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枪膛抵上了他的前额,大限将至。
凶犯想必看过不少黑帮电影,深谙要终结对手前千万不要啰啰唆唆误事的道理。
涂根睁大了眼,他想看清对方的面孔,牢牢记住然后再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作为一个有神论者,他的这一世和下一世之间,命运也许还会有许多纠葛。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眼帘中映入的似乎不仅仅是终结者本人。
一张美艳绝伦的女子的脸孔,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凶手的身后,肤色雪白,嘴唇殷红。
涂根眨了好几次眼睛,确认这不是自己临终的幻觉。他目力出众,紧接着就看清了她全身其实倒吊在一根极细的丝线之上,双腿交叉,将身体牢牢固定,姿态优美从容。
她有一双令人看过就无法遗忘的眼睛,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的最深处。
眼波在涂根脸上一转,随即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然后她从夜色中伸出手,伸到凶犯的咽喉处,直到此刻,那人都不知自己身后有人。
他也永远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身后会有人。
因为他想都没来得及想,就翘了辫子。
那双丝一般柔美的手,在一瞬间卡住了凶犯咽喉两侧的颈动脉,深深陷入,后者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两下,就永远地安静了下来。
当尸体沉重地跌落在地,她手指中弹出一条白色的丝巾,在空中伸展身体,并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兵不血刃。
然后这美艳的女子从空中跳舞般落下,足尖点地后第一句话是:“运气真好。”
涂根本能地认为她在说自己,尽管左胸的血已经像个小型喷泉一样,他还是挣扎着想站起来,心里犹豫要不要说谢谢。
这么古怪的救星,或者到底是不是救星都很难讲呢。
但其实人家说的是地上死掉的那个。
“我呀,很久没有亲自杀人了呢。这种锁喉法,死得毫无痛苦,又快又干净,哎哟,我一向只用来实行安乐死的。”
言下之意,完全是觉得那个一命呜呼的倒霉蛋占了她的便宜。
她蹲下来,细声细气地这么对涂根说,一手按住他,另一只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急救箱,给涂根除弹、止血、包扎,她手法娴熟,所用的止血药似有奇效。涂根立刻就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一口气。
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穿着——黑色三件式的男士西服,极为贴身,尽管款式严肃,却仍然无法掩盖女子完美的身形,纤细而优雅。
胸兜里有一块粉红色的手帕。
“你是谁?”
她置若罔闻,垂首看着涂根,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语气仍然柔细可人,且如真正的知音一般带着欣赏:“我观察你很久了,从北美到南欧,你日常的一天有十九小时处于工作状态,无畏无惧,身先士卒,既不争私利,也不慕虚荣,非常公平而清醒,这样的人,现在实在很少了。”
她轻轻抚摸着涂根的脸颊,那双手温暖得很,完全不像能杀人于无形的手。
涂根一惊。他尽管是个工作狂,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魅力如斯的女人,哪怕只是跟他在街头擦身而过,他也不可能会不留意。
何况留意人本来就是他的职业本能之一。
她在什么地方把自己看得如此仔细?北美还是南欧?这是他在与国际刑警组织合作时的主要活动区域。
她一直追踪他,为什么?
