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够了解丑闻事件的全貌,而不只是拼凑出一个梗概?事情似乎是如此,因为他的伊拉克联盟行动副总指挥,马
克·金米特准将曾公开宜称:“我愿意坐在这里告诉各位,这些是我们所知的唯一虐囚案件,不过我们也明白自从
我们到伊拉克以来,这里一直存在一些其他的个案。”(这说法和迈尔斯将军的声称抵触,迈尔斯断言这是独立的
偶发事件,而非系统性行犯。)
事实上,根据美国国防部陆军中校约翰·斯金纳(John Skinner)的说法,自从阿布格莱布丑闻案揭发以来,
有太多的虐待、酷刑及杀人事件紧接着被披露出来,以至于截至2006年4月为止,这类指控已启动了400个独立
军事调查行动。
我在执行巴西酷刑研究时已经见过不少极端虐行的恐怖画面,尽管如此,从阿布格莱布这个名字充满异国风味
的监狱中流出的影像还是震撼了我,这些画面中有一些不同却十分熟悉的东西。不同点是在于加害者做出的玩谑及
毫无羞耻感的心态。根据那位似乎十分无耻的女兵琳迪·英格兰(Lynndie England)的说法,这不过是些“玩笑
和游戏”而已,照片中她流露出的笑容和周遭正在上演的灾难一点也不搭调。然而有某种熟悉感占据着我的注意力,
当我辨识出熟悉感来自何处时,那一刻我突然了解到这些照片使我又回到了斯坦福监狱中,又重新经历过一遍最糟
的场面。套在囚犯头上的袋子、裸体、羞辱性的性游戏,像是一边裸露着阴茎一边把手背在背后模仿骆驼,或是在
彼此身上做跳蛙运动等,都可跟斯坦福监狱中的学生狱卒对学生囚犯们所施加的虐待行为比较。此外,正如我们的
研究,最恶劣的虐待行为都在夜晚的值班期间发生!而且在这两个案例中,囚犯都是因审前拘留而被留滞在狱中。
阿布格莱布监狱发生的事件就像是重现了斯坦福监狱实验中最糟糕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是在可怕的状态下一连
进行了好几个月,非我们那短暂且相对仁慈的模拟监狱情境所能比拟。我曾亲眼见到,原本乖巧的男孩一旦沉浸在
赋予他们完成任务的绝对权力情境中时,会变成什么模样。在我们的研究中,狱卒们并不曾受过事前的角色训练,
我们只进行最低限度的管理以稍微缩减他们对囚犯的心理虐待。想象一下,当我们实验情境中的所有限制都被取消
时,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知道在阿布格莱布监狱中必定有极强大的情境力量,甚至是更具支配性的系统力量
在发挥作用。我要如何了解一个如此遥远情境中的行为背景?我要如何揭发创造并维持此一情境的系统真相?对我
而言,显然这个系统目前正极力隐藏它在虐待事件中的共犯角色。
无意义虐待的背后意义
斯坦福监狱实验的设计透露了一个明显的事实:一开始我们的狱卒都是行为端正的人,然而受到强有力的情境
力量影响,其中有些人开始变邪恶。此外,我也在后来了解到,正是我个人以及我的研究团队必须对创造出的系统
负责,因为是它让情境的影响如此有力并且深具破坏性。我们没有提供适当、由整体到部分的约束与限制以制止对
囚犯的虐行,我们所设定的工作事项和程序助长了去人性化和去个人化过程,促使狱卒创造出各种邪恶行径。再者,
当事情开始失去控制时,当内部揭弊者迫使我必须承认自己对这些虐待行为负起责任时,我们可以利用系统力量来
中止实验。这也是我们的实验和这事件的不同处。
相形之下,当我试着了解发生在阿布格莱布监狱的事件时,已经处在过程的结束阶段,唯一的根据只有恶行的
记录。因此我们必须做反向分析,必须判断他们在被指派到伊拉克监狱发生虐囚案的楼层中担任狱卒之前,都是些
什么样的人。我们是否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证实他们在进入监狱时一并带进了病态因子,以便将天
性倾向和特殊情境对他们的诱导作用分离开来?接下来的挑战是,我们是否有能力揭露他们行为脉络的真相?在那
个特殊情境、特殊时刻,狱卒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现实?
