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子表情依旧严肃:“现在我以你师父的身份跟你说话!”
“不管你什么身份,我只当你是王害疯!”
“你既然要走,有些事必须要让你知道!”
“洗耳恭听。”独孤败倒了一大口酒,结果真的故意淋在耳朵上,以示诚心的“洗耳恭听”。
“布袋和尚为什么要救你,你可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相貌英俊,气度不凡!”
重阳子不管独孤败胡说八道,继续板着脸道:“布袋和尚绝对不会是因为对你动了凡心!”
重阳子板着的面孔在加上风趣的言语,简直是太富有表现力了。
独孤败大笑。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独孤鸣!”
独孤败犹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但他已不说话了,以免打断重阳子。
“独孤鸣的怨念已积淀了近万年。你若是带着怨念死去,独孤鸣便将重组万年的怨念,获得新生。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治不住他!
所以今后你随时都可以死,就是不能带着怨与恨死去!”
“我要死的时候一定想着你这个臭道士,那样我还恨得起来么?”
“你不跟师兄们告别?”
“错,你的问题十分有问题。为什么不问我跟不跟师姐告别?我只打算跟师姐道别!”独孤败笑了,显得十分诡谲。
酒已饮尽,重阳子不再说话。
独孤败醉眼看去,他已眯着眼睡着了,简直没有半分得道高人的样子。
自从独孤败得知重阳子的底细后,就再没有觉得重阳子有什么仙风道骨了,横看竖看都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疯子。
当然,是可爱的疯子。
日子久了,独孤败觉得自己也快变成疯子了。
终南七子也一致认为,独孤败跟以前的师父越来越像了。
独孤败呆呆地望着月亮,痴痴地笑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日上三竿,独孤败朦胧醒来,早已寻不见重阳子的影踪。
他走到溪边,对着水面略微整理一下衣冠。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
到了清静殿,清净散人却不在。
独孤败就守株待兔,在殿前的花海等着。
美貌的紫衣道姑出现在了花丛中,犹自带着万古不散的寒气。
独孤败迎上:“静姐姐!”
清净散人冷冷地道:“你等不及试毒了?”她心中也有些诧异,这浑小子平日都来得很晚,恨不得晚上才来,今日却不知何故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独孤败道:“今后没有人帮静姐姐试这些毒药解药了,也没有人会帮静姐姐照看这些花花草草了,今后静姐姐你一定会想我的!”他似笑非笑,盯着清净散人,盯着她的眼。
“这么说你要死了?”清净散人果然是语出惊人,正眼也不看独孤败一眼。
她虽然望着独孤败,但眼中看到的似乎只是他身后的花花草草。
独孤败早就习惯了清净散人的冷淼?他懒懒地道:“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我要出山了!”
清净散人仍无表情,不再搭理独孤败,径自回了房中。
独孤败愣在这里,心中自然有一股独孤败式的淡淡惆怅。
他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所以只是淡淡的忧伤。
他无声地望着远处的殿檐,立了半晌。
只见里面仍无动静。
独孤败耸耸肩,转过身,便要离开。
不过他立刻愣住了。
因为一转头就望见了清净散人!
定是她使了什么道法直接从屋中转移到了独孤败的背后。
清净散人的手中已多了两个包袱。
冰山一般的她竟然莞尔而笑。
独孤败觉得背脊发凉。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笑倒没什么,只要一笑,自己说不准就要倒什么大霉了。
不过独孤败也不是第一倒霉了,他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他心中自然是希望静姐姐多笑笑,尤其是对着自己笑,不要整天绷着脸。只要她笑,自己倒霉也是值得的。
独孤败笑着接过包袱,道:“这是给我的?”
他解开包袱,哑然失惊。两只包袱都装着数十瓶瓷瓶,左边的是青色瓷瓶,稍微比右边包袱内的棕色瓷瓶要大上几分。
清净散人道:“今后你出山,一定会闯不少祸,捅不少娄子,免不得伤得半死不活。而以你的体质,旁人也无法以真气或道法助你疗伤。”
她顿了顿,道:“青色瓷瓶是我特质的【金疮药】,治外伤;棕色瓷瓶是大师兄炼制的【九转还丹】,治内伤。”
她的语气依然冰冷,但独孤败却感觉胸间涌出暖意。
独孤败笑着从两个包袱各取出一只瓷瓶,揣入怀中。再将包袱打好,递与清净散人,道:“多谢静姐姐关心!只不过我行走江湖不可能时时背着这两个硕大的包袱吧?”
