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也调运入京,使京城里无了缺粮之忧。他还在辽东、宣府和大同前线调整了兵力部署,使整个防御态势有了很大好转。
嗬,依你说于谦这人还真能干?
当然了!他现在着手重新编制各卫军力,从步兵、骑兵、火器兵中各挑了十万人,新编成了五个营,每个营为两万人。每一新营设坐营都督一人,其下设都指挥三人,都指挥下边设把总五名,把总下设指挥两名,指挥下设管队五名,管队下设领队两名,领队则亲率士兵上阵。这种新编制能充分发挥各兵种效力,一旦和瓦刺人打上,必能使其知道厉害。
你的官职有无变化?
怎么?想让我当个大官?卢石刮着我的鼻子。
当然了,你当了大官,我就是大官夫人了。
我没有当大官的那份才气,只是做了个领队,手下的人比过去稍多了一些。
除这之外,那于谦还做了些什么?
你怎么对这些事如此感兴趣?卢石忽然狐疑地问。
我心上一惊,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太迫切而且未加掩饰,于是急忙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感兴趣了?眼看瓦刺人就要来攻北京,我身为大明朝的一个百姓,又住在北京,这事不也和我息息相关?再说,你在军中,打仗时必是参予者,我能不操心你的安全?边说边解开他已为我解了一半的胸衣,敞怀朝他扑了过去。这一招果然有效,他立刻将那份怀疑忘掉,把我放倒在了床上,疯了似地亲吻起来,并很快把我也送到了一处仙境,那里没有军队没有火器没有战争没有于谦没有帖哈没有也先,只有他和我以及无边无际无法计数的快乐。
那快乐如彩云一样托着我俩向远处飘去……
我把从卢石这儿听到的情况向帖哈说了一遍,帖哈说:这些情况对我们都很有用,我会很快向太师报告;你还要继续从他嘴里掏东西,并尽可能多的和他在一起,通过他认识更多的军中官员,以便知道更多对我们有用的消息。见他这样说,我也明确提出了我的要求:待这一仗打完,我们瓦刺人占了北京城后,你帖哈再也不要找我,让我和卢石找个安宁地方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帖哈说:也先太师不是说过要给你封官吗?难道连官也不想做了?我答道:再大的官也不干,我只想和卢石去过自己的日子。帖哈笑着点头:行,行,不当官最好办,只要你做好了我们该做的大事,你和卢石离京去别处过日子的事我答应。
为着能早一点和卢石去过安宁的日子,我便主动照帖哈要求的去做。我对卢石说,我一个人老呆在家里太闷,能不能带我去认识几个你的朋友,也好让我散散心。卢石起初有些犹豫,担心我被人认出是王振家的人,我告诉他自己当初在王家的活动范围一般就在王振宅里,对外的交往很少,不会有人认识我的。他这才打消了顾虑,说:刚好,明天我的上司秦把总的儿子要过百日,他是我的同乡,还沾了点亲戚关系,我平日叫他表哥,过去也给过我关照,我想去送份贺礼表示祝贺,说好了明儿个晚上去他家吃酒,你要愿去的话,就和我一起去,他也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当然高兴,忙点头答应了:行。
第二天傍晚时分,卢石提了些礼物回来,喊我和他一起向那位秦把总家走去。那位把总家住在挺远的一处小巷子里,是一个小四合院,我和卢石七绕八绕走到时,天已黑定。我们刚一进到院内,那位年纪比卢石大不了多少的把总就迎出来说:快请进屋,感谢你们光临寒舍。
第十四章 之 5
到屋里和把总的夫人见过面,送上贺礼,又看了他们的宝贝儿子达岸后,就坐到了饭桌前。没有别的客人,坐在饭桌前的人除了把总的父母和妻儿之外,就是我和卢石了。那位小个子把总说:眼下是非常时期,军民都在备战,瓦刺军随时都可能来犯,所以就没为孩子办正式的百日宴,也没请别的客人,我们就用这个简单的家宴来表示个意思吧。
