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上,原是锯箭法、补锅法二者互用,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不可偏废。我国外交之失败,其病根在专用锯箭法。自五口通商以来,所有外交,无一非锯箭干了事。九一八以后,尤为显著。应该添一个补锅法,才合外交方式。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即是应用补锅法的学理产生出来的。
现在日本人的花样,层出不穷,杀得我国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并且欲招架而不能。我们就应该还他一手,揭出“弱小民族联盟”的旗帜。你会讲“大亚细亚主义”,想把中国吞下去,进而侵略亚洲各国,进而窥伺全世界,我们就进“弱小民族联盟”,以中国为主干,而台湾,而琉球,而高丽,而安南、缅甸,而暹罗、印度,而澳洲、非洲一切野蛮民族。日本把一个大亚细亚主义大吹大擂,我们也把一个弱小民族联盟大吹大擂,这才是旗鼓相当,才足以济补锅法之穷。
民国二年,我在某机关任职,后来该机关裁撤,我与同乡陈健人借银五十元,以作归计。他回信说道:“我现无钱,好在为数无多,特向某某人转借,凑足五十元,与你送来。”信末附一诗云:“五十块钱不为多,借了一又一坡,我今专人送与你,格外再送一道歌。”我读了,诗兴勃发,不可遏止,立复一信道:“捧读佳作,大发诗兴。奉和一首,敬步原韵。辞达而已,工拙不论。君如不信,有诗为证。诗曰:‘厚黑先生手艺多,哪怕甑子滚下坡。讨口就打莲花落,放牛我会唱山歌’。”诗既成,余举未已,又作一首:“大风起兮甑滚坡,收拾行李兮回旧窝,安得猛士兮守沙锅。”我出东门,走至石桥赶船,望见江水滔滔,诗兴又来了,又作一首曰:“风萧萧兮江水寒,甑子一去兮不复还。”千古倒甑子的人,闻此歌,定当同声一哭。
近来军政各机关,常常起大风,甑子一批一批的向坡下滚去,许多朋友,向我叹息道:“安得猛士兮守沙锅。”我说道:我的学问,而今长进了,沙锅无须守,也无须请猛士,只须所你的手杖向对方的沙锅一敲,他的沙锅打破,你的沙锅遂岿然独存。你如果莫得敲破对方沙锅的本事,自己的沙锅断不能保存。
东北四省,被日本占去,国人都有“甑子一去兮不复还”的感想,见日本在华北华南积极进行,又同声说道:“安得猛士兮守沙锅。”这都是我先年的见解,应当纠正。甑子与沙锅,是一物之二名,日本人想把我国的甑子打破,把里面的饭贮入他的沙锅内,国人只知双手把甑子掩护,真是干的笨事!我们四万万人,每人拿一根打狗棒,向日本的沙锅敲去,包管发生奇效。问:“打狗棒怎样敲法?”曰:组织弱小民族联盟。
我们对于日本,应该取攻势,不该取守势,对于列强,取威胁式,不取乞怜式。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即是对日本取攻势,对列强取威胁式。日本侵略我国,列强抱不平,对我国表同情,难道是怀好意吗?岂真站在公理立场上吗?日本希望的是独占,列强希望的是共管,方式虽不同,其为厚黑则一也。为我国前途计,应该极力联合世界弱小民族,努力促成世界大战,被压迫者对压迫者作战,全世界弱小民族,同齐暴动,把列强的帝国主义打破,即是把列强的沙锅打破,弱小民族的沙锅,才能保存。
威尔逊播下“民族自决”的种子,一天一天的潜滋暗长,现在快要成熟了。我国出来当一个陈涉,振臂一呼,揭出弱小民族联盟的旗帜,与威尔逊主义遥遥相应,全世界弱小民族,当然闻风响应。嬴秦亡国条件,列强是具备了的,而以日本具备尤多。一般人震于日本和列强之声威,反抗二字,生怕出诸口,这是由于平日不研究厚黑学,才会这样的畏惧。如果把我的《厚黑学》单行本熟读一万遍,立即发生一种勇气来,区区日本和列强,何足道哉!他们都是外强中干,自身内部,矛盾之点太多,譬诸筑墙,基础莫有稳固。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直向墙脚攻打,“弱联”一成功,日本和列强的帝国主义,当然崩溃。
