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所以今天才明白其中缘故。
原来,孟瑄这个懒人拥有三座园子,各呈一个规整的扇形,与另一座废弃的老园子,四座园子加起来,拼合成一个大圆形。
那座废弃的老园子,好像是孟瑄太祖爷爷的故居,当年孟府的选址建造,全都是围绕这座祖屋。建成之后,四座园子一直空置着,后来苏夫人掌家,偏疼第七子,在孟瑄四五岁时就独分了他除祖屋之外的这三座中心园子。而孟瑛作为二号宠臣和侯府世子,才分得三间相对普通的园子,其他几位公子,嫡出两间园子,庶出一间,没有例外者。
孟瑄占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却一点不珍惜,不光把三间园子常年荒废着,还懒得给园子起名。人家别房的园子,不是“疏影居”就是“暗香榭”,从园子前路过,仿佛就能闻见梅花的香气。而孟瑄他居然——
三间园子!
这就是他给三间园子起的统称,还龙飞凤舞地写成一个大匾额,挂在了孟瑄偶尔会住几天的正中间这一座主园园门上方,而左右两间园子,左边单住下人,右边住着洳姨娘与褒姨娘,都没有挂匾额的荣幸。
何当归站在园门下,仰望着“三间园子”这四个镶金大字,以及“园主人孟沈时,洪武二十年书”几个银钩小字,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孟瑄把这匾额一挂十一年的勇气。又见提书的笔法张狂中有内敛,内敛中带闷骚,很难想象当年那个奶娃娃样的孟瑄,能写出这等好字来。
见了这么不成样子的园名,新奶奶何当归觉得有事可做了,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好听的名字,请人写了刻好,换走孟瑄那一副的童年戏作……
还没想到合适的名儿,外面却有鹿瑶来报,苏夫人从别庄上看戏回来了,想抹骨牌,叫奶奶过去玩一圈。何当归问,除了她还叫了谁,答曰,还有大奶奶商氏、二奶奶陆氏、四奶奶刘氏。
全都是各房的正室,除了她和刘氏,另两位是老资格的媳妇,而且人也叫得不全,显然这一次不算是正式奉婆婆茶。何当归料想,另三位一定年长她不少,单独见她一个还不明显,四个媳妇儿一起出现,她还不被衬托成小孩子了。
于是叫荷藕拿了一身暗红如意纹带半幅披肩的裙子,一件藏蓝茧绸褙子,一件银鼠坎肩儿,一双棕桐木屐,立意要扮老些。其实她的身量已足,跟大她六岁的青儿也差不了多少高度,只要在面上修饰,想扮成个十八九岁的妇人不在话下。
服侍梳洗时,最擅长梳头的鹿瑶,不知听见苏夫人在等,她心慌手抖还是怎地,先是找不着乌木梳了,然后给何当归通头发,一头及腰乌发,通了两柱香才顺畅,磨蹭好一会儿盘好一个反绾髻,取了一对玉蝴蝶钿花插在发髻上,何当归说不好,要换一支有金穗子、金珠子的步摇,又耽搁不少工夫。
荷藕从旁边瞧得都急了,家里面谁听见夫人叫,不是飞一样的奔过去,七奶奶头一回被传召就迟到,说不定还会搅了夫人的牌性,从此留下坏印象!七奶奶还专拣那些老气的颜色穿,她的脸庞这么年轻,哪能压住暗红色?
何当归倒是一点儿不急,鹿瑶有多磨蹭,她就陪对方磨着。一开始,她还以为鹿瑶是紧张,没伺候过“大场合”,所以手指头不灵光了,后来也觉出鹿瑶在磨时间。何当归不禁好奇,这是玩的什么花样,难道晚去上半个时辰,就能出什么岔子?
梳好头更衣束带,荷藕看后,暗暗摇头,这么一身衣裳,配一张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脸,实在不得体。荷藕也不道明,总归是七奶奶自己挑的衣裳,赖不着她,只笑道:“奶奶人美,穿什么都是美的,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过去吧?从这里往夫人的祥云园,还得走小半天呢。”
何当归笑一笑,坐到妆台前,照了照耙镜里的人,又打开沉香木雕花嵌罗钿妆匣,用盖子里侧的水镜照,也看出来,她的脸蛋跟衣服不搭调,于是拿簪花棒挑出浅红、胭脂红、芍药红、太冲红四样水粉,各点在手心中一些,不慌不忙地打理起自己的脸。
弄好之后回头给荷藕看,笑问:“现在怎么样?”
