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投资者却并没有认识到政府违约的风险。法国革命在1789年爆发,专制政权被推翻后,新建立的革命政府很快就不能够如期履行年金的支付义务。最终,革命政府使用新发行的流通货币指券(Assignat)来偿付年金,但实际上指券贬值严重,一文不值。而日内瓦的银行家们对当地投资者债务却是以较为坚挺的瑞士货币计算,在上述情况下,虚拟化的索赔偿付无以为继,银行家们只能违约。同样的道理,对于那些借债购买“包赚不赔”的保险收益的投资者而言,他们也只能对其债主违约。
这场历史的小危机给了我们四个重要的经典的启示:第一,银行家是最善于捕捉赚钱机会的人。我们并不能武断地说银行家过于贪婪。尽管亚当?斯密的名言中写到“并不是因为屠夫、酿酒师、面包师的慈善我们才能有我们的晚餐,而因为他们自己的利益。”,他认为“自利原则”是资本主义的核心。但是,很少有生意人是全然不顾他们行为对社会的影响的。勿宁说,无论怎样掩饰,银行家们对赚钱机会的渴望,部分来自于竞争激烈的银行业的本质,部分来自于银行从业人员业绩的衡量标准——一个银行从业人员的好坏几乎只靠能赚多少钱这一项来衡量,至于其行为对真实生活的影响则不作考虑。在美国和英国这样国家所建立的独立金融系统中,银行业与真实生活之间的分离是最为明显的。
第二,银行家们总是在投资新手或者是没有很强赚钱动力的投资者身上寻找最大的机会。非常清楚的,对金融领域不太熟悉的个人投资者是潜在的顾客目标,但这些人也会认识到他们自身的无知,因此他们往往只跟自己熟悉的中间人做生意。并且,一般而言,他们所持有的资产量太小不足以引起银行家们的兴趣。更具吸引力的顾客目标群体则是受过一定训练的管理大型基金的基金经理,比如养老保险基金或者外国国有基金;这些基金经理无法知道这些银行家们可能对某些情况也不知情,因此,银行家们会对这一点加以利用。但是,最具吸引力的目标也许是政府。无论政府资金的代理人有多么精明,政府本身具有的非流通非经济的特点,使得政府容易成为狡猾的银行家们的猎物。而且,相比较于资金有限的天真的个体投资者,政府拥有大量的可持续的资金流,赚取这一部分的资金能够长时间的支撑许多银行家们奢华的生活方式。
第三,银行家的行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会有一种自我强化的趋势。具体来说,在上述年金的案例里,当来自第一份保险方案的利润变得清晰可见时,不仅越来越多的银行家会被吸引到这种投资中,而且第一份保险方案出售的有价证券的价格也随之被推高,这将会给银行家们传递更强的投资信号。同样的,当最初的房屋贷款变得有利可图时,更多的银行会拓展这项贷款业务,从而推动房屋价格的上涨,这反过来又使得最初的房屋贷款显得更具价值。这种行为会使得投资趋势放大并且使得价格的增长远远地超出投资实体价值。市场中的先行者会认为自己是天才,但其实他们只是一群快速冲向悬崖的羊群中的领头羊而已。原本只是一些银行家和相关投资者的冒险引发的小型损失,由于上述羊群效应,转变为一个严重得多的群体性损失。
第四,投资者数量的增加同时在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安全性。由于银行业倒闭对于普通公民的关联性影响,负责任的政府不可能让所有的银行关门。因此,即便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革命政府也仍然持续偿还前专制政府所欠下的债务,直到其财力不能支撑为止。这并不能一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银行家们一开始就预计到他们会失败但最终会被政府救助:尽管政府介入这种可能性存在,但银行家们明白失败从来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而且,被政府救助这个想法也许从来没有真正出现在银行家们的考虑之中。更确切的说,政府介入的预期所带来的问题在于,冷静的市场力量不再能够阻止银行家们在看似有利可图的机会面前所被激发出来的羊群的竞争性狂热——我把这种情况称之为被市场或投票者所决定的主要演员行动产生的无意识指引。在这种情况下,借款给银行的人并不要求与银行家所冒风险相对应的补偿,因为他们知道失败带来的损失会由政府买单——由此,在行动上,这些借款者推动了风险行为和羊群行为。市场的正常的基础性作用(有时市场自身也可能陷入狂热)被重复的政府介入所减弱了。
