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她现在才嫁给宁王没多久,虽然自诩是官宦贵女,入府就得了嫔位,可她的尊贵进了王府之后便不够看了,直到现在,她都没能入了那位品味挑剔又喜怒无常的王爷的眼,排期很久,宁王也不临幸她,至今还是个处子身。
那一日,古嫔随着周侧妃去巡矿,并为王爷办两件私密要事。在遇上何当归的隔天夜里,周妃就鬼鬼祟祟地驾船往江上某处驶去,古嫔觉得周妃不干好事,很想逮她一个小辫子,于是古嫔也安排了船只在后面悄悄尾随,看周妃幽会什么情人。岂料半路上突生变故,一场灾难性的旋风水涡,转瞬将这两艘船吞下去,古嫔以为命绝于彼,谁知道被一个天神下凡一样的俊美男人给救上来。
古嫔只看他一眼就被深深迷住,见他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上心,态度也可亲,她顿时感动备至。后来又听说了他的身份,是孟家七公子(尚未婚娶,有妾数名),当下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经打算,拿着孟瑄在大漩涡中救她的时候,曾搂过一回她腰身的事来说事儿。她向孟瑄哭诉了自己嫁入王府近一年却不承宠的际遇,又含羞告白说,他对她的种种好,她做鬼都忘不了。
孟瑄听后十分为难,因为一则她已嫁了人,二则他的心完全不挂在她身上,不过碍于一段“夙世姻缘”,他也不好拒绝的太决绝。
他这种黏糊糊的态度,以及对她衣食起居上一成不变的关怀,全被古嫔曲解为,他心底对她有意思,只是碍于宁王的权势滔天,才对她忍痛割舍。于是古嫔心生一计,向孟瑄透露了一桩宁王最近极上心的烟草生意,让孟瑄先横插一脚,在宁王把持之前拦下,再拿着这个生意说项,请宁王割爱,宁王岂有不允的道理。
孟瑄听后,只说不愿拆散他人姻缘,又劝解古嫔说,宁王迟早会发现她的好处,到时自然有恩宠。另一方面,他还张罗着安排船只与车马送古嫔回西北,古嫔听说后急了,一通哭闹,揪着孟瑄搂过她腰身的事不放,说要一死以保清白……
孟瑄很少与女子打交道,对“一哭二闹三三上吊”的流程也不熟悉,倒还对古嫔的话信以为真了,因此暂缓了送她回家的事,古嫔又借机装病,留住在船上,窥伺每一个可以勾引孟瑄的机会。而孟瑄那日回来的当夜,就跟何当归打了个床上官司,一直都郁郁寡欢,心中百般惦记何当归,眼中把除何当归之外的雌性全当做母猴子、母大虫,自然也瞧不见古嫔的精心打扮和眉梢春意。
譬如现在,古嫔的一句“你是专程来接我回船?”只换得孟瑄的“非也,内子染了急病,我来找大夫”,还说宁王也在庐州,要将她遣返。古嫔的眼泪当时就掉下来,掩帕泣声:“送我回宁王府?公子好生狠心!要是你嫌贱妾蒲柳之姿,配不上你的人材,那就直接就近找个尼姑庵送贱妾出家吧!跟你行船这么多天,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宁王府,我是宁死都不能回去了,回去也是个死。”
孟瑄正在为何当归的伤势而要生要死的,真心没情绪兼顾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医馆问:“这里最好的大夫是哪一个?请出趟急诊。”一只银锭搁在柜台上,立刻就有两名郎中拎着药箱来接活儿。
古嫔面子上挂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嘹亮得传往了很远的地方。已拐出半条街的朱权与齐玄余听见之后,对视一眼,朱权放慢了脚步问:“地上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他心里窃以为,这哭声是在为那女人哭丧。
齐玄余松一口气,心道,那一剂“尘世孟婆汤”和一片“处子血”的情蛊解药,这回终于见效了,朱权完全不认识何当归了,麻烦都消失了。于是他含笑答道:“那个女人是孟小七的夫人,王爷难道忘了,方才有刺客行刺于你,也波及了她。王爷底子好,伤说好就见好了,她就不行了,唉,红颜薄命呀。”他嘻嘻一笑。
孟小七?朱权忖度了一刻,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是他!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早些年在扬州罗府,我见过那小子!怪道有两分眼熟。”他蹙紧两道剑眉,往记忆深处挖去。
齐玄余也不知孟婆汤的效用几何,一听说朱权还记得在扬州罗府做过客的事,他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朱权记得罗府,却不记得何当归?
