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其实蕴含着一层武学至理,独孤败今后会受益良多。今后他的独门修行方法之灵感,便是从今日伐竹开始的。
砍断的十几根竹子叠放在地,独孤败挑出一根色泽青翠的修竹,拿在左手中,右手不断用剑修剪。
竹屑、竹片、断枝掉了一地,独孤败手中的修竹已变为了一柄竹剑。
独孤败打铁多日,对剑也算是颇有研究,他手中的竹剑便是他费尽心血之作。
剑锋三尺七寸,轻如鸿羽,竹片剑的净重自然比轻鸿剑都要轻多了。
剑锋细而薄,泛动翠绿之光。
剑自铸成之日,便已有了杀气。
铁一般的杀气!
青竹高洁如君子,又如顶天立地伟丈夫,还似潇洒飘逸有道骨。
修竹或豪放、或傲岸、或沉雄、或野逸。如浅吟低唱,似惠风扑面。竹,是没有杀气的,只有道骨仙风。
生铁铸剑,饮血之剑!
青竹铸剑,将是什么样的剑?
独孤败手中的竹剑没有杀气——杀气本来来于人,与剑无关。
独孤败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天才,做出了一把没有寒意的剑。此竹坚逾金铁,又是比任何铁器都要好的材料。
清风拂过,好风送涛。竹涛声中满地竹屑乱枝扬起,独孤败用竹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轻鸿剑放了进去,轻轻的覆上了土。他将轻鸿剑埋了,只因他想埋而已,所以就埋了。
该给这柄竹剑取一个名字了,取什么名呢?独孤败想了半天,只觉比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还要困难。
——铸剑师对剑的感情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竹涛声又轻轻响起,仿佛呢喃着一个名字。独孤败灵感忽至,抚弄着竹剑,道:“从今往后,你就叫浮竹!”
独孤败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趁着心情大好,挥剑斜劈,“咔”地一声,前方的一根竹子应声而断,独孤败赞道:“好剑!”
风忽然变得大了,竹涛声似乎也变得急促。独孤败分辨出风中有些紧张的气息。
云从龙,风从虎?
不对,终南山的老虎没有这样的气息。老虎不饿的时候,就连小兔子跳到它头上撒尿它也不会动怒。
这样的气息,是高手才有的气息。也只有独孤败这样敏锐的人才能察觉。
剑拔弩张之气在竹林更深处。独孤败将浮竹剑插入腰带,凭着直觉,沿着那股看不见的气前进。
竹林掩映之中,两个道人相对而立。观其面目,皆有干云之气。豪气内蕴,微吐锋芒,正是高手中的高手。
独孤败走至二道跟前,发现是长春子和玉阳子。他笑着挥手:“长春师兄,玉阳师兄!”
长春子和玉阳子恍若未闻,依然静立不动,好像已化作了林间的修竹。独孤败绕着二道兜了几个圈子,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二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僵直地盯着对方,带着亘古不变的表情。两人的气息虽然都有一丝紧迫,但又内抟运转,并不像是决斗之前的征兆。
“你们在干什么?”独孤败立于二道中间,将他们的目光隔断,他的脸几乎已是紧挨着玉阳子,直直地瞪着玉阳子。
玉阳子还是纹风不动,便似泥古不化的雕塑。
——“咔嚓!”
独孤败扭过头,只见一只枝条不知怎地断了,接着飞到了独孤败眼前。竹枝在独孤败面前左右摇摆了两下,便缓缓落地,斜斜的立在地面。没有任何倚靠,也没有插入土中,竟凭虚竖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败好奇地蹲下,看着竹枝。竹枝开始磨着地面缓缓移动,划出一道道线条。线条交错,便组成了龙飞凤舞的一行草书:无为师弟,我正与长春师兄比试定力,你快走开。
这是玉阳子的口吻。
独孤败大声道:“你们比了多久了?”
竹枝又划出一行字迹:
三日三夜零八个时辰。
独孤败心中暗笑,这两位师兄平时豪迈不凼?不料却将输赢看得极重。区区一场比试,不惜耗上三日三夜。
正觉好笑,独孤败忽然觉得脚后跟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独孤败保持蹲着的姿势,回转过身子。只见又是一只竹枝竖立在地,竹枝跳了两下,飞到前方一处,又轻轻落了地。独孤败跟着看去,只见地上有一行字:玉阳子妄用真力写字,已然输了。无为师弟,为我作证。
这是长春子的口吻。
耳边划过呼地一声,一件物事飞到了这行字迹之下。待瞧清却是最先的那只竹枝。竹枝又写道:师兄此言差矣,我又未动分毫,岂能算输?
