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插入土中的感觉,干燥的泥吸进指甲缝中,独孤败只是尝试着亲手劳作。
亲自挖坟。
挖好坑,就像侍剑放下,然后就覆上土。
没有多余的留恋,没有什么不舍,独孤败本就是铁石心肠。算起来侍剑之死已有五年,已足够从独孤败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年前他找到楚山孤的时候,就自言自语说几乎快忘了侍剑的样貌,他并不是在说谎。
是独孤败薄情,还是时间无情?
坟头连一块碑都没有立,只插了一口剑,浮竹剑。
这样,独孤败手里彻彻底底再没有剑,他是不是也已放下了心中的剑?
独孤败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色很是恬然:老树、孤坟、酒鬼。
他倒想要将自己也埋进土里,或称将自己种入土里,期待来年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又躺下,阳光慵懒地照射,飞鸟嘎嘎地鸣叫,独孤败只是在想,刚才拍泥土的动作有些多余,反正我要躺下,何必将尘土拍掉?
——反正我要死亡,何必还要活着?
独孤败知道自己永远都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也不想得到答案。
他只想先好好洗个热水澼?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现在的状况就是想要洗个热水澡也很难,这里的人民总是像受惊的兔儿一样,对外来人十分警惕,就连酒店的老板都不愿做独孤败的生意,他更别想能在哪里洗热水澡了。
但他却是一个很随遇而安又很容易满足的人,所以直接退而求其次安安稳稳地睡下。
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样。
死人是被风铃般的笑声惊醒的。
老树枯藤之间,她就像是绿色的精灵。
独孤败只是睁开了眼,并没有动,就像是一段木头上面忽然亮起了两颗珍珠。
绿色的精灵走了过来,睁大眼睛打量着独孤败。
精灵的确很美,很可爱,身体发出的香味更是极有蛊惑力,可是独孤败还是没有动。
他懒得动,天塌下来他也不想动。
“咦,你衣服上的叶子呢?”可爱的精灵做出的动作很是令人震惊,她将独孤败翻转过来,看遍全身上下似在找什么东西。
独孤败还是躺着不动,也不吭声,眼睛也都不眨。
接下来独孤败就不得不动了,因为可爱的精灵竟然直接扒下他的衣裳,一边翻看,一边着急地自语:“叶子呢?叶子呢?”
独孤败觉得这样发展下去精灵恐怕还会扒掉自己的裤子,所以他不得不一下子跳起,抢过衣服,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其实独孤败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是不是疯子?
“叶子,你把我送你的叶子给弄丢了……”精灵的眼眶红了,根本没有回答独孤败的话。
独孤败诚惶诚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谁给自己送过什么叶子。他只得道:“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你才迷路了!你不记得我了?”精灵的眼眶中晶莹的液体即将决堤。
“我们认识?”独孤败确定自己实在是跟这姑娘没有半点瓜葛,他向来名声不好,可一贯都是敢做敢当。
“我是忘忧啊,你不记得了?这还是你给我起的名字。”精灵正在试图提醒独孤败,希望他能够想起。
独孤败依稀记得“忘忧”二字确实好像跟自己有些关联,却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哪年哪月结下的孽缘说不定现在正是找自己讨回孽债。
“一年多以前……”忘忧开始讲述,帮助独孤败回忆。
独孤败终于想起。
那时他刚刚解决了神剑山庄的事情,刚登黄鹤楼跟上官飞燕划清了界限,然后展开影翼没头没脑地飞行,中途剑毒发作,就掉落入了树林之中。
碰巧他的玄血滋润了一株榆树,使得榆树有了灵性。而临别之际自己确实在榆树树干上刻下了“忘忧”二字,而榆树也在自己衣袂上嵌入了一枚绿叶。
忘忧说,修成人形之后她便一直在找寻独孤败,已找了一年,不期在此相遇。
“恩公……”忘忧很是高兴独孤败把她想起来了,唯一的不高兴却是独孤败将那件镌刻有绿叶的衣服不知给丢哪里去了。
“恩公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独孤败直接提出了要求。
“行,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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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败总算是知道乌桕乡的民风跟其他地方的民风也差不多了。
王七老夫妇是地道的农民,当初独孤败来求宿的时候给轰了出去,忘忧来求宿的时候老头老太太却欢喜地答应了。
究其原因,独孤败浑身脏兮兮,一身酒臭,而忘忧年轻可爱,何况还是楚楚可怜的姑娘家。
以貌取人。
独孤败总算是托忘忧的福,在老王家洗了个澡,浑身焕然一新,精神气也好得多了。
“小伙子和小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饭桌上,王婆乐呵呵地,笑眯着眼,称赞起来。
忘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老王也笑看着独孤败:“要是你一早梳洗得干净,老头儿也不会赶你走了!早带着你媳妇儿来,老头儿还会不招待你么?”