在本章和下一章中,我将进行一个现代的比较。对于政府想要推进低收入人群房屋贷款的意图和外国对于高利率债券的需求,美国发达的金融系统做出了反应。金融部门据此需求,开辟次级债相关金融衍生品,其依据是按揭代理人和外国投资者几近官僚的未经思考的估值方式。按揭代理人发现他们可以随意贩卖各种金融垃圾,特别是当金融产品的信用质量退化被巨额的进场资金所掩盖时,市场规则被破坏了。当崩盘的时刻最终到来时,政府和美联储不能够对金融系统的整个危机以及房屋所有者所遭受的损失袖手旁观,只能对市场进行介入以刺激住宅价格和次级债券价格;而这一举措恰恰让市场之前漫不经心所带来的恶果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在本章中,我讨论了违约的多米诺骨牌所涉及的各个角色,他们原本是不道德的金融部门赚钱的目标人群,但这些人的行为联合起来造成了抵押贷款质量的稳步退化。接下来,我将解释为什么银行会在其自身的资产负债表上持有巨额的以高风险资产为基础的有价证券。
金钱无谓香臭
大多数人并不仅仅是为了金钱而工作。一些人希望能够改变世界,另一些人则想要留下一些能够流传后世的艺术文化作品。一些人千方百计想要出名,而另一些人则满足于默默地做善事。然而,对许多人而言,从一项工作中所能得到的最大收获是其看得见的成效。对于一个老师而言,见证一个学生终于理解了某个问题时的喜悦;对于一个农民而言,看到大片大片的金色麦田随着微风摇摆;——对于所有这些人,他们最初的动力都是他们的工作能够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麻省理工大学和芝加哥大学的研究人员曾做过一个简单的实验。实验证实了金钱以外的意义对于工作动力的重要性。这个实验的对象是哈佛的学生,他们被要求将指定的“生物乐高积木”套装拼起来(麻省理工的研究人员很可能认为这对哈佛学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这些学生每多拼一个模型所得到的报酬是递减的,因此,最终他们会停止搭建更多的积木模型——他们所得的报酬已经不值得他们多拼一个模型的努力。在这个实验的第一组情况设定中,每一个完成的模型会被放在完成该模型的学生的面前,而该学生会得到另一个相同的模型盒子来组装下一个;而在另一组情况设定中,学生在完成作品后也会得到另一个模型盒子来组装新的,但不同的是,研究者会当场拆毁刚刚完成的模型,并把模型碎片放进之前的那个盒子里,当学生在完成后一个模型时再把之前的那个模型给学生,让他们重新拼装。
尽管货币报酬是相同的,实验对象的工作成果是得以保存(至少是在其参与实验的整个过程中)还是立即被不留痕迹地拆毁,这一简单的差别对实验参与者继续工作的意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完成的积木模型被保留放在参与者面前时,平均每个参与者能完成10。6个生物积木模型;而当完成的积木模型在他们眼前被摧毁时,其能完成的模型个数仅有7。2个。由此我们认为,当实验被设计为赋予工作更多的意义时,实验参与者会在趋于降低的工资下继续搭建积木模型。能够亲眼看到你工作的成效,即便是在像模型搭建这样微小的工作里,对于持续工作的动力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然而,在一些工作中,成效是很难看到的。比如在装配流水线上,一个工人仅仅是巨大的生产机器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难怪现代管理艺术努力让每个工人感受到自身以及作为团队成员的重要性:比方说,以“持续完善”为核心理念的日本“KAIZEN系统”让所有工人都参与到提高生产力的过程中来,不管他们所做的改变有多么微小。