他拍了拍怀中的瓷瓶,道:“心意我收下了!”
他笑着道:“其实静姐姐也是很关心我的,是不是?”
清净散人竟然又微笑了。
独孤败觉得机不可失,道:“我就要走了,静姐姐难道没别的东西送我?”
清净散人语气颇为挑逗:“比如呢?”
独孤败坏笑道:“比如送一点肢体接触?”
清净散人嫣然一笑,犹如万年不开的花骨朵忽然绽放,一绽放便是风姿绰约,令整个春天失去色彩。
清净散人柔声道:“好!”
独孤败瞧得痴了,三魂已丢了两魂,如痴如醉。
没有半点声音,一只手柔柔地印上了独孤败的胸膛。
独孤败已醉了,似乎已飞了起来。
——他确实飞了起来!
被一掌击飞,晕晕乎乎地飞出清静殿,又飞至重阳宫之外。
——确实是肢体接触!
所幸的是独孤败落地竟然落得十分平稳,就像是被人扶着一样轻轻落下。清净散人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也没有伤他的意思。
独孤败觉得耳中传来清净散人冷冷的声音:“你这样子,迟早有一天会栽在女人的手里!”
清净散人所料无误。独孤败不仅会惹出许多祸事,更会无数次的重伤垂危,栽在女人手里更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独孤败没再做停留,悠然行至山腰铁匠铺,向铁师傅道明自己出山之事。
铁师傅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一下独孤败,忽然伸出一只手,道:“将【承影】留下!”
独孤败不解其意,不过还是照做,将怀中的【承影剑】交给了铁师傅。
铁师傅道:“日后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再回来找我!”
独孤败拜别了铁师傅,便下山去了。
他心中却是对这个铁匠极为尊敬,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一点也不尊敬恩师重阳子,只当他是忘年之交;但心中反而像尊敬师父一样尊敬这铁师傅。
山外,是汪洋大海。
帆已扬起,独孤败正乘风破浪。
屠龙行
第三十五章 陆家庄
秋风正劲,秋色浩渺,秋思如渊。
阳光一点点黯去,她在茫茫暮色中眼看青霜落满衣袖。
她的神情带有几分凄楚,脸色略显苍白。
她平日的坚强是装出来的。
她要用娇弱的躯体承担起整个庄子。这是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
每到黄昏,她都喜欢独步江边,默默矗立在满江的寂寥中。
江水平静澄澈,又有谁知道江底涌动的暗潮?
一行雁阵划过残天,几声鹧鸪将她思绪带走。
独孤败杀了爹爹,杀了无数人,可是这是他的错么?他一直生活在迷雾与欺骗中。独龙和爹爹欺骗了他一生。
可这又是爹爹和独龙的错么?他们只想让独孤败好好活着,只想不污独孤一剑身后的令名。
这难道是独孤一剑的错?他只不过是练功出了岔子而已。独孤一剑是因修习剑圣的功法而迷失本性。
这是剑圣的错?剑圣只是想发扬剑道,光大武学而已,这难道有错?
到底是谁的错?
陆云双每想到此处,心中就柔肠百结。
她已重建了陆家庄并继任了庄主,将陆家庄打理得更胜从前,自己也发奋苦修,前些日子破入了羽化境。
可是,她仍然很少有快乐。
江风瑟瑟,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是发自内心的寒冷。
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他静静地陪着她,不想打扰她。
他见陆云双发冷,即刻将预备的貂裘给她披上,柔声道:“风大了,回去吧!”
陆云双裹紧貂裘,道:“我还想再站一会儿!”
“我陪你!”这个人静静地站着。
这个人是薛不凡。他的脾气已变了很多,变得更加温和了,对待手下的人也不像从前那么严厉了。
既然独孤败已死了,薛不凡就安心了。
他最终发现自己想要得到的,并不是名声和地位,他也不再觊觎庄主之位。他只想照顾好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
只要陆云双开心,他不再奢求别的。
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师妹都回不来了。
这三年来,她很少笑过。
薛不凡更少笑。
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变得远了。
呼呼的风中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大爷,姑娘,行行好!”