涂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任何线索。
但女子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好好回忆或探寻,她一直抚摸着涂根的脸,像一个真正的情人,从额头到耳朵,从鼻尖到唇角,柔情似水:“嗯,你是真正的好男人,要努力保重身体哦,我慢慢会很忙的啦,不是经常都会在你身边的。”
她俯下身,在涂根唇上轻轻一吻:“我的名字啊,叫做爱神。”
涂根整个人都蒙了,碰触她嘴唇的短暂时刻,一种电击般的战栗感从他的小腹深处窜过五脏六腑,直抵咽喉,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但实际上却动都没动,眼前闪过奇妙的雾气,像突然迷失在无边无际的神话森林。
爱神站起身,她的长发飞扬在罗马的夜色之中,那身黑色西服隐入黑暗,神秘而性感。
她扬手,挥出无形的丝线挂在某处,身体盘旋丝线而上,如幽灵一般轻盈地爬高,似乎那丝线永无尽头。涂根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很高很高的所在,她蓦然回头对他一笑,脸孔在星辉的映衬下,如梦如幻。
随即她就彻底消失了。
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呜呜而来,涂根全身无力,放松,仰头看着罗马的漫天繁星,有一个小钻子在他脑海里铛铛响着开工,刻下了一个他永生无法忘记的名字——爱神。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晚的遭遇。
但似乎中了某种魔咒,从前也不乏风流韵事的他,自此后便与女性绝缘。
并非刻意而为,但是被爱神亲吻那刻的战栗感,悍然打败了世间可能存在的一切高潮。
过了那么多年,忽然之间,在这样一个场合,再度听到了她的名字,看到了她的身影。
人世间和顺理成章一样多的,就是突如其来。
涂根甚至诧异自己能够保持如此的沉静。
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仍然和印象中一样轻盈而美丽。是上天特别厚待她,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那真是一种无法言传的奇妙的感觉。
涂根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引起了宾格的好奇,但他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我见过她一次。”
宾格对此表示惊奇:“亲眼见到?请问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
宾格想说明自己真的不是来八卦的:“奇武会的核心成员身世神秘,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参考,而且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我们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对他们进行调查,但所获得的消息十分有限。”
涂根犹豫了一下,决定至少在这一刻还是继续保留自己小小的秘密,他绕过问话,直截了当地折去另一个关键点:“既然如此,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锁定他们在阿姆斯特丹聚会的?”
宾格叹了口气,然后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们和当初冥王的路线一样,车到达机场,而后直飞阿姆斯特丹。
到达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天空仍然明亮,在那边接应的B组兄弟们丝毫没有正常人要打尖住店吃面的概念,一接到人就直接拉往办案的现场。
运河下游的禅所仍然静静矗立,周边厮杀所余下的血迹都已被收拾干净,门扉紧掩,一片祥和。甚至还有游客近前嘻嘻哈哈地拍照,特意在那块牌子前摆出愚蠢的姿势。
涂根下车,手持那个平板电脑,一眼看视频,一眼看现场,慢慢地围着房子转了一圈。
而后他站在某个位置,抬头向上看去。
视线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扇黑洞洞的窗户。
宾格跟他一起抬头,仰望了须臾之后就说:“那是奇武会董事会开年度会议的房间,完全是空的,椅子都不见一张,已经全面搜查过了,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什么时候搜查的?”
“那次行动的三天之后。”
涂根看了他一眼:“三天后?”
宾格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懊恼之色,摇摇头:“那三天之内,没有人进得了房子。”
“什么意思?有人抵抗?”
涂根问完这句话,身体忽然微微一僵,极快地向宾格看了一眼,嘴唇无声翕动,像在说一个字:
“谁?”
他感觉到有人来到了他们身后,已经靠得很近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后就有声音在后面响起,低沉而温和,即使不使用任何敬语,也显得很有礼貌。
“没有任何人在里面。”
涂根回头看过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覆盖在后脑的圆形文身,象征生死之间的联结与缠绕,狰狞但美丽。
那是加雷斯。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在目力所及最远的地方,孤零零停着一辆重型哈雷摩托车,应该就是他的交通工具。
他环视了一圈,走到涂根面前。
举手,行礼。
“我是加雷斯。”
“跟你提过的,B组的行动顾问。”宾格在一边为他的身份做了补充介绍。
涂根已经看完了全部视频,那位特别娘的日本高手带领全体人民杀入禅所一去不回之后,画面就陷入了停顿。
既然加雷斯在这里,那就不用麻烦去推理分析猜测了,涂根问:“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十七 那天发生的事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专业军人,进入一栋全部面积只有七百多平方米的房子。
半小时之后,里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二楼最左边的窗户里,四张鬼魅一般的面孔也次第消失。
加雷斯终于定下神来,拿出手机,呼叫B组总部联系荷兰警方,封锁禅所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道路出入口。打完这个电话之后,他在手机上以手指为画笔,素描出刚才窗户中所见的四张面孔,发给驻守在周边的安保公司嫡系行动小组,指令明确:“见到这四个人,格杀勿论!”
