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非听到这儿,一股黏滑的冷流从顶门直灌下来,浑身冰凉通透,不觉微微发抖。
“隐书?!”其余人惊声尖叫。蛛仙子说:“第一鳞,你说什么鬼话?”
“我这次召集各位,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第一鳞的声音又慢又沉。
蛛仙子呆了呆:“他……他找到了吗?”
“他如果找到了……”第一鳞顿了一顿,“这世界的末日就不远了!”
“我们得阻止他!”第二鳞洪声高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他!”
“我不信!”天素大声说,“第一鳞,天宗我已经死了,我的爸爸不会白死,伏太因的牺牲也不会没有结果!”
“呵!”第一鳞笑了笑,“固执的丫头,也许,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天素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又闷又痛,几乎难以唿吸。
“第三鳞!”第一鳞沉默一下,“放了三个魔徒!”
“从魔崽子嘴里套话?亏你想得出来!”蛛仙子一面哼哼,一面扬起符笔,三只白茧跳了出来,翻滚着落到火盆面前。女道者符笔再指,茧壳无声瓦解,露出三个直挺挺的人体。
魔徒双目紧闭,全都面红如血。原来神蛛白茧,正用可以疗伤解毒,反用却是极厉害的禁制。三人法力高强,可是一旦困在茧里,全都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僵直片刻,黄衣人第一个醒转,接下来,死鱼眼、鹰钩鼻先后睁开眼睛。三人东张西望,不胜讶异,死鱼眼看见方非,眼露凶光,少年给他一瞧,也不觉心跳加快,浑身都不自在。
死鱼眼左右摸摸,不见符笔,于是两手一搓,想要引发笔上的禁制,可是搓来搓去,一点儿动静也没出现。
蛛仙子摸出三支符笔,抽出其中一支,笑嘻嘻地问:“你找这个?”死鱼眼瞪着符笔,呆若木鸡。三个魔徒知情知趣,明白遇上高人,站在那儿惊疑不定。黄衣人率先还过神来,大声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第一鳞说话慢条斯理,“你的底细,呵,我倒是知道一点儿。”
“哦?”黄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讥嘲,“你倒说说看!”
“你叫莫森吧!”第一鳞话一出口,黄衣人脸色惨变。逆鳞的首领接着说了下去:“你爹是苍龙莫秋池,做过黄龙中军的裨将,可后来受制于禁飞令,在家务农至今;母亲苍龙岑一可,做过吏部灵官司的管事,后来在亡灵海以身殉职。莫森啊,你是个地道的苍龙人,家世清白,也算出身名门。十一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心字组毕业,七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入魔的时间不长,成绩倒很辉煌,沧水碧阳城的苏家灭门案是你干的吧?我记得,苏照邻的小女儿只有五岁;天柜山洗月村的灭村案也跟你有关,一夜工夫,四十户人家叫人食了魂……”
“够了!”莫森扯起嗓门尖叫,“你到底是谁?”
第一鳞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又落在死鱼眼脸上:“朱可贞,你是地道的朱雀人吧!”
死鱼眼的身子抖了一下,死沉沉的眼珠忽地有了光彩。
“你的父亲朱雀朱灿荣,是大罗天城有名的财主,母亲玄武师茵,一生相夫教子。你有两个哥哥、三个妹妹,个个都比你有出息。长兄朱含章,大名鼎鼎,是十二凤凰里的人物。十三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井字组毕业。六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血债累累,一下子说不清,出名些的,大概是三年前龟山卢方镇的案子,一晚死了十二个人,男子五人,女子七人。”
死鱼眼目光游移不定,心中大大犯疑,自己食魂害人,向来随心所欲,做过就忘,从不留意。可是眼前这人,不但知道时间地点,就连人数细节,也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牧涛!”第一鳞又盯着鹰钩鼻,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牧天野,当年何等英雄,他在星元大战中战死,你的母亲玄武容雨,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八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头一年不幸淘汰出局,从此一去无踪。五年以前,你以魔徒身份出现,做了无相魔的走狗。你食人魂魄,可说丧心病狂,最为可恨的是,你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放过……”
“她活该!”牧涛面庞扭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老太婆多管闲事,她是自作自受……”魔徒叫得声嘶力竭,两眼幽幽发绿,鼻孔一开一合,唿哧哧直喷粗气。
方非瞧着牧涛,心头闪过一个乌黑峭拔的人影,那张苍白面孔,就如一个空洞的幻影,也许一入魔道,人性就已枯萎,这样的东西,不能再称之为人,只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第二鳞徐徐起身,高大的身躯似在发抖:“牧天野是我的老友,他活着无愧于天地,死了却受不孝子的玷污。今天,我要尽一尽朋友的本分,代他清理一下门户!”