三杯酒过去,我照帖哈当初教过我的汉人规矩,起身端起酒杯说:祝愿达岸这孩子日后能文能武,或为相或为将,英名远播,光宗耀祖;也愿他领上十几个弟弟妹妹来到家里,使秦家子孙满堂人丁兴旺!说完,仰头喝了杯中的酒。把总和他夫人听了这话都乐了,那把总笑着站起举杯说:为了你这吉言,我连喝三杯!把总的妻子这时就对卢石说:你这个媳妇可是招人喜欢,哎,你们两个也赶紧学学我们,早种早生吧,人活世上才几十年时间,不留下些儿女来,你说还有啥意思?人们常说,普通人的名字也就能传四代,孙子至多能记住祖爷爷的名字,要是没有儿女,人死名字也就死了,所以呀,一定要多生儿女!卢石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卢石脸红红地看我一眼,点头嗫喏着:对…对。那一刻我的心也发起颤来,我好像已经看到有几个胖胖的娃娃站到面前叫我娘了……
喝罢酒吃过饭上茶时,秦把总对卢石说: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在今天后晌,兵部来令说于谦大人要和新任的京营总兵石亨、副总兵范广于近日来我们腾骧卫点阅训练情况,于大人对训练一向抓得很严,前天在新编三营还当场撤了一个训练不力的指挥,你这个领队官不大,可也要小心,别出纰漏让他发现。于大人选拔军中官员的标准是勇谋兼备,他一再说,有勇,可挫敌方锋芒;有谋,可破敌方诡诈,勇谋结合,才有可能胜算。望你能按这个标准努力,日后好获得晋升机会,以指挥更多的兵马为皇上效力。卢石笑笑:我这人本领不大,当个领队已很满足,我会把我该做的事做好,不论是平日训练还是日后打仗,我都决不会给大哥你脸上抹黑。
真的要打仗了吗,秦大哥?我决定抓紧这个机会问点有用的情况。
战争已在眼前了。秦把总叹口气说。瓦刺人的头领也先野心太大,今天傍晚我由营中临回来前看了刚到的一则消息,说也先已确定了他在北京登基做皇帝的日子。这还怎能避免战争?他定会按他的计划进攻京城,我们只有拼死一战了。不过也先也不要把梦做得太美,我们的于谦大人可不是好惹的,据说于大人已向皇上上疏明言:设若也先近逼京师,我朝与也先惟有一战,惟战方可纾危殆,惟战方可定社稷,惟战方可安黎庶,惟战方可图久安,而且战则必能胜之。
是吗?我心中暗暗一惊:这于谦竟有如此把握?
听说于大人已准备了破敌妙计,其中有一条是专对瓦刺骑兵的,专制他们的马,瓦刺兵所以厉害,就在于他们全骑在马上,来去如风,来得快,去得急,只要把他们的马制了,他们的威风就减了大半。秦把总说得眉飞色舞。
怎样制他们的马?我禁不住问。
这是机密,怎么好问?!卢石在一旁瞪我一眼,拦住了我。
我意识到我又操之过急了,忙笑着掩饰:我是好奇,我见过马的,那么大力气的东西,怎么能制住它?
你们女人家不必关心这事,只操心着把家务做好就行了。那把总嗬嗬笑道。他的妻子跟着说:咱只操心着多生几个孩子就行了。这话引起一片笑声,才算把我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我们告辞要走时,那把总喊住卢石说:石弟,我有一件东西送你。言罢,拿过一卷纸来,边展边道:我趁练字时抄了一首宋人稼轩的〃破阵子〃词,愿你能挂在墙上,时时记住前人的壮志和悲叹,以激励警醒自己。我仔细看那纸上,写的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谢谢大哥。卢石默读一遍后,向秦把总鞠了一躬……
回家的路上,我对卢石说:看来你这位把总表哥对书法还有些懂。
秦大哥自小爱读书习字,不像我,只会玩弄兵器。我与他相比,差得太远。
听秦大哥的口气,他对那位于谦大人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于大人究竟有何背景有什么本领?
