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可她的心偏偏是凉的
周围没有了吵杂喧闹也没有了勾心斗角,万籁俱寂中只听见风拂枯枝的沙沙响动,白绮歌睁着眼睛,看天上一片片雪花飘零坠落
危急时刻无论是易宸璟还是易宸暄都没有挺身而出为她抵挡伤害,那位素来温柔的五皇子倒还好些,不管怎么说也是站出来过为她阻止太子妃施暴,最伤人的是易宸璟由始至终都保持旁观者态度一语不发,好像忘了先前他们是如何费尽力气改善关系,又是如何为她画眉嬉闹的
果然他不可信,对吗?
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体贴,他偶尔表现出的温良一面,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靠近她、拉拢她让她为己所用的,对吗?
保护白家也是
禁止她与易宸暄接触也是
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没有什么忘记过去重新信任,没有所谓刮目相看逐渐改变,易宸璟真的就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做一枚具有相当价值的棋子
蜷起身缩成一团,掬一捧洁白无瑕的雪在手里,白绮歌木然轻笑
没有温度,感觉不到冷热,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在素雪纷飞的寒夜,在不断经历猜忌与欺骗之后
他有他的帝业谋略,为积累实力不惜忍耐许多,一枚用后便可丢弃的棋子算什么呢?自是不能与他的天下江山相比是她错了,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要自救、要放弃依赖任何人的想法,却愚蠢地仍相信着他
空旷院落一片苍雪茫茫,中央一袭单薄身影安静地睡着,四肢紧抱,想要隔绝周遭一切
许是太冷冻僵了吧,白绮歌始终没有抬起头向外看上一眼,否则她可能就会看见门口墙后长衫一角,还有那个伫立大雪纷飞之中、与她同样承受雪夜寒冷的沉默男人
☆、第三十七章 一刻心安
一夜风雪,破晓初晴
谨妃果然如易宸璟猜测那般早晨亲自来看过,见平整无痕的雪地中央白绮歌安静躺着颇为满意,路过敛尘轩的车轿前冷哼一声“放人”后径自离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院墙后目光如冰直盯着她的男人
“进去吧”看守的太监也是不忍心,轻轻推了眼看就要急哭的玉澈一把,玉澈抱着厚厚披风冲进院中,刚碰到浑身冰冷的白绮歌,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不停滴落
“不怕眼泪冻在脸上吗……”虚弱颤抖的声音就像从地下传来一般透着凉气,白绮歌看了一眼泪眼惊喜的侍女,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紧紧压在披风上,“赶紧回去,我现在只想喝上一大碗姜汤”
玉澈破涕为笑,急急忙忙抹了一把泪水扶起白绮歌往院外走
彻夜露宿早就冻坏了白绮歌,幸好她不是真的醉酒,不然就这么睡一晚上,恐怕现在玉澈只剩打理后事的工作了毫无感觉的双脚麻木迈步,每走一步膝盖就如针刺一般疼痛,白绮歌用力咬住嘴唇强忍着,不愿让任何人听到自己痛苦呻吟
“我来”低沉嗓音轻响耳侧,专注于脚下地面的白绮歌惊讶抬头,刚刚看清那张清俊面容就被打横抱起易宸璟沉着脸走向木轿,战廷拉开轿门,一股热气直扑白绮歌面上
看着轿内两个热气腾腾的火盆,白绮歌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可笑,想要开两句玩笑却没再没力气说话,只能由着易宸璟钻进轿内把她放在软椅上,弯腰翻动木炭的身影寒气四散易宸璟的出现稍稍出乎白绮歌意料,接她这种事只要玉澈过来就好,他再怎么表现、亲近也不可能换来她信任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种宫内乘坐的木轿小巧轻便,里面空间相对而言比较狭窄,身材偏高的易宸璟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蹲下摆弄火盆,弄得轿子左晃右晃没个安稳
“你折腾什么?”白绮歌忍不住气道
“没什么”易宸璟坐回软椅上,别别扭扭安静了一会儿,忽地转头吞吞吐吐,“身上,手……还冷么?”
