娘子只说冷宫里的太妃们想要刘凌经常去他们那里坐坐,解解闷,这种事刘凌以前也没少做,刘赖子和王宁虽然有些生疑,但冷宫深处那些太妃再不得宠,也不是他们能打探的,只能眼看着刘凌每天往深宫里跑。
而说到满门大儒的薛家,在代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薛太妃当年也是薛家的长房嫡女,真正的才貌双全,可惜入了宫闱,一生无子无宠,注定要在这冷宫中度过一生了。
不仅是薛太妃,静安宫里住着的大多是先帝时无子、未承恩的妃嫔,其中不乏份位极高的夫人,只可惜刘凌的祖父,也就是死去的先帝,曾经有一段很不光彩的往事,这件让后宫人人避讳的往事,造成了先帝的后宫中有一群童贞尚在的“夫人”,使得先帝快到三十多才生下嫡子,也直接酿成了当年那场“宫变”。
正是“宫变”之后,先帝驾崩,刘凌的父亲身为先帝唯一的血脉,以年幼之身登基为帝,一直将皇位坐到现在。
宫变之后,静安宫就成了这个样子,当年那些或倾国倾城、或惊才绝艳的嫔妃们也被安置在静安宫“荣养”,渐渐凝固成一潭死水,再泛不起什么波澜。
这些都不是还是儿童的刘凌知道的,宋娘子虽然隐约知道一点,却很守得住“秘密”,绝不愿让刘凌知道一点不好的事情,怕“玷/污”他的品性,所以刘凌对后宫的太妃们,单纯的只是当做自己的长辈,是祖父们的妻妾,自己的亲人,经常自发的去行孝。
他的纯善之举,打动了薛太妃,也打动了不少冷宫里的未亡人,正是她们或明或暗的庇护,刘凌才能好生生的活到五六岁。
此时,刘凌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已经干涸的巨大湖泊,再穿过一片许久没人修建而乱糟糟的树丛,终于到达了一片竹林,竹林正中央的那间二层小楼,便是薛太妃的住处。
拾翠殿和含冰殿一样,原本是极为宽敞的殿堂,主殿连着配殿,可以让四五位妃嫔居住。当年薛太妃刚入宫时,因为出身权贵,自然是单独一殿,位居“贤妃”之位,后来先帝山陵崩,她移居静安宫,也还是单独一殿,配殿里住着的都是伺候的宫人。
拾翠,拾翠,听名字也知道这里原本是苍松翠柏、绿草如茵,一片生机盎然。可惜这宫里所有的景致都是需要人去维护的,薛贤妃成了薛太妃,又不愿接受家人的照拂,虽然衣食无忧,但想要让拾翠殿还如往昔,却是不可能了。
到了最后,薛太妃也和许多冷宫里想要维持尊严的女子们一样,从主殿里搬了出来,住到更舒适、更容易打理,也更有人气的偏殿,或是赏景的配阁中去。
刘凌抬起头,眺望着面前依旧苍劲的竹子,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薛太妃经常送来的竹笋和菌菇。
对他来说,那是十分温暖的记忆,也使得年幼的他对于竹子产生了一种感恩的情绪,而非文人对竹子特有的“敬仰”和“喜爱”之情。
竹林里的竹叶飒飒作响,薛太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如意”正在扫着落叶,一抬头见到刘凌来了,顿时笑的流出了口水。
“三,三殿下来了?娘娘该高,高兴了!”
这个宦官脑子不太好,一直只做些洒扫,但人却是很憨厚老实的。刘凌笑着从布袋里掏出几枚皂子递给他,径直穿过小径,到了绿卿阁。
“劳称心姐姐和薛太妃通传声,说我来了。”
刘凌刚出声和门口的女官知会,绿卿阁里就传出一声清冷的声音:“三殿下来了?来了就直接进来。我这里不是蓬莱殿,没那么多规矩!”
称心轻轻笑了笑,为刘凌打开了门,颔首示意他进去。
一进绿卿阁,坐在轩窗下看书的薛太妃就收起了手中的书,指了指轩窗边的书案。
刘凌已经在她这里学了半年,早已经轻车熟路,将手中的书袋在书案上放下之后,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提起案上的毛笔,在早已经铺设好的纸上开始书写《急就篇》。
《急就篇》一共有三十余章,是这时候孩童识字的启蒙之书,内容丰富,字数又多,所以刘凌站在书案后,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把急就篇写成。
“豹首落莫兔双鹤,春草鸣翘凫翁濯……”
“青绮绫谷靡润鲜,绨络缣练素帛蝉……”
“稻黍秫稷粟麻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