我们联合弱小民族之初,当取甘地不抵抗主义,任他何种压迫俱不管,只埋头干“弱联”的工作,并且加紧工作,哪有闲心同他开战?等到“弱联”组织成功了,任何不平等条约,撕了即是,到了那时,他们敢于不接受我们的要求,就纠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同时动作,以武力解决,由我国当主帅,指挥作战,把苏秦的老法子拿来行使,“秦攻一国,五国出兵助之或山兵挠秦之后”。像这样干去,赤白两色帝国主义,哪有不崩溃之理!以英国言之,他自夸凡是太阳所照之地,都有英国人的国旗,我们的“弱联”组织成功,可以说:凡是太阳所照之地,英国人都有挨打的资格。这样干,才是图谋和平的根本办法。机会一成熟,立把箭头取出,无须再用锯箭法。我们不从此种办法着手,徒悻悻然对日作战,从武力上同他决胜负,真是苏东坡所说的:“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了,律以我的厚黑哲理,是违反的。日本倡言亲善,如果就同他亲善,事事仰承日本鼻息,不敢反抗,不敢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更是厚黑界之小丑,够不上谈厚黑哲理。
日本是我国室中之狼,俄国是门前之虎,欧美列强,是宅左宅右之狮豹。日本是我国的仇国,当然无妥协余地,其他列强,为敌为友,尚不能预定,何也?因其尚在门前,尚在宅左宅右也。
威尔逊倡民族自决,想成一个国际联盟,以实现他的主张。哪知一成立,就被列强利用,成为分赃的集团,与威尔逊主义背道而驰。孙中山曾讲过大亚细亚主义,意在为黄种人吐气,哪知日本就想利用这种主张,以遂他独霸东亚之野心。所以我们成立弱小民族联盟,首先声明,英美德法意俄日等国永无入会之资格,日本不用说了。我们把英美等国划在会外,也不一定视为敌人,为敌为友,视其行为而定。如能赞助弱联,我们也可视为良友,但只能在会外,不能在会中说话,使他莫得利用操纵之机会。
我们对日抗战,当发挥自力,不能依赖某某强国,请他帮助。就使有时想列强帮助,也不能向他作乞怜语,更不能许以丝毫权利,只是埋头干“弱小民族联盟”的工作,一眼觑着列强的沙锅,努力攻打。要我不打破你的沙锅,除非帮助我把日本驱出东北四省,恢复九一八以前状况,我们也可以锯箭干了事。因为九一八之变,是国联不能执行任务酿出来的,当然寻国联算帐,当然成一个“弱联”,推翻现在的“国联”。所以对付列强,当如对付横牛,牵着鼻子走,不能同他善说。问:列强的鼻子,怎能受我们的牵?曰努力的联合弱小民族,即是牵列强的鼻子,如列强扭着鼻子不受我们牵,我们就实行把沙锅与他打烂,实现孙中山之主张,十万万四千万被压迫者,对四万万六千万压迫者实行作战,忍一下痛苦,硬把箭头取出,废去锯箭法不用,更是直截了当。我认为这种办法,是我国惟一的出路,请全国厚黑同志研究研究。
和平是整个的,现在世界关联密切,一处发生战事,就波动全世界,就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可能。列强殖民地太宽,弱小民族受了威尔逊的宣传,早已蠢蠢欲动,大战争一发生,列强的沙锅就有破裂的危险。这一层,日本和列强都是看得很清楚的。日本自九一八以后,一切事悍然不顾,墨索里尼侵占阿比西尼亚,也悍然不顾,都是看清此点,以世界大战相威胁,料定国联不敢动作。果然国联顾忌此点,不敢实行制裁,只好因循敷衍,牺牲弱小民族利益,以饱横暴者之贪囊,暂维目前状况,于是国际联盟,就成为列强的分赃集团。我们看清此点,知道“国联”已经衰朽不适用了,就乘机推翻他,新兴一个“弱联”,以替代“国联”这种机构,催促威尔逊之主张早日实现。这种办法,才适合时代之要求。这种责任,应由我国出来担负,除了我国,其他国家是担负不起的。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把甘地办法扩大之,改良之,当然发生绝大的效果。印度是亡了国的,甘地是赤手空拳,尚能有那样的成绩。我国是堂堂的独立大国,有强大的战斗力,淞沪之役,已经小小的表现一下,有这样的战斗力,而却不遽然行使,只努力干“弱联”工作,所得效果,当然百倍甘地。这种办法,我想一般厚黑同志,决定赞成的。