另一条竹枝又飞至下一行,写道:
动用真气亦是动,师弟定力不足,还是快快认输。
另一条竹枝又写道:
师兄谬之极矣,如若我已算输,师兄此刻为何还静立不动?可见师兄心中也认为我还未输。
丹阳子的竹枝又跳到下一行,正划出了一竖一斜交错两笔时,玉阳子的竹枝霍然而至,架住了竹枝,不让它再写。
两只竹枝暗中较劲,独孤败看着只觉煞是有趣。
忽然间两只竹枝之下的地面霍然皴裂,裂缝逐渐蔓延,便如地壳运动一般。跟着一股飓风荡起,将独孤败吹得坐倒在地。
眼见裂缝已到了独孤败脚下,独孤败心道,难不成你们要将竹林拆了?这样岂不连我也一并被干掉了?
他急忙喊道:“二位师兄,我作见证。从这一刻起再用真气者,输!”
霍然,风停,裂缝也不再伸展。犹如肆意挥洒的笔力陡然收住,似乎还意犹未尽。
独孤败朝竹枝处望去,只见两只竹枝相对倒下,透入了下方漆黑幽深的裂缝之中。
独孤败站起身来,霍然间想起一事。
他脸上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这本来是清净散人送来的装【小还丹】的瓷瓶,【小还丹】服完后便成了空瓶,独孤败便用来装【七情六欲丹】。
独孤败倒出两粒腥红的丹丸,道:“这么比没意思,我给二位师兄吃点好东西!”
他将【七情六欲丹】分别给二道服下,准备看二道的好戏。
二道仍是丝毫不动,面上表情早就固定在了某一个瞬间。
独孤败站定,与二道刚好成鼎足之势。他细细观察二道,果然是稳如山岳,动也不动,没有丝毫破绽。
日已偏西,胜负未分。
月上中天,胜负犹是未分。
独孤败就地倒下,和衣而睡。
地面湿气沉重,独孤败睡得却很安稳。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独孤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仰天一个呵欠。朦朦胧胧地看见长春子和玉阳子仍然如两尊塑像般站着。
独孤败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竹叶,道:“二位师兄,你们到底要玩儿到什么时候?这么久不动也不说话,憋也给憋死了!”
二道自然没有回应。
独孤败忽然又生一讼?道:“我来忙你们。我给你们呵痒,你们不许用真气抵挼?谁动了就算谁输。如何?”
二道还是如枯竹一般。独孤败道:“不出声就是答应了!”
他走上前,伸出双手分别呵二道的胳肢窝,力道却有些强弱之分。他感谢玉阳子为自己解开心结,想要助他取胜。因此呵玉阳子就下手轻些。
独孤败以为这下就该有个结果了,岂料二道就像木头人一样,还是无反应,竟然都不怕呵痒。
照这样下去,十天半个月也没有结果。独孤败放弃了呵痒,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二位师兄。
二道盘着的头发已经被吹乱,披头散发的样子更不像有仙风道骨。
他们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就像是玻璃球钉在眼眶之中。两个人似乎连生气都没有了,在一个瞬间独孤败竟错觉二道已经死了。
独孤败甚至觉得眼前只是两尊仿真的蜡像。
活人怎么能纹丝不动?
独孤败一心想帮玉阳子,闭目思索,忽然间喜上眉梢,又思得损人不利己的妙计。他一念及此,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忍不住在心中自我陶醉:“我真是个天才!”
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近二道,先看了看长春子,又望了望玉阳子。
独孤败装出很严肃的样子,道:“我倒要看你们还能不能不动?二位师兄,哈哈……”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马上帮二位师兄把衣服剥了,然后我去骗清净散人过来,看看你们赤条条的样子!”
二道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不过肯定心中都已经急了。
独孤败将目光从长春子身上移向玉阳子,又从玉阳子移向长春子……他感觉得到自己将目光移向谁,谁就会在心中打个突。
独孤败笑嘻嘻地搓着手,走近了长春子。他笑吟吟地道:“长春师兄,得罪了!”接着伸手便去拉长春子的腰带。
第二十四章 长春战玉阳(二)
独孤败伸手触到了长春子的腰带,正要一拉。忽然间长春子大袖鼓起,一股劲风向独孤败吹来,独孤败后退了数步。
独孤败拍手道:“长春师兄,你输了!”
