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姓名,不明样貌,不过萍水相逢,七年之约何以可信?怕是到时说的人自己也不记得了罢,又谈何愿不愿意?
终是连一声道别也无。
二十六、母女情深
回到闹市之中,少年摘下面上面具,露出的面容当真如顾安年猜测的那般俊逸出尘。
面如冠玉,五官如琢,当真是俊雅倜傥,然有那桃眼薄唇,倒是成了风流薄情貌。
“哎哟,我的爷啊,再过几日便要出征了,您就不能安生在府里待几天吗?”一身形臃肿,下颔光洁的中年男子弓着身子疾步走来,尖利的嗓子惹来不少路人侧目。待看到那男子跑向的少年,人群中不少待嫁女子纷纷羞红了双颊。
似是已经习惯旁人的目光,少年薄唇微勾,笑道:“府中无趣,便想着出来转转,倒是遇到了个有趣的小人儿。”
中年男子闻言心中一凛,轻皱起眉为难道:“出征在即,若是再纳妾,怕是……”
少年冷笑一声,冷然道:“我倒是想,可惜人家姑娘不过五六岁模样。”
男子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今日又犯了错了,正思忖着如何求饶,却见自家主子取下腕上红绳,并手中面具一起扔到自己怀中,道:“收好这些东西,七年后的今天我还用得着。”
“是,主子。”男子赶紧抹了把额上冷汗,唯唯诺诺应了。
彼时,顾安年亦摘下面具。她回到走散的地方,见始终未有人找来,便自己寻着道路回了侯府。
恰巧顾怀卿几人回府找了帮手,正欲出门继续寻人,几人便与顾安年撞了个正着。
“小姐!”青叶见着顾安年竟是喜极而泣,一时忘了礼数扑抱上来。顾安年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推开她。
很快便回过神来,青叶忙告了罪慌乱松开她,擦了把眼泪站起身。顾安年望着她泪湿的脸颊,心中竟硌得慌。
“年妹妹,姐姐……”顾安锦上前愧疚地拉住顾安年的手,话未说完便嘤嘤哭了起来。
遍寻不到人的时候,她一直提心吊胆,自责不已,总想着年妹妹这般乖巧可爱,定会被那可恶的伢子给拐了去,已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锦妹妹莫要再自责了,如今人已回来,还是快些差人去禀报祖母母亲,以免大家担忧。”顾怀卿安抚道。
顾安锦这才擦干泪水,扯出笑道:“年妹妹赶紧跟姐姐去向祖母母亲请安去,听闻妹妹走失,祖母和母亲可是急坏了呢!”言罢拉着顾安年往里走。
顾安年乖巧地任她拉着,先是去了延秋苑。
太夫人见她呆愣愣的并不说话,以为她是受了惊吓,遂搂着她好一阵拍抚关怀,而后便吩咐顾怀卿与顾安锦带着她去给项氏报平安。
顾安锦应了,拉着顾安年领了众人回暖香苑,还未进门,便听黄玉喜气地高呼一声:“夫人,七小姐寻着了!”
之后只听得项氏大呼一声:“我的年姐儿啊!”众人便见项氏虚弱地由李嬷嬷搀扶着,神色急切地奔了出来。
“年妹妹快去让母亲瞧瞧,听得你走失的消息,母亲可是急得哭了呢。”顾安锦推了把呆愣的顾安年。
顾安年闻声回过神来,抬眼望向还未走近的项氏,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寒光,继而浮起湿意,她带着哭音唤了声:“母亲……”随后便哭喊着朝项氏奔去。
项氏俯身抱住扑过来的顾安年,“我的年姐儿啊,你怎的就走失了呢?你这不是要吓死母亲吗?快让母亲瞧瞧,可莫要受了什么伤才好。”低低啜泣两声,项氏抱着顾安年的身子着急地查看起来。
“母亲,我怕……”顾安年只是揉着眼睛嘤嘤哭泣,项氏又是一阵心肝宝贝地唤,一副恨不得将她揉进心肝里的模样。
“上天保佑,幸而七小姐寻了回来,不然我家夫人可不知要如何伤心难过了。”李嬷嬷双手合十念叨着直磕头。
见此情景,顾安锦心中酸涩难当,默默拭泪道:“母亲当真把年妹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若是生母还在,不知是否也这般疼爱关怀于我。”
顾怀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低声道:“定是比此般更甚。”顾安锦这才破涕为笑。
“母亲,如今年妹妹已寻回,您就别再伤心了,本就身子不好,可别又病着了。”见项氏一直啜泣不止,一旁的顾怀君不忍地劝慰。
方才他亦与兄长一同出府寻人,好在年妹妹还认得路自己回了来,否则此事不知又要闹成何等样子。
