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脏左边的胸前,表示对去世人思念的“滴泪之情〃,并具有指明内心悲哀的象征意义。)
听了林尚沃的话,松伊的心突然一沉。在悼念去世的人时,为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或在胸前挂衰,或在衣领背面系上布条,或在双肩系上麻布。其中,在胸前挂衰是在最亲近的父母去世时,为表现哀悼而佩挂的丧葬标志。
刹那间,松伊忽然想到,虽说不穿丧服,但要在胸前挂衰,这不就意味着前往嘉山为其扫墓的故人,是类似于父母的血肉之亲吗?
松伊想这会是谁呢?掩埋在嘉山的那个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凌晨。
拂晓前,林尚沃骑在马上,松伊坐在轿夫抬着的轿子里,两人离开郭山前往嘉山。
按照林尚沃夜间的吩咐,松伊虽没穿白色的丧服,但在胸脯的两边都挂上了用麻布做成的衰,并用麻布做的碎布将头缠了起来。
自古以来,就有“二月寒食花开放,三月寒食花不开〃的俗语。其意是说,寒食若在二月份,那一年的节气就比较早;寒食若在三月份,那一年的节气就比较晚。
但是,在去嘉山的路上,也许是由于节气来得特别早的缘故,路旁到处春花烂漫,十分令人喜爱。
嘉山在郭山之南,是位于清川江和大宁江两河汇流处的一个小村庄。路途虽然不远,但周围是绵延的重峦叠嶂,行走十分困难。
由于要赶在太阳落山前结束扫墓,且要在天黑之前返回郭山,林尚沃催促轿夫急忙赶路。
相隔20年后,林尚沃再赴嘉山,去寻找李禧著的墓地。
林尚沃骑在随从牵着的马上赶路,一路心乱如麻。
为掩人耳目,在埋葬故友李禧著尸体时既没有竖墓碑,也没有建坟头。若说江山十年变,那么20年的岁月过去了,江山已经变换了两次。20年前掩埋李禧著的墓地又怎能轻易找到呢?虽然当时是将墓地建在了能看到江水的丘陵高处,但是每年江水泛滥,曾无寸草的墓地或许现已杂草丛生了,已经无法分辨墓地的位置。
林尚沃想,即使是荒废了再也找不到李禧著的墓地,但那儿也一定还留有李禧著的魂魄。即使是白骨变成了尘土,但灵魂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能看到平生第一次来扫墓的女儿松伊的模样。
那天下午,林尚沃一行到达了大宁江,他们在适客亭(使臣前往中国途中的亭子)小憩片刻,接着便沿着一条进入岛屿的岔道前往李禧著的墓地。
时隔20年,林尚沃仅凭记忆已分不清墓地的具体位置了。可由于当时自己将李禧著的墓地建在了阳面山坡的最高处,且墓地前方正对着山脚下滔滔不绝的江水,他们在岛上转了转,没费太大周折就找到了那个地方。
那里已是杂草丛生,芦苇茂盛。林尚沃叫仆人把杂草一一清除干净。在仆人清除一人高的杂草时,林尚沃和松伊站在丘陵上注视着下面流动的江水。
严冬一度冰冻的江水,在春天温暖的怀抱里融化了,哗哗地奔流向远方。
“老爷,〃跟随着林尚沃来到这美丽的大自然里,松伊的心里感到非常满足,“我想采点儿艾草。〃松伊开始用手采摘地面上高高长出的艾草,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山上和田野间采挖野菜的美丽轻盈的春姑娘。
与松伊满足的神情相反,林尚沃心情沉重,心乱如麻。他想,现在应该把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告诉松伊了,我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仆人们将杂草清理干净,并砍掉了葛藤和荆棘。但是,四处都是平坦的平地,看不到一个隆起的坟头。当仆人们听到林尚沃要求在地上准备祭香时,都感到非常迷茫。
林尚沃要求仆人们放下东西后远离这里,并严令在没有接到消息之前谁都不能来这里,然后就与松伊单独待在那儿。
“老爷,〃当只剩下两人时,松伊看看四周问林尚沃,“就是到这儿扫墓吗?〃“是的,〃林尚沃答道,“就是来这儿扫墓。〃“但是,〃松伊环视一下四周,再次问道,“那么坟墓到底在哪儿呢,这里看不到任何坟头,甚至连块碑石也看不到。〃“坟墓就在这儿。〃林尚沃用手指着面前的平地说道。
面对前方的平地,林尚沃摘掉斗笠,屈膝跪了下去。满满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面对平地绕了三圈,然后跪拜敬香,并将杯中酒均匀地洒在了地上。
完成这些仪式后,林尚沃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真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他越想越为难。只得双膝着地两手趴在地上痛哭。
二十余年前,好友作为大逆罪人被处死,并暴尸于野。后来自己虽然偷偷摸摸地把尸体给掩埋了,但下葬时却连个坟头也没筑。好友的冤屈固然值得慨叹,但自己的命运不也一样坎坷不平吗?