长春子脸色发青,面有奎怒,瞪着独孤败,胡须卷起,道:“胡闹!”
他怒意上冲,也忘了独孤败修为全无,长袖一扬,罡风荡起,周围扎根极深的翠竹都被罡风连根拔起,在空中裂得粉碎,竟似比粉壁还脆。
空中涡轮乱旋,狂飙飓风蕴藉无数风眼之中,如无数魔君张牙舞爪地嘶吼,就要破临尘世,肆掠天地。
独孤败大惊失色,这一击下来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罡风猎猎而至,独孤败脚下一个趔趄,想要逃走也是不能。
这时玉阳子长身掠过,左手扶稳独孤败,右手长袖展开,竟然不动声色地将长春子的罡风收入了袖中。犹如春风入林,宿鸟归巢,不着半点形迹。
玉阳子怒道:“输就输了,你想杀了无为师弟么?”
长春子也悔悟自己不该向独孤败发功,但他被玉阳子这么一叱,心中更是愤愤,一拂衣袖便掩身消失在竹林深处。
独孤败道:“长春师兄好大的火气!”
玉阳子笑道:“若是换了我,火气可能比他还大!你也够胡闹了,几千年来,没有人敢这么整长春子。不过,师弟你无缘无故怎么帮我这么大一个忙?”
独孤败故作厌恶之色:“还请师兄把手拿开,两个大男人,而且是两个得道高人,这样成何体统?”
玉阳子这才惊觉,自己为了保护独孤败,几乎是紧紧将独孤败搂在了身前。他哈哈一笑,放开了独孤败。
独孤败道:“师兄请我喝酒,我自然要报答!对了,玉阳师兄,我给你吃的丹药味道怎样?”
玉阳子露出古怪神色:“那是什么丹药?”
“七情六欲丹,大师兄炼的。滋味因人而异,说说你的滋味如何?”
玉阳子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滋味。过了片刻,他才道:“滋味不好说,飘渺无定,微有辣意,舌下生津,时而蹿到舌下,时而又到舌根,回环数周。味道虽不好,却也回味无穷,忍不住再想尝一尝。”
独孤败笑了笑,试着解道:“辣意?一定是师兄你好武成痴,执着于胜败之念的缘故。辣意甚微,说明你心胸开阔,虽然当时不能超脱,但转头就会对胜负释怀。飘渺无定,则征兆师兄心如流云,随心所欲耳。回味无穷,想要再尝,说明师兄你一辈子都要在胜胜败败中打滚。”
玉阳子点头道:“有理,有理!”
独孤败道:“却不知长春师兄的滋味如何?”
“长春子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更与我一时瑜亮,闲来没事就跟我比试。想必滋味也和我相差无几,只不过可能会辣的狠一些。”
独孤败道:“你们经常比试?”
玉阳子道:“也不是经常。只是有的时候一比就是几日几夜,就算比个一年半载也不稀奇。”
“回味无穷的滋味,一定是你们此生将要一直比下去!”
两人相对大笑,豪迈无羁,犹如流云疏袖,又似浪子放歌。
独孤败忽然道:“那日师兄前来开导于我,是谁在竹林中刻的字?”
玉阳子吃惊道:“有人刻字么?我不知道。”
独孤败道:“想装蒜?好,就让你看证据,这里每一根竹子都可以作证……”
独孤败忽然停住,因为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过头看旁边的竹子,上面却并无半个字迹。
“咦?奇怪……”独孤败又察看了几根竹子,上面的刻字却如生了翅膀,都已飞走了。
独孤败回到玉阳子面前,道:“你不说也成,我把咱们私自饮酒的事告诉师父去!”
独孤败似笑非笑地看着玉阳子,看他怎生反应。
玉阳子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惜和我同归于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人不想让你知道他帮了你而已。但是我也没有答应替他保密。”
独孤败催促道:“快说!”
“终南山上一共十人,此人与其余九人大是不同,我只告诉你这么多。”
独孤败心道:“与其他人不同……难道是师父?他与我们不同,他是重阳宫掌教……不可能,如果是师父,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玉阳子也不能说得这么轻松。是铁匠铁师傅?我们都是道士,铁师傅却是铁匠,正可谓大有不同。似乎也不对,那家伙对我向来是有话直说,教训起我来一点也不含蓄。难道是……清净散人?我们都是男人,而她是女人,岂非是大大的不同!”
独孤败回忆竹节上的字迹,娟秀工整,正是出于女人的手笔。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