我是害了两重病的,一曰疯病,二曰八股病,而我之疯病,是从八股病生出来的。八股家遇着长题目,头绪纷繁,抑或合数章为一题,其作法,往往取题中一字,或一句,或一章作主,用以贯穿全题。曾国藩者,八股之雄也,其论作文之法曰:“万山磅礴,必有主峰,龙九章,但挈一领。”斯言也,通于治国,通于厚黑学。我国内政外交,处处棘手,财政军政,纷如乱丝,这就像八股家遇着了合数章书的长题目,头绪纷繁,无从着笔。如果枝枝节节而为之,势必费力不讨好,所以我们解决时局,就该应用八股,寻出问题之中心点,埋头干去,纷乱的时局,自必厘然就绪。我们做这篇八股,应该提出抗日二字为中心点,基于抗日之主张,生出内政外交之办法。内政外交的方针既定了,一切措施,都与这个方针适应,是之谓:“万山磅礴,必有主峰,龙九章,但挈一领。”我以后所写文字,就本此主张写去,但我从满清末年,就奔走宦场,发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八股一道,荒废已久,写出的文字,难免不通,希望八股老同志纠正纠正。
科举时代的功令,作八股必遵朱注,试场中片纸不准夹带,应考的人,只好把朱子的《四书集注》读来背得,所以朱子可称为八股界之老祖宗。而他解决时局的办法,是很合八股义法的。他生当南宋,初见宋孝宗即说道:“当今之世,要首先认定:金人是我不共戴天之敌,断绝和议,召还使臣,这层决定了,一切事才有办法。一般怀疑的人,都说根本未固,设备未周,进不能图恢复,退不能谋防御,故不得已而暂与金人讲和,以便从容准备,殊不知这话大错了。其所以根本不固,设备不周,进不能攻,退不能守者,正由有讲和之说的原故。一有讲和之说,则进无决死之心,退有迁延之计,其气先馁,而人心遂涣然离沮。故讲和之说不罢,天下事无一可成。为今之计,必须闭门绝和,才可激发忠勇之气,才可言恢复。”这是朱子在隆兴元年对孝宗所说的话。他这篇文字,很合现在的题目,我们可以全部抄用。首先认定日本是仇国,使全国人有了公共的目标,然后才能说“对内团结,对外抵抗”的话。我国一般人,对于抗日,本下了最大决心,不过循着外交常轨,口头不能不说说亲善和调整这类话,不知亲善和调整这类名词,是西洋的八股话,对于中国全不适用,其弊害,朱子说得很明白。
国人见国势日危,主张保存国粹,主张读经,这算是从根本上治疗了。八股是国粹的结晶体,我的厚黑学,是从八股出来的,算是根本之根本。我希望各校国文先生,把朱子对孝宗说的这段文字选与学生读,培养点中国八股智识,以便打倒西洋八股。
中国的八股,有甚深的历史,一般文人,涵濡其中,如鱼在水,所以今人文字,以鼻嗅之,大都作八股气,酸溜酸溜的。章太炎文字,韩慕庐一类八股也;严又陵文字,管韫山一类八股也;康有为文字,“十八科闱墨”一类八股也;梁启超文字,“江汉炳灵”一类八股也;鄙人文字,小试场中,截搭题一类八股也;当代文豪,某某诸公,则是《聊斋》上的贾奉雉,得了仙人指点,高中经魁之八股也。“诸君莫笑八股酸,八股越酸越革命。”黄兴、蔡松坡,秀才也;吴稚晖、于右任,举人也;谭延、蔡元培,进士翰林也。我所知的同乡同学,几个革命专家,廖绪初举人也;雷铁崖、张列五、谢彗生,秀才也;曹叔实,则是一个屡试不售的童生。猗欤!盛哉!八股之功用大矣哉!满清末年,一伙八股先生,起而排满革命,我甚愿今之爱国志士,把西洋八股一火焚之,返而研究中国的八股,才好与我们的仇国日本奋斗到底。
唐宋八家中,我最喜欢三苏,因为苏氏父子,俱懂得厚黑学。老泉之学,出于申韩。申子之书不传,老泉《嘉集》,一切议论,极类韩非,文笔之峭厉深刻,亦复相似。老泉喜言兵,他对于孙子也很有研究。东坡之学,是战国纵横者流,熟于人情,明于利害,故辩才无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为文诙诡恣肆,亦与战国策文字相似。子由深于老子,著有《老子解》。明李卓吾有言曰:“解老子者众矣,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