大冬天的在外面躺一晚试试,谁说不冷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白绮歌懒得回话,半闭着眼渐渐困顿起来,然而她不敢睡,老兵们说过,冻死的人多半是死在睡梦中的,身体机能因寒冷导致的供血不足就会出现困顿感觉
睡了,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眼皮好沉,四周一切慢慢变暗,比夜晚更可怕的寒冷游走在四肢百骸,穷尽所有精神也无法驱赶
“绮歌……绮歌?别睡,醒醒……”
难以抵抗的困意被又一阵响动驱散,白绮歌迷迷糊糊睁开眼,略带担忧的面庞格外清晰,不知何时,她竟被易宸璟紧紧抱在怀里了
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发出一声爆响,易宸璟抱着白绮歌,解下的雪貂披风盖在二人身上,宽大手掌将冻成青紫色的手攥在掌心,不时微微躬身悬在火盆上烤烤,然后再把滚热温度传递给那双早已没了知觉的手
温热身躯的细微颤抖没能逃过白绮歌敏感察觉,困惑抬眼打量,在看到易宸璟发梢水珠时忽地明白了什么
虚弱声音带着几丝沙哑:“你一整晚都等在外面?”
“只是怕你出意外”易宸璟拉了拉披风,把白绮歌裹了个严严实实,“是我有欠考虑连累了你——暖些了么?”
白绮歌没有回答,闭上眼静静靠在易宸璟肩头,寒意困意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仅剩下疲惫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本可以在轿中等待或者干脆在温暖的敛尘轩静候消息,究竟是大智若愚竟忘了这么简单的方法,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陪她一起捱过寒冷冬夜?因为他愧疚,因为他觉得她是受连累才会遭此惩罚?这不像她所认识的易宸璟,那个一心复仇、曾经多少次折磨她羞辱她的扭曲男人
她冷了一夜,他陪了一夜,在她几欲心死发誓再不信他的时候
“你变了”
白绮歌轻叹
如果是这样的易宸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能让她交付所有信任
“那些事以后再说,你先别睡,听见没有?”易宸璟皱着眉头,语气愈发急躁
“我怎么睡得着?”白绮歌没好气睁开眼,“你握着的是手,不是棒槌,用那么大力气以为我感觉不到?要不是冻得没力气,我肯定先给你一巴掌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
要不是眼下身体太虚弱不能乱动,真想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粗鲁缩了缩身子,白绮歌安然享受难得的被照顾待遇,全然不理会易宸璟如何不悦、如何恨不得把她丢出轿外
若能如此不作为仇人相伴一生,也会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有素鄢事先安排着,敛尘轩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就等白绮歌回来,易宸璟抱着冻僵的皇子妃行色匆匆,进了屋内两人不禁一起讶然
素鄢比易宸璟更夸张,不大不小的一间卧房里居然放了两个火炉六个火盆,除了刚从外面赶回还带着一身寒气的七皇子夫妻二人,其他人几乎都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太医为白绮歌把过脉后众人才长出口气,昨晚一直下雪,看起来是极其不利,然而大雪天反倒不太冷,加上白绮歌一直蜷着身子最大程度减少了热量流失,躺在外面那三个时辰奇迹般地没有留下任何遗症,待缓过劲儿来就算是彻底无碍了
“璟儿,以后不许再让小莺歌喝那么多酒你是夫君,处处要照顾她、疼她,连你都不爱惜她,你让她在这宫里依靠谁去?昨晚那种状况你就该回来找我,娘虽然没什么地位权势,可这张老脸多少还有些分量,最不济是哀求谨妃几句,总好过让小莺歌无辜受这般委屈”敬妃心疼白绮歌,进屋后就一直不停数落着易宸璟,真切情义丝毫不做假
“有敬妃娘娘心疼,绮歌哪还有什么委屈?昨夜是我不知好歹失态了,怪不得别人”
“璟儿你看看,小莺歌还跟从前似的,就算你犯了天大错误也要护着你,什么时候你知道疼人了才配得上她”敬妃佯装生气剜了易宸璟一眼,末了又笑了起来,“我看今晚你也别在书房研究什么兵法了,就在这里住下,夜里让小莺歌暖暖和和睡上一觉什么病都没了,听娘的话,啊”
敬妃知道他们二人成亲后只同房过两次,撮合之意分外明显,只是这份好意于白绮歌而言却是苦涩——两夜强宠记忆,易宸璟留给她的除了无法抹消的痛苦外就只剩恨意她是借着那股恨意和想要保护白家的执念才顽强站起来的,虽说与易宸璟之间的关系日渐改善,但对于身下承欢一事仍十分抵触
她并不是易宸璟的女人,他对她也没有半点爱意,何来之欢、鱼水之乐?