最后,我们必须找到关于权力结构的若干证据,它必须为创造并维持地牢生态负起责任,伊拉克囚犯和美国狱
卒同样都是这个生态的一分子。系统利用这个特殊的监狱来无限期收容所谓的“被拘留者”,却未提供任何法律资
源援助,更运用“高压手段”拷问,而它能提出什么样的理由为此辩护?这些狱卒无视于日内瓦公约的保护措施以
及军队自身的行为守则,也就是禁止任何残酷、非人性、损害人格的方式对待犯人,而干下了这些虐行,这是出于
什么层级所做出的决定?这些规则提供的是任何民主国家对待囚犯的最基本行为标准,无论在战争时期或是天下太
平,这些标准都一样。国家遵守规则不是出于慈悲为怀,这么做是希望当自己的军人成为战俘时,也能得到像样的
待遇。
我并不是受过训练的调查报道者,也没办法旅行到阿布格莱布去访问虐囚事件的关键参与者,更不可能期望能
接触到令人困惑的心理现象。如果我没办法妥善运用身为斯坦福监狱监督者所得到的独特圈内人知识,去了解这些
看似毫无意义的暴行,那将会是种耻辱。关于制度性虐待的调查,我从斯坦福监狱实验中所学到的是,我们必须去
评估造成行为结果的各种不同因素(包括天性、情境性和系统性因素)。
华盛顿特区的苹果花季
命运忽然站在我这边:一位在美国华盛顿特区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ational Public Radio)工作的斯坦福校
友发现阿布格莱布监狱流出的照片,和我在课堂上曾展示给学生观看的斯坦福监狱实验照片两者之间的相似性。于
是在事件浮上台面后不久,他在我在华盛顿的旅馆中找到我,并且对我做了一段访问。我在访谈中的主要论点是要
挑战政府所谓的“害群之马”之说,而根据我从阿布格莱布情境和斯坦福监狱实验的相似性之间所得到的心得,提
出“大染缸”观点取而代之。许多电视、广播及报纸访问很快就以这个首次国家公共广播电台访谈为消息来源,针
对“害群之马”及“大染缸”的说法做了许多引述报道。由于生动的录像画面及来自我们实验监狱的影像,为这个
说法带来戏剧性的效果,我的评论受到媒体的瞩目与重视。
这个全国性广泛曝光又接着引起加里·迈尔斯(Gary Myers)注意,迈尔斯担任其中一位宪兵卫成员的咨询师,
他的客户据称曾做出虐待行为,而他发现我的研究有助于突显造成虐待行为出现的外在决定因素。于是迈尔斯邀请
我担任中士伊万·弗雷德里克(昵称“奇普”)的专家证人,这位宪兵在阿布格莱布监狱的1A和1B层级院区担任
夜间值班工作。而我同意了,部分是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接触到所有所需的信息,以便在分析归纳这些异常行为
原因时能对上述三个因素——个人、情境以及将个人安置到犯下罪行位置上的系统——所扮演的角色有全面性的了
解。
在这些背景信息的帮助下,我希望更完整地评价激发这些脱轨行为的交互作用。在这过程中,我虽同意提供迈
尔斯的客户适当协助,然而我也清楚表明我的立场,比起其他参与罪行的加害者,我更同情勇于揭发虐行的乔·达
比(Joe Darby)。于是在这些条件下,我加入了中士弗雷德里克的辩护团队,并且展开一趟前往黑暗之心的新旅
程。
在进入分析的一开始,我想让各位更了解那地方——也就是阿布格莱布监狱的大致情形,包括它的地理、历史、
政治及最近以来的运作结构和功能,然后再继续检视处在这个行为脉络中的狱卒及囚犯。
阿布格莱布监狱
阿布格莱布城位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西32公里处。它位于逊尼派三角地带(Sunni triangle),是反对美
国占领力量的暴力冲突核心。过去这里的监狱被西方媒体称为“萨达姆的刑求总部”,因为在伊拉克复兴主义政权
的统治下,萨达姆将此地作为刑求及谋杀“异议人士”的刑场,每周执行两次公开死刑。一些人士认为,这里的一
些政治犯及罪犯们被用来进行类似纳粹曾做过的人体实验,这座监狱是伊拉克生化武器发展计划的一部分。