在古嫔穿霄拔地的哭声里,朱权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孟瑄是孟家年轻一辈的翘楚,这几年也渐渐有了风云人物的势头,他对咱们很有用,正好借此机会跟他结交。玄余,走,救活地上那个女人去!”说到这里,朱权拂袖往回走。
“嗯?哦,好啊。”齐玄余唯唯诺诺地应着,同时在心里回味“地上那个女人”这六个字,再次肯定,朱权终于摆脱了那种缠身三年的可怕情蛊。
两人一个瞬息奔过去,却见何当归软趴趴地坐在路边台阶上,头枕在廖青儿的肩头,呈苍白昏厥状。旁边的段晓楼递上一只盛水的皮囊,廖青儿摆手谢绝,一本正经道:“麻麻说,不能乱吃陌生叔叔给的东西。”而段晓楼无奈道:“我是你哥的至交好友,怎么算陌生人呢?”
青儿鼓着腮帮摇头,不答话也不要水。方才孟瑄跟齐玄余走开的那一刻,段晓楼眼中那道邪魅狷狂的流光,被眼尖的她一下子看见,觉得段晓楼没打什么好主意,遂列为拒绝来往对象。
朱权与齐玄余对视,心里疑惑着,这三个都安安静静的坐着,那放声大哭的人是谁?目光循着女人哭声传来的方向找过去,五十丈外的医馆门口,有一个梳着千层箍髻的华服女人在雷声大雨点小的悲泣。朱权负手踱去,一看就皱眉了,拉长着脸问:“你不是那个……古有芳?立在当街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古嫔一直在医馆内堂艾灸疗养,并不知道街上刚发生的那一起血案,也没料到世事如此凑巧,能在街上遇着夫君宁王,登时就如小耗子见了大虎猫,止息了哭声,在门框上瑟缩成一团。
朱权拧着眉,厉声喝问:“古有芳,你不在王府里蹲着,跑到庐州来做什么?你在这儿泼妇一样的大哭做什么?真给本王丢脸!”
这是古嫔第一次听宁王唤她的大名,始知道,王爷也是知道她名字的!入王府将近一年,王爷统共就跟她说了三回话,都是公事公办地叫“古嫔”,就像官场上称呼的“张太师”“李县官儿”“王门吏”一样无情无义。“你不是那个……古有芳?”呵呵呵,好让人心寒的问话,跟孟公子的嘘寒问暖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古嫔初入王府时,见宁王俊洒神仙人物,也是芳心大动,暗暗思慕了一场。可在王府呆了些时日,她就渐渐生出一种“永远都熬不出头”的灰败念头,一则宁王府群芳荟萃,十人里六人都美过她,二则冷眼旁观下来,宁王朱权是一个最无情的人,生着一颗草人石头心,再柔情的人也化不了他。因此,绝了望的古嫔,心早就不在王府里了,这次甫一出来,就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雀跃感,又遇上俊美的多情公子孟瑄,真是她命定的好姻缘呀。
正好现在“前夫”、“后夫”都到齐了,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只要胆大皮厚,幸福唾手可得!
下定这样的决心,古嫔擦干泪痕,讪笑道:“贱妾怎么可能在王府?王爷真是健忘,呵呵呵,十日前您派周妃姐姐去台州办事,又说她……出身问题,以致仔细有余、魄力不足,因此加派了我跟她一块儿去,遇事也能从旁提点一二。”说到这里,古嫔又拿起帕子擦了擦黄鼠狼的眼泪,悲戚地说,“天有不测风云,在台州办完事后,贱妾和周姐姐的船遇上了大风暴,周姐姐她……连人带船一起被卷下水去,半片船骸都没打着!”
“周妃死了?”朱权垂睫敛眸,消化这一消息。
古嫔点点头,叹道:“姐姐她真是薄命人,可怜小郡王,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这几天,每次一想到姐姐,呜呜,贱妾都要这么大哭一场。”
却说最近一段时日里,主导着身体的“前世朱权”,刚刚已被廖之远的当胸一刀给杀了,魂魄湮灭于无形。齐玄余的宝药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虽然救活了朱权的身体,但因此受惠的却是被夺舍之后一直处于封印状态的“今世朱权”。
“今世朱权”自从三年前被鬼附身之后,一直都出于两魂相抗、难融的纠结境况,直至今日才恢复清明神智。服用的孟兮的“尘世孟婆汤”发挥了效用,让他彻底忘记了何当归这个人,除了被夺舍这半个月的记忆缺失,他现在已经重新变成了一个自由完整的人,也保留着他一贯的机敏干练。
今听说了周妃的死讯,伤心当然不属于他,他心里滴滴答答打着算盘,计算着周妃之死的得与失。
这时,医馆里面的孟瑄带着两个郎中出了门来,一眼瞧见齐玄余,他立刻冲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揪着对方的衣领,冷然喝道:“见死不救非君子,道长你今日袖手旁观,他日就是我的杀妻仇人,反之若你救活了她,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是恩是仇,你打量着办吧!”