“君哥儿说的对,年姐儿回来了,母亲应该高兴才是。”项氏连连点头,这才止住泪水,含笑拿帕子拭了拭泪,道:“今日劳烦卿哥儿了,改日亦要劳烦你代母亲好好答谢洛公子一番才是。”说着站起身来,却仍是半俯身抱着顾安年不放。
好一副母女情深之景,顾怀卿在心中冷笑。
他拱手冷然道:“这本是怀卿应当之事,且此事怀卿亦有疏忽之责,怀卿自知有错,不敢当劳烦二字。”
“卿哥儿言重了,如今人寻到了就好,其他的便不追究了。”项氏宽慰一笑,又道:“今日大家都受累了,就早些回房歇息了吧。”
“是,母亲。”众人便告了辞离去。
待其他人都离开,项氏遂搂着顾安年进了屋。
进到屋中,门一关上,项氏便松开拉着顾安年的手,沉下脸来。
顾安年从她怀中退开,恭顺地垂首立在一边,那白皙的脸上哪有半点泪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往榻上一坐,项氏沉声问,语气中蕴含着极大的怒气。
顾安年敛下眼帘,清冷回道:“不过一场意外,是我大意了。”
顾安年以为她要发多大的火,却不料项氏只是冷睨自己一眼,不咸不淡道:“知晓自己大意便好,日后可莫要再弄出此等大动干戈之事,徒惹你父亲与祖母厌恶。”继而捻起塌边几上的团扇摇了摇。
“母亲教训得是,安年晓得了。”顾安年垂首应道。方才外面的一场戏没有白做,项氏得了好处,自是不会再过多追究下去。
“行了,事儿过了便算了,往后注意些就是。”项氏缓了脸色摆摆手,抬眼望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会意过来,微一颔首上前一步严肃道:“七小姐,今日这事儿夫人可以不追究,但是您这失职的丫鬟却是要管教的,以免往后再发生些什么意外。”
顾安年快速抬起头来,这是要教训青叶的意思?站在她身后的青叶闻言一颤,慌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奴婢知错!”
李嬷嬷却是不管,对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名唤黄燕的丫鬟福了个礼,翘着半边嘴角斜着眼走到跪倒在地的青叶身前,青叶又是一颤,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眼瞧着黄燕的巴掌就要招呼到脸上,青叶害怕地闭上眼,却听得一声大呼道:“住手!”
“哎哟!”一声痛呼响起,却是黄燕被推倒在了一边。
二十七、李嬷嬷
“七小姐,您这是作何?!”李嬷嬷惊慌叫道,安坐的项氏亦抬眼望来。
顾安年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登时后悔起来。
今晚的她究竟是怎么了?先是莫名地多愁善感,而后是与陌生男子携手游玩,现在竟是要为了一个丫鬟忤逆项氏?
不过一个丫鬟,即便前世她尽心尽力伺候自己,即便前世自己因误会而害死了她,也终究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现如今她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何时竟变得如此良善了?
然做出的事,就好比是泼出的水,要收已经迟了。
顾安年快速收起心中刹那的悔意和惊愕,正了正脸色傲然笑道:“我自己的丫鬟,自是应当由我自己管教。且,青叶是我房中的大丫鬟,就算要管教,也不应由一个三等丫鬟动手。我虽只是府中不起眼的庶女,可毕竟是母亲疼爱的庶女,李嬷嬷这般教训我手中的大丫鬟,若是传了出去,那可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安年脸上呐。”
顾安年在疼爱两字上加重语气,言语中皆在告诫李嬷嬷,这巴掌打在她脸上不重要,只是损的却是项氏的面子。
李嬷嬷心中错愕,不想她竟如此能说会道。
顾安年依附了项氏,在李嬷嬷眼里,那就是一个棋子,是以李嬷嬷表面看着恭敬,心里却是不齿的,以致于在教训青叶这件事上,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顾忌顾安年脸面这件事。
在李嬷嬷看来,这个依附自家夫人的庶女在夫人面前根本不存在脸面一说。且现在是在暖香苑中,她们关起门来做事,又有何人敢乱嚼舌根子?