“素鄢、素娆,先扶娘亲回去休息,我还有话要和绮歌说”易宸璟岔开话题向素鄢使了个眼色,素鄢会意,嘱咐白绮歌几句后搀着敬妃离去
出了屋子素娆一脸欣羡:“殿下对绮歌姐姐真好,听说昨晚还差点儿替绮歌姐姐出头顶撞谨妃和太子妃来着,今后想来也是只疼她一人的”
“素娆,别听人乱嚼舌根”素鄢立刻沉下脸,“昨晚我在场,难不成你比我知道的还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殿下心里早有分寸,何时出现顶撞谨妃和太子妃的事了?再敢胡乱说话小心我揪掉你耳朵!”
敬妃脸色稍变却也不便发作,只生硬笑了笑:“璟儿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娆儿莫急,璟儿与小莺歌自幼青梅竹马,小莺歌又是新嫁为妃,浓情蜜意自是会有一段时间你们认识璟儿的年岁也不短了,应该都了解他不是个薄情之人,定不会负了你们两个等过些时日诸事安定,我会劝他早些给你们落了夫妻之实,若是再有了孩子,想那封个良娣什么的也就不远了”
“娆儿可没抱怨,就是对殿下喜欢太甚,总想早些给娘亲抱孙子而已,娘亲不许怪娆儿”素娆一脸俏皮直率,惹得敬妃忘了心事笑逐颜开
“死丫头,什么话都说,也不嫌害臊”
素娆红着脸追打,姐妹二人绕着敬妃笑闹,咯咯笑声飞到房内二人耳中
“素娆还小暂不用考虑,素鄢姐姐你打算一直这样冷落下去吗?”白绮歌定定看着窗外,眼中一丝怅然,“逝者已矣,你再悲伤追念也是徒劳,倒不如怜取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易宸璟拨弄着木炭头也不抬:“我答应过红绡,今生今世只认她一人为妻”
“那我呢?”白绮歌脱口问道,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忙又遮掩,“我是说我现在该算什么身份?早晚会有一天我要离开敛尘轩、离开遥国,那时你打算怎么向敬妃娘娘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娘亲会明白的”放下手中铁钩,易宸暄看向嘴唇发紫的白绮歌,眼眸平静如水,“无论是素鄢素娆还是你,最终都要离开敛尘轩,当我决定为红绡活下去的时候,这一点已经不可改变”
☆、第三十八章 呼之欲出
“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对白绮歌片刻失神浑然不觉,易宸璟拧紧眉头坐到床边,深邃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炭火,“昨晚那荷包就是你从后殿找到的?与太子私通的妃嫔是锦昭仪?”
白绮歌收回神思,深深吸了口气:“是”
当初易宸璟让她去后殿探寻就是为了查明与太子私通嫔妃是谁,结果有了,白绮歌却高兴不起来
论及宫中待她温和之人,敬妃当排在第一位,其次是素鄢,再次便是锦昭仪姜锦簇有弟弟的未婚妻常思忆在中间,锦昭仪待她可以说是倍加关照,像昨天那种宴席本来她是没可能前往的,若不是锦昭仪惦念她想帮她抬高地位,也不会有受邀同往的机会
那样竭尽全力照顾她的人,怎么可以亲手毁掉?
白绮歌很清楚与太子私通是什么样的重罪,一旦事情曝光,锦昭仪不但性命不保,可能还会连累整个姜家,更别说是名誉了
“这件事你能放弃吗?”白绮歌忽地开口,虽是问句可语气毫无商量余地,“现在已经没有证据证明私通的嫔妃就是锦昭仪,人证的话,我绝对不会出面只要你肯放弃,我愿意用其他方式弥补你的损失,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子妃又或是左丞相,总有其他纰漏之处”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放弃”易宸璟满不在乎地答道,“锦昭仪于素鄢有恩,又是对娘亲十分恭敬的人之一,想要扳倒太子光凭私通之罪还不够,为了这点皮毛之利害了她自是不值得”
“我倒忘了锦昭仪和素鄢姐姐的关系”白绮歌自嘲苦笑,心里一丝异样闪过
素鄢素娆姐妹二人入敛尘轩一年多却始终与易宸璟无夫妻之实,源头在于易宸璟对红绡的专一忠诚,原本白绮歌以为他并不在乎那姐妹二人,可最近经历的许多事情来看,他其实很在乎也很关心她们,用仅属于他,仅属于易宸璟的方式
“有时候觉得,你这人倒也不是罪大恶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易宸璟一愣,侧过头似是十分惊讶:“以前在你眼里我就是罪大恶极的?”
“无恶不作,无耻至极”白绮歌点头肯定
能狠下心毁了相识女子容貌的男人,能面无表情夺去女人最珍贵之物的男人,能心机重重利用名分上的妻子步步为营的男人,还不够坏吗?
却不知为什么,就好像面对易宸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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