“好吧,牧涛归你!”第四鳞也站了起来,“朱可贞归我!”
魔徒一方如临大敌,纷纷瞪眼握拳,最先招唿蛛仙子的那位逆鳞逍遥站起,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还真会挑肥拣瘦。唉,谁叫我排名第五呢?做小伏低,就得多多出力。莫森,没法子,咱们俩就凑合着玩玩?”
莫森的嘴角微微抽动,一面盘算如何脱身,一面大声叫屈:“我们没有笔,这场比试不公平!”
“比个屁试!”第二鳞厉声说,“这是生死相决,死一个才算数!第三鳞,把笔给他,我可不想占人便宜!”
“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蛛仙子将笔一丢,三道光亮,分别射向三个魔徒。
三人捉笔在手,心神大定。牧涛为人暴躁,率先发难,他一张嘴,发出一声怪叫,怪声洪亮绝伦,震得大厅瑟瑟发抖。怪声未绝,牧涛人影消失,一只长尾怪鸟闪现出来,双翅一鼓,洞里起了一阵狂风。
“大尾鸢?”第二鳞哼了一声,“小畜生,看清楚!”身子一挺,一片青气涌过,钻出一头庞然雄狮,毛如黄金,双脚一撑,腾地跳起三十多米。
牧涛入魔以来,从未遇见过真正大敌,对手跳得这高这快,他始料不及,竟被狮子扑了个正着。
大尾鸢情急尖叫,尾巴一甩,扬起一片黑烟。谁知狮子摇头,满头金毛飘如云旗,黑烟一遇金鬃,好似霜雪向火,转眼化为乌有。
一声悲鸣,狮子在上,大尾鸢在下,双双掉落下来,砰的一声,整座大厅为之抖动。
鸢鸟尖声怪叫,叫声难听得要命,它使劲扇动翅膀,一对爪子朝天乱抓,恨不得把雄狮撕得粉碎。狮子猛不可当,嘴里吼声连连,左爪一扬,咔嚓连声,鸟爪断了几根趾头,右爪一挥,鸟羽漫天,化作星星绿火。
恶鸟惨叫,狂狮怒吼,两个庞然大物满地翻滚厮杀,所过处石屑四溅飞出,威力可比炮弹碎片。朱可贞与牧涛狼狈为奸,多次一起作案,眼看同伴落了下风,一抖笔,想要助阵。谁知一道符光飞来,白如霜雪,快不可言,还没上身,朱可贞就觉如堕冰窟,他慌忙躲闪,可是迟了,白光碰着笔锋,奇冷蹿入指尖。魔徒连手带笔,结了一层坚冰,手臂又僵又沉,居然挥动不灵。
他忙运元气,融化冰层,可是第四鳞不容他喘气,雪白寒光接连飞来,好似冰霜长矛,又如绝顶毒药,碰上一星半点,立刻凝血冻骨、不可化解。
朱可贞符笔冰封,什么符法也使不出来,除了尽力躲闪,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是对手身手太快,如影随形,任他使尽解数,也是摆脱不掉。片刻间,魔徒通身僵冷,举动越发迟缓。
三人中莫森最为狡猾,见势不妙,心生逃意,谁知刚一动身,前方人影闪动,第五麟无声无息地拦在前面,笑嘻嘻地说:“好朋友,走路可以,先把双腿留下!”
腿留下了还走什么路?莫森又气又急,挥笔大喝:“呸,你说话可以,先把舌头拔了!”
“好说!”第五鳞一边躲闪对手强攻,一边把手伸进嘴里,狠狠一扯,拉出老长一条舌头,齐根而断,不见流血,握在手里扭来扭去,简直就是一条活蛇。莫森惊奇骇异,一不留神,第五鳞闪电逼近,举起那条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舌尖掠过脸颊,真是又凉又滑。莫森大叫一声,接连后退,手上符笔乱挥,卷起一片火海。第五鳞张开嘴巴,居然咯咯大笑,接下来发出声音:“好朋友,你说得对,我舌头拔了,照样可以说话!”
“妖……妖术!”莫森心里想着,嘴里忍不住叫嚷出来,对手的法术太过邪气,压根儿不像道术,倒像是花妖魑魅的伎俩。
第五鳞也不反驳,笑嘻嘻垂下目光,啧啧说:“好朋友,厉害啊,你的腿都断了,居然还能走路?”