“……”荷藕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少女,怎么看着瞬间长大了几岁,原本水掐出来的好肤色,不知怎么捯饬上的胭脂,添了两分妩媚,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而且荷藕一直暗自嘀咕,何当归玉雪无暇的肌肤,定是上过什么名贵水粉,才会半点瑕疵都不见,今天亲眼看着何当归涂胭脂水粉,把装扮过的脸与从前的素颜一对比,才知道七奶奶就是皮肤好,嫉妒是嫉妒不来的。
新妆已毕,荷藕二丫鬟引路去苏夫人的祥云园。
因孟府广大,从一个园子走到另一个,往往会费时不少,主子奶奶的小脚又禁不住走路,所以各园都配备了单人轻乘软轿,两个有力气的婆子就能抬起来。孟瑄的“三间园子”也有两顶软轿,可何当归刚把园中下人都打发走了,其中就有专负责抬轿的粗使婆子,眼下要乘轿就抓不着可用之人了。
鹿瑶的面上浮出冷笑来,也不告诉何当归,洳姨娘和褒姨娘房里仍各有七八个服侍的丫鬟嬷嬷,想凑齐两个抬轿子的人倒不难。荷藕倒想说,又怕何当归会指派她去叫人——那个褒姨娘脾气冲,还正为园中的粗使被打发走而生气,谁知问她借人用,会不会吃排头!于是荷藕也缄默了。
不过荷藕她们都不知道,何当归是“草上飞,水无痕”的女侠,翻山涉水尚不在话下,怎会走不了这点儿零碎步?乘轿子的问题,也不过随口打听一句。
一路无话,到了棋轩茶舍,门口站的丫鬟远远看见她,根据衣着钗环认出是姗姗来迟的七奶奶,连忙把帘子打起来,曲膝笑道:“七奶奶吉祥,七奶奶仔细脚下,夫人在里屋等呢。”嗓音敞亮,屋里人也听到了通传。
何当归进去,见花梨木案上,铜质鼎炉雕刻成卧坐的狻猊,昂首朝天,口吐着缕缕白烟,袅袅弥散成各种不散的图形。能烧出这种白烟的香,非红水白檀莫属,白檀价贵,寸木寸金,而且市面上买不到。苏夫人日常点这种香,可以用奢华来形容了,何当归在罗家可从没见谁点过这个。
一张玛瑙石包蜡的圆桌周围,坐了四名妇人。朝向门口的主位上,一名长髻妇人,身着一件松花色八幅锦缎袄裙,一件桃红杭绸绣花短上衣,芒果大的发髻上插着嵌红宝石的八宝簪子。妇人眉目如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眼神有四十岁,实际给人感觉更年轻,桃红松绿这样的颜色配在她身上,不光没有扮嫩的嫌疑,还给人以清新秀丽之感。
何当归瞧出妇人的眉宇与孟瑄有几分神似,再见她不怒自威的庄重姿容,知道她一定就是苏夫人了,于是上前行大礼:“清宁拜见婆婆,迟延迎迓,望乞婆婆原宥。”
苏夫人并不立刻叫她起来,而是让她抬起头来给自己瞧瞧。于是何当归抬头,把自己当成博古架上的珍珠瓷器,大大方方,紧着婆婆来瞧。
苏夫人打量她的同时,她微垂视线,用余光捕捉到苏夫人头上顶着的硕大发髻,不禁叹为观止。
成天顶这么个六七斤的东西,还得插一二斤的发钗扁方来搭配,不然光一个大黑球有什么趣儿,长此以往的顶下去,光想想就觉得脖子累得慌,难为苏夫人怎么顶来着。何当归突然感谢起柏炀柏来,幸得他挥慧剑斩青丝,才使她现在只顶一个不足两斤的小发髻,不然,让她自己剪发时,她是断断舍不得的。
在这样的思虑里,苏夫人相看完了她最上心的小七的媳妇儿,笑吟吟地执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道:“这里的地都是青石板,你小女孩最怕凉,哪禁得住这么跪法儿?咱们家的规矩松,不兴跪长辈这一套,往后都免了这个。”
何当归浅笑答应着,眸中却掠过一丝讶色。这位苏夫人……好大的力气!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小辈跪完了长辈,长辈叫起之后,多数都是虚扶一把就算了,纵使真要扶人,也就托一托手肘,少见像苏夫人这么实诚的人——直接大力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了!
何当归噙着笑,不着痕迹地对上苏夫人的眼眸,然后略带羞赧地半垂下脸,错开了视线。苏夫人生着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与孟瑛的桃花眼有点儿像,眼瞳晶光粲然,里外带笑的样子,于是何当归忍不住猜,这苏夫人难道是个懂武的女子?