“老丈说的是,说得极是!”独孤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我的儿啊!”王婆忽然就泪眼婆娑,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
老王一下子就有些发怒了:“有客人在,老婆子上别处哭去!”
“大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和拙荆能帮得上忙。”独孤败说到“拙荆”二字时朝忘忧瞟去,只羞得忘忧的脸红得熟透。
“我的儿啊,他要是还活着,也有你这般大了,说不定我已经抱着孙子了!”王婆泪水婆娑。
老而无依确实是人生大悲。
老王也默不作声,也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老丈和大娘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当你们的儿子,”独孤败左手拉住王婆褶皱的手,右手拉住忘忧白皙的手,一笑说道,“而且争取来年让您二老抱上孙子!”
“好啊,好啊……”王婆很是高兴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还有媳妇。
“你家住何处,双亲又在何处,他们可会答应?”老王比较理智,问起了独孤败家里的情况。
“黄阿牛双亲早亡,无家可归,我的事全凭我自个儿做主!”独孤败自报了一个假名,又随便给忘忧编了一个名字,说道,“我媳妇叫阿真。”
二老这才开怀大笑,收了独孤败做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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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力十岁那年死于鬼剑门的手中,他的房间一直空着,现在独孤败和忘忧住了进来。
忘忧问道:“你真的想给他们当儿子,养他们终老?”
“我没爹娘,阿爹阿妈没儿子,这是天定的缘分,各取所需而已。”独孤败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是一时兴起。
他早厌倦了纷争,早想过得安宁,现在只有无量劫这一件事情等待他去处理,之后比便能彻底安稳了。到时候要是将青青、灵儿、染香接过来,给二老多娶几个儿媳,想必他们也会很乐意。
“你就喜欢过这样的日子?真是没志气!”忘忧心目中独孤败是要成就大事的人。
“这样的日子正是求之不得。”独孤败咧嘴一笑,“你不愿意过,我也不会留你。”
忘忧的脸又红了:“你自己要给老人家当儿子,还认我做媳妇干嘛?”
“只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我可没别的意思,”独孤败笑得很是狡猾,“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晚安!”
说完独孤败真的就闭眼睡了,仿佛一下子就睡着了。
忘忧也只有睡去。
独孤败睡得并不安稳,他已瞧出了这几天天象实在有异,恐怕是大变将生。
变天的大事,独孤败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他偷偷离开,来到了一处山顶,观星象。
七杀星、破军星、贪狼星,三星连线,其中破军最亮,发出血光,如夜空的一枚血色眼球。
贪狼光色黯然,有摇摇欲坠之势。
独孤败对于星象所知不多,但好歹听萧院长说起过一些,每一颗星辰对应着地上的每一个人。
而影组织里的三员悍将,七杀女、独孤败、还有神秘的破军,正是对应着杀破狼这三颗星。
天象显示,七杀星置身事外,破军星大亮,压制着贪狼星。对应人物,应该是破军将会对独孤败有所行动,并且独孤败的现状岌岌可危。
独孤败眉头紧皱,他发现了更加不妙的形势。
破军成为天穹中最亮的一颗星,而其余的每一颗星的光明都有所损减,只不过比起贪狼星来说损减得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独孤败正在深思,一只冰冷的手却搭在了他的肩上。
冰冷的不像是人手,独孤败一下子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暗道:“星象之厄,不会这么快就应验了吧?”
他转过头,舒了一口气,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是忘忧。忘忧本来就不是人,体寒如冰是冷血妖类的特点。
“我也会观星!”忘忧脸露凝重之色,说道,“这是杀破狼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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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凡正在空庭中对弈。
确切地说,萧凡在引导贪狼星的星力与破军星的星力进行对弈。两道隐约的光芒从天空中的贪狼星和破军星连接到棋盘之上。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开始自动走步,瞬息万变。
黑子是贪狼星,白子是破军星。
黑子被围,必死之局。
“杀破狼死局!”