莫森低头一看,险些昏了过去,不知何时何地,他的双腿齐根而断,左腿向左,右腿向右,各自跑到一边,兴冲冲地跳起舞来,丢下半截身子无处着落,可怜巴巴地浮在空中。
这小子心性残忍,食魂以前,最爱折磨受害的道者,砍手剁脚,无所不为,当时只觉满心欢喜,现在惨事落到自己头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没难受完,魔徒心头一动,忽又生出疑惑,他凝目细瞧,舌头也好,双腿也罢,尽管自行其是,可都没有流血,一刹那,他恍然大悟:“哎哟,又是幻术!”
一夜间两次受困幻术,莫森气得要命,慌忙凝聚心神、返照空明,一眨眼,断舌断腿统统消失,低头再看,身子回复原状。第五鳞哈哈大笑:“不错,有一套!”
莫森打起精神,掉头又跑,一眨眼飞到石门前方。可是不知怎的,石门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任他飞得如何迅疾,总是无法摸到。整座大厅收放自如,似乎随他飞行,也在不住扩展。
“狗东西!”莫森气冲冲掉头,第五鳞背着双手,笑嘻嘻站在后面,不远不近,也不出手阻拦,再瞧整座大厅,还是原来模样,大小高矮都没改变。
莫森心里明白,若不击倒这人,决然无法离开。他狗入穷巷,怪叫一声,恶狠狠扑了上去。
第五鳞也嘻嘻一笑,一抖手,不用法器,竟也飞了起来。
两人都是高手,举动极其神速。这时尽力比快,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远远看去,快如子弹横飞,超乎人眼极限,可是曼妙之处,却又好似一场华丽的对舞。
这是一场死亡之舞!只有一方死掉,舞蹈才会停止。这时传来一声呜咽,又沉闷,又无奈。方非转眼望去,第四鳞闪到一边,袖手站立,朱可贞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尊寒冰的雕塑。
冰雕深处,魔徒张嘴瞪眼、呆呆柯柯,外面的坚冰势如洋葱,还在飞快地包裹,手里的符笔就似断了的电线,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照得冰层忽明忽暗。
坚冰不住增厚,抵达方非近前。少年心生好奇,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冰面,彻骨生寒,他刚要缩回,忽听啪的一声,冰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以此开端,裂纹好似蛛丝蔓延,瞬间布满整块冰面。哗啦,冰块土崩瓦解,连带冰封魔徒,裂成千百碎片。冰中人无血无肉,活是一团虚无的幻影,冰块飞快融化,朱可贞也随之化去,到了最后,化为一地清水,就连一根羽毛也没留下。
方非张大嘴巴,两只傻呆呆的眼珠,恨不得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一声长吟,震动四壁,转眼望去,远处的两人停住舞蹈,两道黑影双双落下。
两人凝然对峙,身形依稀仿佛,过了时许,左边那人光亮一闪,光芒来自体内深处,似有什么无声地裂开。
右边那人晃了晃身,走向对手。两人一动一静,擦肩而过,动者掉过头来,冲着静者吹了一口长气。一刹那,静者随那气息,先头后身,袅袅化为了一团白烟。
一个大活人,竟被一口气吹成了灰!
人影一闪,第五鳞坐回原地,懒洋洋的神气,或是刚刚回巢的熊罴。
牧涛躺在一边,绝望呻吟,他的羽衣七零八落,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另一只爪子高高举起,不知怎的,迟迟不肯落下。
“嗐!”蛛仙子冷笑说,“第二鳞,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大男人一个,心肠比女人还软?”
金狮闷声不吭,明晃晃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水。
“第二鳞!”第四鳞叹了口气,“你想得不错,牧天野顶天立地,的确不该血脉断绝。可是一入魔道,虽生犹死,留他在世上,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雄狮长叹一声,爪子一顿,就要拍下,这时候,牧涛狂笑起来,他一面呕血,一面狂叫:“……我知道你们,逆鳞余孽,我知道你们!你们毁得掉我的肉身,毁不掉我的灵魂,我会回到鸿蒙的怀抱,我的魂魄将万古长存。天宗我已经醒了,五九之会还要重来一次。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所有的魂魄都将归于一人。尽管得意吧,尽管高兴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了,魔王就要降临,这个世界,注定化为灰烬……”
“你胡说!”天素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踏上一步,“天宗我已经死了……”“呵!”牧涛咧开嘴巴,冷冷诡笑,“蠢丫头……天宗我是不朽的神……神,又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