于大人的背景嘛,倒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并不是皇亲国戚,只是浙江钱塘一个普通人家的后代。听说他从小就立下大志向,刻苦求学,经常挑灯夜读,十七岁时就写下过〃石灰咛〃一诗,诗是四句: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粉烧若等闲。焚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眼下这首诗在军中流传颇广,诗中有一股誓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概,这一点特让人喜欢。据说他还特别崇敬南宋末年殉国忘身,舍身取义的文天祥,曾特意写下赞词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军中相传那座右铭中有八个字:宁正而毙,不苟而全。他是永乐十九年考中进士的,宣德元年二十八岁就被任命为御史,三十二岁时宣宗皇帝亲下手谕把于大人擢为侍郎。他是一个靠自己的本领和政绩上来的人,不是靠拉拉扯扯吹吹拍拍更不是靠用金钱买官走上高位的。眼下新上来的皇帝对他依重,也是因为他面对乱局,不慌不忙,有主见有办法,人们佩服他的就是这个。明白了吗?
有一点明白了。我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一点对我总关心这些事情的不以为然,于是又急忙说: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说吧。
你对秦把总的妻子要我们多生几个孩子的事,有何想法?
这个么……卢石笑了,话有些吞吞吐吐。
你给我说实话,你打算要几个孩子?
两个?三个?只是你愿意生么?
不愿。
不愿?他明显急了。哪有不愿生孩子的女人?那我们老了怎么办?谁来养活我们?
我不愿生三个,而愿意生六个、八个!
好你个小杏儿,吓了我一跳。他笑着朝我晃了晃拳头,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每回我俩亲热之后,我都看见你狠掐住自己的尾骨那儿,把我下的种子又扔掉了。
我叹了口气说:那倒是真的,过去怀孩子的时机确实没到,你说王振活着那会儿,我要怀上了,咱俩那还得了?这一次见面后,我所以仍那样做,是因为你从来没给我说过想要孩子的话,我怕你是嫌要孩子累赘,所以就……
那好,那我现在就正式给你讲明,我想要一群儿女!
既是如此,容我择一个日子开始吧。我心里想,瓦刺军一占京城我是就要带上卢石走的,我得保证到时候我的身子不至于重得不能走路,我得把这个时间计算好……
第二天早上,待卢石去了军营之后,我想把昨晚听到的情况向帖哈说说,就去了帖哈住的屋子,进屋却正看见帖哈在哭,他嘴里咬着一块布,身子因了抽噎一耸一耸,显然是怕哭声传出屋去。我大吃一惊,自打我认识帖哈到现在,我还从来没见帖哈哭过。出了什么事情?我急忙趋前低声询问。
他一个劲地流泪,不说话。我有些慌:一定是出了大事,不然,以帖哈平日展示给我的那副脾性,是不会流眼泪的,尤其不会当着我的面流眼泪,我也从未见过他流泪。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质额饰,递给我。有一刹,我没明白他递给我这个额饰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女儿的……
经他这一提示,我猛地记起,我那次见他女儿时,那姑娘是戴着这个额饰的。怎么了?我的心一紧:她──
……昨天晚上……他们告诉我……帖哈终于强抑住哭泣,断续地说:咱们来前见到的那种死人的瘟疫……不幸传到了我家那片草原上……
啊?就是有人由土木堡战场上带过去的那种瘟疫?我一下子想起了临来时看到的那几户死去的瓦刺人的帐蓬,想起了那些看守的瓦刺军人。一股冷气顿时袭上了身。
……可怜我的女儿和他额吉……全遭难了……帖哈伤心得说不下去了。
老天哪。我的心沉了下去:会出这样的事?
他们把毡帐连人全烧了,只剩下了这个……
一股寒气罩主了我的身子。我默默地用方巾替帖哈擦着眼泪,我想起了帖哈的妻子,那个大脸盘的贤惠女人,想起了帖哈的女儿,那个爱说爱笑性格开朗希望来看京城的姑娘,她们如今竟然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帖哈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天呐,那种由土木堡传去的瘟疫竟然这样厉害?该不是那些死去的明军军士们的魂灵在报复我们瓦刺人吧?
……一切都怨那个混蛋……那个傻瓜……你怎么敢去土木堡的死人堆里拣东西?……帖哈握拳咬着牙骂。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想开点。我只能用这类话去安慰他了。
……所幸我的儿子去了队伍上……要不……全家就……
让人转告他,别让他再回家。我提醒帖哈。
也先太师没让他再回家……我如今只剩儿子一个亲人了……
我陡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和弟弟,还有阿台的母亲,但愿你们能躲过这场瘟疫,草原上的所有神灵们,保佑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