无论何时,都有多达五万人被关在这个不规则的监狱综合建筑里,它的名字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陌生父亲之
家”。这所监狱一向声名狼藉,在抗精神病药物氯丙嗪(Thorazine)发明之前,这里曾是收容重度失常病患的精
神病院。它在20世纪60年代由英国包商所建,面积达280英亩(1.15平方公里),周围共环伺着二十四个守望
塔台。这是个不规则的小型城市,可划分成五个由围墙分隔开的建筑群,各自收容特殊类型的囚犯。在监狱中央的
开放型天井中矗立着一座400英尺高的巨型高塔。大部分的美国所用的监狱都建在偏远的乡下,但阿布格莱布监狱
却位于大型公寓住宅及办公室(也许这些建筑是在1960年后所建)的视线范围之内。监狱的内部则是人满为患,4
平方米大的狭窄空间中最多塞了四十个人,生活条件极其恶劣。
美国陆军上校伯纳德,弗林(Bernard Flynn)——阿布格莱布监狱指挥官——曾这样形容监狱距离攻击火力
有多近:“这是一个目视度极高的箭靶,因为我们位于危险区域内,整个伊拉克就是个危险区域。。其中的一个塔
台盖得离附近建筑太近,近到我们只要站在阳台那里就可以看见人家的卧室。在那些屋顶和阳台上埋伏着狙击手,
他们对着上到塔台的士兵们开枪。所以我们一直处在戒备状态,一边得防守来自外面的攻击,一边得努力让里面不
会出乱子。”
2003年3月,美军推翻了萨达姆政府,为了摆脱它不名誉的过去,这座监狱就改名为巴格达中央监狱(Baghdad
Central Confinement Facility)它的首字母编写BCCF也因此出现在多篇调查报告当中。当萨达姆政权垮台时,
所有囚犯——包括许多罪犯——都获得释放,监狱也被洗劫空。所有能被拆下的东西,包括门、窗子、砖头等,只
要你说得出来的东西都有人偷。顺道一提——这个媒体可没报道,就连阿布格莱布动物园都门户大开,所有野生动
物都被放了出来。有一段时间,狮子和老虎就在城里的街上四处乱逛,直到它们被抓起来或被杀掉为止。前美国中
情局局长鲍柏·贝尔(Bob Baer)形容他在这个恶名昭彰的监狱里目击到的景象:“我在阿布格莱布‘解放’后几
天造访了这个城市,我见到的是前所未见的恐怖景象。我说:‘如果推翻萨达姆还得有个理由,阿布格莱布就是最
好的理由了。’”他继续补充一些骇人的描述,“我看到那里的尸体被狗啃食,身上还可看出受到刑求的痕迹。电
极就从墙上延伸出来,真是个恐怖的地方。”
尽管有英国资深官员建议应该拆除监狱,美国方面的权威人士还是决定尽快重建监狱,以便用来留置那些被含
糊定义为“从事反对联军之犯罪活动”的嫌疑犯、暴动领导人以及各种罪犯。负责管理监督这群乌合之众的则是不
怎么可靠的伊拉克狱卒。监狱中的许多被关押者都是行止端正的伊拉克公民,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或是在军队扫
荡中被随机带走,或是在公路检查哨中因“从事可疑活动”而被抓起来。他们之中包括一整家的人——男女老幼,
所有人都受到监狱方面的讯问,以便从他们口中套出关于日渐活跃的反联军活动的意外消息。人们被捕讯问后即使
证明为清白也不会获得释放,原因可能是因为军方担忧他们会加入暴动,也可能是没有人愿意为释放决定负起责任。
迫击炮攻击的靶心
阿布格莱布监狱中央耸立的400英尺高塔很快成了附近建筑物顶端架设的迫击炮所对准的靶心,每天夜里都遭
受炮火攻击。2003年8月,一枚迫击炮炸死睡在院外“无屏护区”的11名士兵。而在另一次攻击行动中,一枚爆
裂物狠狠冲进一座塞满士兵的兵营,当时美国陆军上校托马斯·帕帕斯(Thomas Pappas)也正在这座兵营内,他
是派驻在该监狱的某个军情旅的首长。虽然帕帕斯毫发无伤,但是担任他驾驶员的年轻士兵却被炮火炸成了碎片,
与其他军人们一起阵亡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怖经历吓坏了帕帕斯,从此不敢脱下身上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