声音就在身后,二人回过身,只见一污秽不堪的乞丐坐在地上,伸出一只破钵讨钱。
乞丐低垂着脸,蓬松的长发搭在面前,看不清他的面目。他伸出的手还微微发颤,几乎就要拿不动这只破钵了。
陆云双摸向怀中,欲寻些碎银子给他。
薛不凡打量着乞丐,霍然一惊。
乞丐破破烂烂的衣衫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身道袍,身形跟那个王害疯有些相像。
而且他出现得无声无息,薛不凡竟然没有察觉到他靠近。
薛不凡顿时警觉起来。
其实乞丐一路走来跛着脚,跌跌撞撞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只是薛不凡和陆云双各自想着心事,故才没有发觉。
陆云双摸出了一锭金子,伸手要交给乞丐。薛不凡拦着她的手,道:“师妹且慢,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陆云双这才注意到乞丐身上着的是玄青道袍,只是又脏又破,不容易看出来。她也是有些吃惊,如果这人真是王害疯,或许能问出独孤败的生死。
她激动得忘了说话。
薛不凡道:“在下冒昧,兄台可否现出面目?”
他措辞有礼,因为他明白,乞丐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有很多苦衷。
毕竟做乞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们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或是一朝破产的富商巨贾。原本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落拓相。
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犯下案子,才装作乞丐避祸。这样的人大多是修为高强的亡命之徒。
薛不凡不由得不警觉。
他总觉得,一个人若是想要活得久一点,就要时刻警觉。
乞丐收回举钵的手,将破木钵放在地上。仰起头,撩开头发,笑嘻嘻地道:“不知二位什么时候成亲?”
陆云双一见此人,全身一震,眼前金星乱冒,雾气腾腾。她抓着薛不凡的手,才不致晕倒。
她实在太激动了。
陆云双能感到,薛不凡的全身绷得很紧,爆发出若有若无的杀气。
一切只是因为眼前的乞丐,正是独孤败!
他的样子变化不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的颧骨更加高了,脸显得更加瘦削了。
变化最大的还是那双眼,眼中的冷傲和杀气已不见了,取代的是戏谑和活力。
陆云双和薛不凡一时愣住了。
独孤败道:“要是为我守丧的话,三年已足够了。更何况我还活着!你们打算把婚事拖到什么时候?”
陆云双迟迟没有说话,她感觉到的是以前的独孤败回来了,是未离开陆家庄之前的那个独孤败!
那个冷傲的独孤败,嗜杀的独孤败都只是过去的一场噩梦!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薛不凡同样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只不过是噩梦!
他的恨意再度燃烧!就像是潜伏于平静湖面下的怒涛,忽然翻腾。
陆云双身子摇摇欲坠,薛不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一下就抑制住了情绪,恭敬地道:“表少爷,你没死?”
独孤败道:“表少爷早死了,贫道无为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棕色瓷瓶,交给薛不凡,道:“快给庄主姐姐服下!”
薛不凡愣了愣,才倒出一粒棕黄色的丹丸,喂陆云双服下了。
丹丸是丹阳子练就的九转还丹,乃是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未受伤的人服用后也对身子大有益处,对修为也有微妙的帮助。
陆云双激动过度几欲晕厥,不过九转还丹却是何等功效,只一会儿,陆云双便转醒过来。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小败……”两行热泪终于顺着白玉般的肌肤流下。
独孤败道:“是我,活生生的我,假的包换!”
他心中也激动非常,不过却还知道分寸,只是握紧了陆云双的手。至于他此刻想着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三人简短地各述离情,便回了陆家庄,当晚大开酒宴,全庄欢庆。
当然有不少人对独孤败还心怀芥蒂,不过既然庄主要欢庆,众人装也要装得高兴。
原来独孤败离开终南山,漂洋过海,一登陆地便径直赶回陆家庄。
他根本没半分银两,一路上也不想法子捞钱,竟然真的是一路行乞而来。
他觉得做乞丐也有做乞丐的好处。随随便便凑合着过,走南闯北一身轻,难道不正是道家的逍遥之境?
至陆家庄,独孤败洗了一个澼?换过一身布衣,作书生打扮。既然来到外面,独孤败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