寥寥几笔,却画出了所有人的特点和韵味,比照片本身都更传神。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撤退,而是直接奔向禅所的大门。
铜色的门。半掩半开,窥不到里面半点境况。
他握紧与自己多年相伴、一同出生入死的“飞去来”,大步踏入。
涂根听到这里,说:“宾格,你不是说事情之后三天,没有人能够进入吗?”
这种话,若是换一个人,就像是在质疑或嘲笑。
但涂根不过是淡定地陈述一个事实,他确实也只是这个意思。
加雷斯点点头:“我也没有进去。”
他壮怀激烈地大步踏入,而后眼睁睁地发现自己正走出那扇大门。
面前恰是禅所外面的空地,不远处是运河水流如带,再远处是空旷的荷兰郊区景色。
千真万确,朝着房子的是他的后脑勺。
他什么都没想,立刻转身,再度冲进去,这一次使出了全身力量,直接冲撞大门。
下一秒钟,他从门里面恶狠狠地跌了出来,自己使出的力气,把自己摔了个嘴啃泥。
加雷斯坐在地上,迷惘地看了看天空,思考了大概两分钟。
他是个非常快就接受现实的人,所以没有再多尝试一次。
事情显然有蹊跷,再挣扎也是徒劳,现在不可解释的,留待将来也无妨。
所以他安静下来,又打了几个电话。进了禅所的人,连电话信号似乎都失去了,手机根本接不通。但荷兰警方反应迅速,增援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便到达了,那些警察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试试看能不能突破那扇大门。
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不愧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精英警察!干得好!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耀武扬威,毫无压力。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
要不就进不去,要不就出不来!
跟之前那班兄弟一样,这票人又消失了!!!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声响地消失了,简直就像被这栋房子活生生吃了一样!
等全场又只剩下加雷斯一个人,他真的给了自己两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他不是做梦,这时候电话打进来,他听完之后,当机立断,转身跳上福特车,走了。
B组手眼通天,在他传出信息之后,就真的截断了附近一切交通枢纽,开始逐人逐车盘查行人。加雷斯赶往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一条高速公路路口。
那里有他手下的亲卫队驻守,和当地警方还有B组的成员都隔开了一段距离,与其说在协同作战,不如说是在监督后两者的工作效率。
看到加雷斯过来,他们立刻报告,之前有一个小型车队经过,六部车,断尾的那辆是最新款的阿斯顿马丁,银色,其他那些车也几乎都在同等档次。
当地警方在拦下第一辆车之后看了一眼,就大开方便之门放行,而且敬礼目送,完全没有对后面的车再逐一检查的意思。
现在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就算追,也很难追得上了。
加雷斯立刻就炸了,被一天的匪夷所思折磨到现在,就连惯常不动如山的他都接近了情绪失控的崩溃状态。
他冲过去对警卫咆哮,愤怒得像祭坛上忽然复活的魔神。
“为什么不检查那些车?”
警卫不认识他,却完全被他冒着火焰的眼神给镇住了,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汇报:“那是摩洛哥公主的车队。有皇家贵宾特别通行证,公主陛下就在第一辆车上。”
“摩洛哥公主?”
越来越多的人牵涉进去了,事情当然也就越来越复杂。
但对涂根这种天生就是警探的人来说,这一切似乎开始真正好玩起来了。
他完全被激活了,如果L城的警察局同事这会儿看到他,可能会不敢相认。
“为什么摩洛哥公主会突然在这个地区出现?”
宾格的功课做得很好:“她不是突然在这里出现,摩洛哥公主每年这个时候都到阿姆斯特丹度假。”
涂根毫不动摇:“这么巧?奇武会每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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