“老爷,〃见林尚沃开始痛哭,一直看着他的松伊搀扶起他说道,“您不要过于伤心了,老爷,小心伤害身体。〃但是,林尚沃的哀伤并不能就此而止,他的双眼仍然泪如雨下。
无路之路(3)
作者:崔仁浩
“到底是谁的尸体埋在这儿呢?〃松伊用双手往杯中倒满酒,然后又双手捧起递给林尚沃问道。
林尚沃想,也许喝杯酒自己的心情会稍微镇定一些。于是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林尚沃说道:“这儿埋的人不是我的亲戚,而是我亲密无间的故友。〃“但是,〃松伊再次小心地问道,“到处都看不到碑石啊。〃“这……〃林尚沃深呼了一口气答道,“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这是因为埋在这里的是犯了国家重罪的大逆罪人。”又喝了一杯酒,林尚沃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在这一带有一个大叛逆,他的势力很大,曾经一度控制了这里的所有地方,但是很快就被官兵剿灭了。”
“老爷,贱妾也曾听过这样的传闻,〃松伊忧虑地补充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的岁月。〃“那么,那么是老爷为了掩人耳目,而将那大逆罪人的尸体掩埋在这儿的吗?〃“是的。〃林尚沃答道。
“为什么要将他的尸体带到这个遥远的荒岛上掩埋呢?〃“因为他的家乡就是这个地方。那个罪人就出生在这里,他在这个地方经营矿山,是一个无人不知的大富翁。〃“那个罪人叫什么名字?〃“那个罪人叫李禧著,埋在这儿的人就是李禧著。〃林尚沃一边指着前方的平地一边说道。
就在那时,一直在聆听林尚沃讲话的松伊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老爷,我有句话想要问您一下。老爷前一天晚上曾要求贱妾不必穿丧服,而只在胸前挂衰就行。胸前挂衰是只有亲骨肉之间才能使用的,那么埋在这个墓中的人和贱妾有什么关系呢?〃单刀直入!
林尚沃瞬间哑口无言,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是,林尚沃想这个时刻迟早都会来的,而且将松伊带到这个地方,不就是为了将她出生的秘密、与她身份有关的所有谜底,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吗?
“松伊。〃林尚沃用低沉的语调开口说道。
“您请讲,老爷。〃“现在你仔细听我讲,不论我说什么,都不要表现得非常吃惊和害怕,明白了吗?〃林尚沃注视着松伊。松伊只是呆呆地望着在春天的阳光里闪烁着流动的江水,没做任何回答。她脸上的表情表明她早有心理准备,她的表情里流露出类似李禧著的毅然决然之色。
“松伊,你不是官妓山红的亲生女儿。在你五岁上,山红将你收为养女。山红不是生你的亲生母亲,只是养育你的养母。这个你明白吗?〃对于林尚沃的问话,松伊仍是不作任何回答,她倒满一杯酒一口喝下之后说道:“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呢?母亲山红不是生我的母亲,而是抚养我的养母,在郭山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呢?〃“你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吗?〃“我不知道,老爷。但是,是官妓的女儿怎么样?是官奴的女儿又会怎么样?反正不都是侍候人的丫头吗?〃松伊的话带有自嘲的意味,她也曾隐约知道自己是官奴的后代。
“当然了,松伊,你是官奴的后代,你的生母名叫孙福实。〃从林尚沃的口中听到自己生母的名字,松伊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她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老爷,〃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松伊终于开了口,“即便是现在弄清贱妾的生母是谁又会怎么样呢?是官妓的女儿,还是奴婢的女儿,又有什么差别呢?两个人的八字都是当卑贱的奴婢罢了。〃“不是这样的。〃林尚沃打断松伊的话道,“你的生母虽然是官奴,但并非生来就是奴婢。知道了吗?她出生时并不是奴婢,只是有一天因朝廷的原因而在旦夕之间沦为奴婢的。〃已经受到巨大震动的松伊已完全面无表情,她用力地注视着林尚沃问道:“贱妾的生母到底犯了什么罪?是在战争中被俘了吗?要不然她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而旦夕之间就沦落为衙奴呢?〃“你的母亲没有犯任何罪。她敬仰上苍,循规蹈矩。她出生于名门,是一位有着纤纤细手的文弱的良家女子。〃“但是,〃松伊再次一口喝掉一杯酒,然后问道,“那为什么贱妾的生母会在旦夕之间沦落为衙奴呢?〃“那都是因为她的丈夫。松伊,你的生母沦落为官奴都是因为你的生父。〃“老爷,〃这时松伊才抬头正面凝视着林尚沃的脸问道,“贱妾的生父到底犯了什么罪?〃严酷的质问。林尚沃心想,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现在也无路可退了。因此,他不得不正面回答松伊的这个问题。