在充满竞争的公平的金融系统中,许多工作也存在着问题,主要原因有二:第一,正如债券经纪人看不见电子债券交易背后传送电力的发电站一样,她自己也根本无法看到其劳动的物质成果。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她也仅仅只是巨型生产机器上微不足道的一环。第二,金融领域从业人员业绩最为直接的衡量就是金钱——即她为所在机构所创造的利润或收益。在这里,货币是该从业人员工作和自身价值的衡量物,而且,这也同时是公正金融系统的优点和缺点。
例如,某个交易员卖空一个他认为经营不善的公司的股票(卖空:借入并以现价卖出他实际上并不真正持有的股票,在该股票价格下跌的预期下,他能够稍后以较低的价格买入该股票平仓并获得可观的利润)。几乎没有人比卖空者受到更多地辱骂,他们就像秃鹫一样,他人的损失是其获利的盛宴。然而客观而言,他们却为社会贡献着十分有价值的功效——即从经营不善的公司手中掠取资源。一个股票价格大幅下跌的公司不容易筹集到资金,因而更容易被迫关门。卖空该公司股票的交易员不会看到因之失去工作的工人以及他们家庭因此而遭受的困境;交易员所能看到的是其正确的判断所能带来的巨额利润。然而正是他对其交易后果的无视使他成为一个进行改变的极具效率的冷血工具。
如果在目标公司对自身经营情况的一再确认以及背后的政治力量支持下,交易员没能够造成该公司破产。该公司的经营状态良好,而卖空者的判断错误,那么,其他交易员就会抓住这次机遇,大量购入,推高股票价格,最终使得卖空者赔钱。卖空操作成功的通常仅仅发生在卖空者的判断被市场的大部分参与者所认同,而且该公司的经营状况非常糟糕的情况下,这时,该公司的股票才会大幅下跌。经营不善是公司陷入麻烦的根源;交易员仅仅是反映其经营状况的一面镜子。而且,该交易员与目标公司之间的联系越少,他越能提供一个可靠的镜子。然而于此也埋下了另一个隐忧。因为交易员与其行为的后果之间十分隔膜,所以交易员社会价值的最佳衡量只能是他从交易里的盈利能力:利润的获得证明了他对于目标公司判断的正确,也同时证明了他的行为对社会的贡献。
尽管市场并不总是正确的,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市场仍然是准确的。虽然能源巨人安然公司的表面经营状态对其卖空者造成了猛烈的打击,但是像华尔街尼克斯联合基金公司的詹姆斯。查诺斯(James Chanos)这样的卖空者却深知其会计账目里面隐藏着巨大的问题。从本质上而言,安然当时自己设立了资产负债表外实体,并向其以极高的利润“卖出”失败的项目,因此在资产负债表上创造了盈利和增长的表象——而实际情况却是恰恰相反。正是卖空者迫使安然公司的股价骤然下跌并最终导致了其破产,尽管该公司背后拥有传统银行家的支持,给予与该公司“创造性”的会计方法相匹配的更具“创造性”的贷款。正如查诺斯后来为捍卫卖空者作为专业怀疑者的角色的文章里写道的:“我们与华尔街各种公司进行关于安然公司估值的讨论。然而使我们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有那么多人认为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对安然进行分析,但是却应该“相信”安然并进行投资。其中有一个分析师是这样说的,尽管安然的利润是一个‘黑箱’,但是,只要是安然报表上的,谁会有异议呢?”。
查诺斯对安然的分析以及他敢于挑战“羊群”普遍对安然估值问题的勇气,为他赚取了上百万的金钱,更为他赢得了名誉。这正是公正金融系统的力量所在,即金钱是一切的衡量物,当然,这也是这一系统的弱点所在。就像一句拉丁的古谚所言,“金钱无谓香臭”。金钱的匿名特性,其可替代性以及来源的不可追溯性,都使得它不能够很好的作为引导雇员行为为社会需要服务的机制。交易员的获利是来自于比其他人更为敏锐的投资直觉,还是来自于他提前于其代理的客户进行交易(在大户下单前进行交易就能在大单造成股价改变时赚取利润)?抵押经纪人赚取的佣金是通过给一对想要改善住房条件的白领夫妇提供多种合理的贷款选择服务,还是通过煽动一对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