这样一想,李嬷嬷有了底气,沉着脸道:“七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奴不过要教训一个小小的丫鬟,又……”
“李嬷嬷!”端坐塌边喝茶的项氏提高声音喝止,继而对顾安年轻笑道:“年姐儿说的有理,此事是李嬷嬷做的不对,安年就看在母亲的面上莫要计较了。”
“母亲言重了,李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安年自是敬重的,且与一个奴才计较,说出去怕是安年要被笑话了。”顾安年福了福身,顺着项氏给的楼梯下。
项氏唇边的笑意愈深,李嬷嬷却是又气又急,还欲开口,项氏却一挥手,道:“好了,李嬷嬷不必多言,此事便这般结了。我乏了,安年也回房歇息去吧。”言罢撑额靠在几上,仿似累极了。
“是,母亲,安年告退。”顾安年福身行礼,而后领着还处在惊慌中的青叶出了门。
青叶心中一直提心吊胆,直至随顾安年回了屋,她才松出一口气,后背竟是汗湿了。
“奴婢谢小姐!”惊魂已定,青叶急忙朝着顾安年跪下,磕头道谢,心中却是感动不已。
她一直以为小姐阴阳怪气,凉薄无情,往日里对她亦是阴晴不定,却不想今日竟会为她与夫人身边最得宠的李嬷嬷对峙,她自是又惊又喜。
顾安年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在桌边坐下,吩咐:“备水沐浴。”
青叶自是恭敬应声,抹着眼角欣喜地去了。
项氏房中,由李嬷嬷和黄玉服侍着沐浴更衣罢,项氏并未上床歇息,今日侯爷歇在华越苑,她便拿了账册看起来。
清神香自紫金炉中袅袅升起,李嬷嬷立在一旁替项氏打扇,黄玉跪在项氏脚边捶腿。
李嬷嬷脸上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严谨而庄重,只是眼中却闪着不解和怨气。
待项氏放下账本,李嬷嬷便递上宁神消暑的凉茶,项氏接过轻啜一口,抬眼见李嬷嬷欲言又止,低笑一声道:“可还是在想方才一事?”
李嬷嬷跟在项氏身边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她知晓项氏所想,项氏自然也是十分清楚这个老嬷嬷的想法的。
闻言,李嬷嬷便也不再忍着,躬身问道:“老奴不知夫人方才为何饶了那丫鬟?”
李嬷嬷自是知晓项氏心意,然,比起了解,前世与虎谋皮的顾安年却更胜她一筹。
项氏哼笑一声,道:“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你何必耿耿于怀?方才你确实做的不对,年姐儿所言甚是有理,不过如此罢了。”
“老奴不解。”李嬷嬷垂下头,眼中仍满是倔强。
项氏沉默下来,李嬷嬷心中一凛,顿时有了悔意。过得一会,项氏拨了拨腕上翠绿欲滴的玉镯子,仿似漫不经心道:“年姐儿所说有理,你年岁高了,一时不解也是正常,待退下后仔细琢磨琢磨,便知其中道理了。”
言罢挥手道:“我乏了,今日黄玉留下伺候就好,你下去歇息罢。”
言尽于此,李嬷嬷亦知晓自己触了项氏逆鳞,便也不再痴缠,恭顺地应声退下了。
始终垂着头,柔顺地替项氏捶腿的黄玉却是得意地弯起一边嘴角。
翌日一早,李嬷嬷进了项氏的屋子,第一件事就是磕头认罪,道自己愚笨,不明夫人苦心。项氏温言扶了她起来,并未有过多的责备,待她一如以往那般亲厚。黄玉看在眼里,心中只恨这老狐狸狡猾机灵。
此事外人皆不知情,项氏如往常般带着李嬷嬷,领了众人去向太夫人请安。
问安后,众人说起昨夜顾安年走失一事,自然又是对顾安年一通安慰,太夫人还赏了她一对玉镯子,算是为她压惊。
太夫人怜惜顾安年受了惊吓,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顾安年磕头谢过,众人自是称太夫人慈爱,奉承的话说了一箩筐。
顾安年走失一事与顾安锦等人皆有干系,然太夫人只训了底下的丫鬟们几句,便不再追究,只道往后多注意便是。这其中缘由,众人自是十分明白,只能心中道太夫人偏心。
原以为会受到责难的顾安妍闻言松了口气,却又不乏心中酸涩。她十分清楚,太夫人这般做法,不过是因为顾安锦罢了。
自走失一事后,青叶伺候顾安年更是尽心尽力,顾安年看在眼里,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却是想了无数。
这日午后,顾安年正在房中做项氏布置的课业,青叶进来禀报:“小姐,宁府的表小姐来了,三小姐派人来请小姐去烟水台一同玩儿。”
“宁府的表小姐?”顾安年放下手中狼毫,眉间轻轻皱起。
莫非是她?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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