☆、第544章 脂粉堆的英雄
更新时间:2014…01…23
不救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杀妻仇人?齐玄余听如此说,转头看向朱权,以他的指示为行动指南。朱权心里好笑一声,亏孟瑄也是个在兵戈刀马中打过滚的人,怎么说出的话,倒像是个脂粉堆里混迹的纨绔说的那些情哪爱呀,听得人牙酸。不过这正中他的下怀,趁此机会跟孟瑄交好,真是寻常觅不到的好事。
“还愣着做什么?”朱权笑睨齐玄余一眼,催促道,“还不快给七公子的夫人好好治伤去?”
齐玄余应下了,急匆匆赶往那边,察看何当归的情况。朱权则大喇喇地横亘在医馆门口,没话找话地跟孟瑄攀交情,一时说跟孟瑛的关系怎样,一时又告罪说,尊夫人伤成那样,全是小王引来刺客惹的祸,真是抱歉云云。
孟瑄已经是急得要自挂东南枝的人了,哪有心思应酬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情往来,一颗心早跟着齐玄余的脚步一起踏走了,空留一双耳朵在此听朱权打哈哈。
而朱权也不以为忤,高士当然有作为高士的怪脾气,若孟瑄是个只对女人热心的人,事情反而好办的多了。对一个没多少实权和才干的孟瑛,他都推食食之,解衣衣之,何况是孟瑄呢?这种小冷硬,尚在包容范围之内。
见朱权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和善,一旁的古嫔觉得时机成熟了,突然就含泪跪下,连磕着响头,抛泪说:“王爷恕罪,贱妾往后……恐怕再没有福分伺候你了!”
朱权皱眉看地上的古嫔,觉得又晦气又跌份儿,他大爷的正忙着招揽人才呢,这个女人突然打岔,这又是要闹那样?
孟瑄引起一点注意,直觉觉得古嫔所说,可能跟他有些关系。果不其然,古嫔盈盈泪诉道:“贱妾跟周姐姐一起落水,当时又是深夜,风暴又大,以为断然没有活命的机会了,谁知道……七公子路过救了我……他真是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古嫔的双颊和耳垂都红了,从朱权的那个角度看过去,古嫔的发根也是粉红一片的。
朱权负手阔立,面无表情地听古嫔继续说下去:“贱妾是诗书世家教出来的女儿,打小儿拿来识字的书,就是女德女训,早就惯熟了里面的内容,打头第一篇就是‘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防,生死之防’。我……贱妾已经跟七公子有过身体接触,要是再回王府,就要日日夜夜含愧面对王爷,求王爷体谅这一点,把我转赠给七公子吧!”
她打的算盘非常好,要是求王爷休了她,那她嫁去王府时,捎带的一万多两嫁妆,谢王妃是断断不可能发还给她一文,铁定要充了公,再从公账上慢慢划到谢王妃自己的私库里。可要是不休,直接像官场官员、世家公子哥儿交换婢妾那样,把她当礼物送给孟公子,那她的嫁妆就能跟着她的人一起走了。
听王府中的人传,早先王爷跟孟三公子交好,就让府里的俏婢去伺候孟三公子,听说还有两个正经官宦出身的妾室,也跟了孟三公子。后来孟三公子哑不悄地溜走了,撇下那些女子一个没带走,于是她们又重归王爷的内宅,衣食份例跟从前一点不差,可见王爷好胸襟。既然对孟三公子那样,那么,孟七公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消王爷一句话,她就能像那些女人一般,改去伺候别的男人,离了宁王府的牢笼了。
古嫔这笔小账算的很精到,但是,她没算计好朱权的心,甚至,她都没摸透男人的专属心思。男人最忌讳的是他的女人给他戴绿帽子,这一点是大忌,不论那女人是不是他喜欢的,不管跟她有没有名副其实过,他都非常忌讳自己名下的女人红杏出墙。除了男人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