玛瑙圆桌周围只有四张扶手圈椅,何当归后来的,没有座位,自觉地站到苏夫人身后,作眉眼乖巧状。
抹骨牌,是京城贵妇中最受欢迎的戏娱活动,有三人玩法、四人坐庄和六人对阵。苏夫人她们四个已经发好了牌,何况加上何当归也不够玩“六人对阵”,苏夫人手下两名嬷嬷也不擅长牌技,所以注定何当归暂时加不进来了。
一时开始斗牌,她们用的是一副二寸许长、一寸宽的象牙牌,开始共有六十张,分为文钱、索子、万贯三种花色,其三色都是一至九各两张,另有幺头三色各两张。四人各先取十张,以后再依次取牌、打牌。三张连在一起的牌叫一副,有三副另加一对牌者为胜,赢牌的称谓叫“和”。一家打出牌,两家乃至三家同时告知,以得牌在先者为胜。
何当归站在苏夫人的身后,看这等比较幼稚的玩法儿,才两轮看下来,就有点想打哈哈了,默默地憋了一刻,强自压下去两个哈哈,遂不敢再继续看那只到学童程度的骨牌,只把目光投注在苏夫人对面的三名妇人身上。
她们正打得聚精会神,一个个肃容屏息,凝视各人面前的骨牌,完全注意不到旁的人和事,于是,何当归的目光可以肆无忌惮地研究着她们的容貌衣饰,暗中对她们评头论足。
☆、第603章 媳妇放婆婆水
更新时间:2014…02…19
苏夫人右手边坐着的妇人最年长,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下眼睑有几道干纹,应该是大奶奶商氏。她头戴赤金琉璃八宝簪,身着雨过天青色褙子,下着墨绿罗裙,看起来非常素净。
何当归也爱穿雨过天青色,所以对这样颜色的料子有些研究,凝目一瞧,商氏穿的这件竟然是云纹蜀锦,三寸锦都够买她头上那支八宝簪了。整件褙子做下来,少说也要二百两课银。可见“素净”是表象,阔气才是真相。
何当归笑睨那妇人一眼,商氏么?不愧出自于大明七大望族之一的商家,连一件家常的衣裳都这么讲究,多叫人开眼界。
苏夫人正对面,坐的是二奶奶陆氏。何当归刚进来的时候,正打牌的四个人里只有陆氏站起来迎了迎,与她通了平礼,还自报家门。陆氏身着大红色秀金线缠枝花纹的绣袄,下配色泽鲜亮的石榴裙,衬得肤色白腻,贵气逼人。听说陆氏是嫡女,看穿着就很像,讲究贵气而不讲贵。
三圈儿牌斗下来,每次都是陆氏输牌,还连着三次“放炮”给苏夫人。若不是陆氏的手气太差,那就该给她竖大拇指了:好媳妇!
陆氏打出的牌,十张里有五张都喂给了苏夫人,可她的下首坐的是四奶奶刘氏,然后才是苏夫人。也就是说,陆氏孝敬给婆婆的牌,得先过刘氏的手,刘氏不吃,才轮到苏夫人。
刘氏的面容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肩膀较阔,身形丰腴,胸前尤其有料,大约就是苏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利于生养的品种。她身着乳白色撒红鸢尾花的短襦袄,下着银红襦裙,鬓上斜插着两只赤金镶红宝石的扁方。不知是否屋中太闷了,刘氏打牌打得鬓发都濡湿了贴在颊上。
何当归看到第四圈,才明白过来,如此简单的抹牌游戏,几位透着聪明相的妯娌,怎么玩得这么认真和吃力。答案就是,婆婆苏夫人对待抹牌的态度极为认真!
连赢了三把的苏夫人,第四把换大奶奶商氏赢牌,吃的还是苏夫人出的牌,苏夫人就战意满满起来,说要“反吃”商氏三回。而第五回,苏夫人继续吃二奶奶陆氏的牌,可赢了之后,她又不开心了。原来,放牌洗牌的时候,四奶奶刘氏的牌露出来,也是差陆氏那一张牌就要取胜了。“”而且刘氏可以比苏夫人优先吃却没吃,明显是在放水!
苏夫人一看自己胜之不武,脸色立刻就调低了两个亮度。
呵呵,何当归暗笑,照这个打法,苏夫人得多好的运气,才能一直赢下去,又要别人不防水?
“呵呵,”刘氏干笑两声,向苏夫人解释道,“媳妇儿打久了眼花,才错过了二嫂的牌。婆婆你反应机敏,这张牌就该你吃、你赢!”
大奶奶商氏在洗牌的间隙里,啜茗惊呼道:“可了不得了!”
“嗯?”几人都看向她,以为她茶碗里喝出了不得的东西来了。旋即却听商氏笑道:“四弟妹你有所不知,母亲打牌一向是让咱们几个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