萧凡素来古井无波的脸色变得灰暗:“破军已不在控制范围之内,显示破军即将叛我,意图砥砺六界,而贪狼将是他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敌人!而七杀星光芒稳定,不参与这一局面,看来七叶是私自闯入了修罗界!”
“可惜我龙圣不能出手,否则会引天弃之人出现造成杀身之祸。独孤败啊独孤败,你存亡如何,只能靠你自己了!”
第八十九章 轩辕剑
“死局?”独孤败浮现戏谑而不以为然的笑容,“谁会死?”
“你,必死无疑,”忘忧的脸色刷白,“跟我回云荒妖界,说不定能够躲过这一劫!”
“恐怕已来不及!”独孤败望着北向的夜空。
夜漆黑,却掩不住遥远处而来的深痛恶绝的杀气和剑气。
墨色的无极剑尊气,如一条黑水长河,涌向独孤败。
空间,也如固体般凝结,难以展步。这是为了对付高手破开位面而逃走的天势地机。
忘忧已感到了压力,甚至已瞧见了死神的鼻尖。
不过独孤败却毫无压力,揽住忘忧的腰肢,斜掠而出,一息之间,就落到了数里之外的一个山头。
剑气落空,又诡异地渗透进夜空中,没有造成半点不应造成的破坏。
出手的人必定是正直之士,不愿误伤生灵。同时也是绝代高人,能够收发自如。
独孤败方才落地,他的背后已诡异地出现一个身影。这个铁一般的身躯已是半身浴血,手中的铁剑无声快速,直掏独孤败的后心。
前一瞬独孤败还是浑然不觉的模样,下一瞬却身形一动,已带着忘忧移到了这人的身后。
“剑魁大叔,你伤得不轻!”
独孤败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剑圣麾下的十三追风铁骑中硕果仅存的一个,剑魁。
他的身体上纵横交错全是可怖的伤痕,伤口深入骨,宽有拳,重要关节全部毁伤,血还在流,但是颜色已不鲜艳,伤口倒翻出的皮肉已灰白,如无数并排的豁口的嘴巴。
“独孤败,你花前月下,可对得住灵儿?”剑魁没有转身,目眦欲裂。
“剑魁大叔,何人伤你?还是请先行救治!”独孤败在转移话题,他问心实在是有愧。
剑魁冷笑,浑身的神力汇聚在胸,猛地一震。
战败的战士,想要自杀,独孤败也阻止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忘忧远遁。
血光从伤口中照射而出,剑魁就像是他手中那一口碎纹遍布的铁剑。
铁剑碎了,只会碎而绝不会弯曲的铁剑!
是何人有能耐伤得了剑魁?灵儿是不是已经遇险?
独孤败已决定去神界昆仑,一探究竟。
忘忧握紧他的手不放:“跟我去云荒暂时躲起来,才有希望避过死局!”
“我要你明白两件事。”
独孤败的声音和目光都变得很遥远。
忘忧竖起耳朵在等他说。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必死之局!”这是第一件事。
“独孤败绝不会不战而败!”这是第二件事。
——独孤败只会死,不会败!除了胜,就是死!
男儿的意志坚如铁。
忘忧已感觉到了独孤败不可改变的心意,她是因蒙受独孤败的血水从而得道,自有一段恩情,一段缘分,她与独孤败之间的感应也很是微妙,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独孤败的一部分。
所以她才会坚定地说道:“你不逃,我也不逃,我跟在你身边!”
“你错了,你该留下,告诉阿爹阿妈,说他们的儿子做大生意去了,很快就回来!”独孤败微笑。
“我已决定跟着你,你说什么都没用!”忘忧依旧坚持。
“可惜……”独孤败故意叹气。
忘忧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独孤败要走,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能追得上!”
确实没有人能追到,话声还没有消失,他的人影就消失了,忘忧甚至分辨不出独孤败是往哪个方向消失的。
忘忧除了急得干跺脚,喃喃咒骂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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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剑阙。
废墟。
剑阙是剑圣的赫赫威名所在,自剑圣陨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