“你的生父现在就埋在你的前面,〃林尚沃答道:“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为什么带着你到这儿来,而只要求你在胸前挂衰而不穿丧服?现在你知道理由了吧?原因就在这儿。你的生父名叫李禧著,是无人不晓、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他从小就壮志满怀,野心勃勃。但由于一个错误的梦想,你的生父被叛逆所骗,挑起战乱,引起动荡,最后被官军击败,直到最后一刻战死。由于这个原因,你们家剩余的所有家族成员都纷纷成为官奴,被卖为侍女。也就是在那时,李禧著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生下了腹中的遗腹子,这个遗腹子就是松伊你。〃林尚沃暂时打住了话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松伊的脸色非常苍白而沮丧。为了控制激动的情绪,她咬紧牙关,表情僵硬,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但是,她以惊人的忍耐力克制着内心的震动,在她那苍白的额角上,太阳穴上的青筋就像马上要爆裂似的鼓胀着,表明她内心深处正经受着巨大的震撼和痛苦。
“最初,我曾决定将所有的秘密保守到最后,无论对谁也不吐露。天底下知道这一秘密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若不讲,这个秘密将永远地封存在迷宫中。但后来,我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将我知道的所有一切毫无隐瞒地讲出来。〃林尚沃往祭祀用的酒杯里倒满酒,然后对松伊说:“那么,现在你该怎么做?你不站起来向亡人敬酒行大礼,以安慰亡人的灵魂吗?只有这样才能告慰亡人的冤魂。〃就在那时。
失魂落魄地茫然坐着的松伊,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她往酒杯里倒满酒,在坟墓边绕了三圈,一滴滴地将酒洒在坟墓上,之后开始对着坟墓行大礼。行完礼后,她突然扑倒在坟墓上,将身体趴在坟上,浑身像波浪一样剧烈颤动着。
“父亲,〃她对着坟墓恳切而大声地呼喊着,不时发出抽泣声,同时还夹杂着痛哭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父亲——〃林尚沃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松伊痛哭的身影,心想就让她尽情地哭个够吧,只有这样她才能稍释心中的怨恨。就让她尽情地哭吧,让她把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哭出来。
“父亲——〃松伊用手指抓着荒无寸草的地面,泣血般哭叫着。
那一声声哭嚎,在江水上空回荡。二十多年来,江水一如既往地流淌着,不因人们的喜怒哀乐而改变自己。
“父亲——,父亲——〃听着松伊痛哭的声音,林尚沃心中盘算着。所有的秘密都已经揭开了,有关松伊出生和松伊身份的所有秘密,现都已大白于天下,多年郁积在心中的块垒、所有的心理负担都已得到释放,现在也可以轻松一下了。
那天下午,他们很晚才结束扫墓。然后,在林尚沃的催促下,他们朝着郭山方向出发了。
林尚沃骑在马上想,现在对李禧著所有的债都已偿还了,已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松伊,也到了该准备与松伊分手的时候了。
中国的三国时代,有一个“挥泪斩马谡”的故事。
就像诸葛亮流泪砍下了违反军令的马谡的头一样,为了自己真心爱恋的松伊,林尚沃觉得应一刀斩断与松伊的情丝。
为了自己真心爱恋的松伊的前途,不能再用个人感情来束缚她了,而应快刀斩乱麻似地斩断与松伊的情丝,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