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则有条件占据第一种情况。我好妈妈!如果这样,您一定不要难过,不必象哭爸爸那样为我流泪。您泪水早流了,再为我哭,眼睛里流出来一定是血。妈妈!您可能觉得我写这些,口气不小,似乎一定可以做出什么引人注目事情。不是这样,火线上这很难讲,也许我心脏正巧碰上一颗流弹,一秒钟之内一切都结束了,随便一个小小任务也来不及去完成。这就是战争,意想不到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有人付出他大代价。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心安了。
妈妈这次来信,又一次说爸爸等于是您害死。为什么您总是把我们家不幸归罪于自己呢?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愿和妈妈谈及这些,使您误解了,以为做儿子直到现还不愿意谅解母亲。
营长要求再检查一下机器,我晚饭后再来写。
好妈妈!您不必这样。别人议论,讲些难听话,那是自然,莫非我也不了解爸爸“案”情吗。您对爸爸那些作法,无非是表示划清了界限,为了我和弟弟前途不至于受到无可挽回影响。爸爸心里也不会不明白。
当然,好是妈妈不那样做,不给爸爸那样刺激。您来信中引用了鲁迅几句话谴责自己:“死于敌手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暗箭,却是悲苦。但悲苦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毒药。”如果可以这样比喻,我认为那是您自己服下了一种可以使人全身麻痹慢性毒药,同时也误进给了爸爸。这种慢性毒药,就是我们中国人逆来顺受封建传统旧意识。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着优秀历史遗产民族,培育了我们人民许多美好品德,善良温顺,忠实敦厚,谦恭忍耐。到了*中*国*共*产*党*人身上,这些品德发出了光辉。这就是坚强党性,严格组织观念,维护领导,信任同志,讲团结,讲让步,讲顾全大局。这如同古老中国宫灯,将蜡烛改换了明亮碘钨灯泡。这些美德既是带着古老历史光照雨露,它和两千年封建主义传统思想影响也就不会绝缘。我看来,两者不过是相隔着一道细细田埂,这边是温顺,迈一步过去,就是屈辱。妈妈!对待爸爸问题上,您迈过了田埂。我并不特别责怪自己母亲。你们这一辈人里,固然有敢于拍案而起。但有很多比妈妈革命历史长,职务高人,包括我们一向尊敬某些老同志,由于那种慢性毒药他们身上起着作用,封建*专*制高压下,也不免是那样软弱顺从。他们仿佛是雪线以上稀薄空气中生活久了,已经适应了不民主缺氧状况。妈妈可以说是彻底划清了界限,您“结论”里仍然写是“叛徒、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臭老婆”。一些人说到这个结论,觉得拗口,往往简单地说成“现行老婆”。我因为受不了人们这样侮辱母亲,和别人家孩子打过多少架,鬓角落下了一遭伤疤。假如这次我前方被炮弹地雷炸着,那不算是受伤,那叫作挂花,只有我鬓角疤痕,才真正是受伤留下。
亲爱妈妈!我一个晚生后辈,也许不合适给您写这些。我是想让您相信,您不见得比别人应当受到多内心谴责,没有什么理由说明,唯独您不能得到谅解。
就写这些了,我并不打算寄出,如果您收到了这封信,那一定是战友们替我收检遗物找出来。
代问弟弟好,已经没有时间,不另外写信给他了。
祝妈妈愉,再见了!我希望能象外国电影里那样,跪下来吻别您,生我养我母亲。
您儿子毛妹
于登车出发前
刘毛妹留给母亲信,陶坷看了两遍。信内容对她不成为主要了,主要一点是信中竟没有一句话提到她。这对她是一个难以接受沉重打击。小陶终于忍不住伤心落泪了。不过她很就镇定下来了。宣传队两个女同志为步话机员刘毛妹清洗遗体,她们默默地退后,让小陶上前去。小陶用沙布蘸着清水,先擦洗刘毛妹脸。她时不时停下来,注视着死者眼睛。她觉得刘毛妹是怨恨她,闭着眼睛,不愿意看她。擦洗手时候,陶坷几次痴痴呆呆地停下来,别人催她,她才又开始擦洗。她想起小时候他们手拉着手过马路。赶上看什么热闹,人挤得凶,刘毛妹始终紧紧拉着她手。他是男孩子,自然地负起了保护女伴责任。陶坷又想起兵团看电影那天晚上,刘毛妹大胆地抓住了她手。刘毛妹一生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后一次企图亲吻一个异性。他一双手是那样有力,完全可以达到这个**,他还是失败了……
步话机员军服、绑带、鞋袜,没有一处是洁净。泥水和着血,凝结**上,没法子脱下来。小陶用剪刀完全剪碎了,花了很长时间,轻轻地一块块把衣服鞋袜撕下来。她不让别人动手,似乎是怕别人手脚毛草,触痛了步话机员。清洗过遗体之后,数过了伤口,大大小小挂花四十四处,这个数字,正好是烈士年龄乘以二。
、《西线轶事》八、九
八
送走烈士遗体,陶坷她们回到电话站,才知道敌情有些紧张。侦察连抓到了一个越南人,他自称是附近班通林场工人。他身上搜出了一个铅笔头,一张草草画出地图,图上标明了九四一部队指挥所位置。审讯结果,他承认自己是青年冲锋队员,供出敌人准备当天夜里来偷袭指挥所。司令部通知说,机关留警卫部队很少,不能分散使用,要求各小单位加强警戒。还特别通知了总机班,电话站一定要严格控制声音灯光,避免暴露。
连干部都下去了,总机班一切只能靠自己应付。不过女电话兵们并不显得那么着慌。不怕,没什么大不了,有班长呐!
人们印象中,严莉似乎是经过专门培训,预先为女兵班准备好了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班长。严莉今年二十二岁,是总机班大姐。她脸微微有点黑,黑翠黑翠。她班里地位,多少象是她家庭里所处地位延续。严莉弟妹多,够一个班了,爸爸妈妈管不过来,干脆撒手交给老大来管着。爸爸是一个团职干部,照规定应该吃中灶,他除了偶尔陪陪客人,总也不到中灶食堂去。从将近二十年前第二个儿子出世,爸爸薪金再没有长了,生活上不能不精打细算。大女儿统筹安排下,他们家竟然并不比谁家显得紧张到哪儿去。弟妹们都很懂事,从不和别人家孩子比吃比穿,不过该有什么也还是少不了他们。人家孩子穿衣服,老二接老大,老三接老二。严莉衣服谁也接不上,她脱下身,就实不能再补再改了。每次分到各人名下糖块冻柿子什么,大姐总是留着自己一份,过后不定会便宜了哪一个小。严莉家庭中作用,形成了她实际上一家之长权威。弟妹们不怕爸爸妈妈,全都怕着大姐几分。严莉把管理弟妹们艺术运用到总机班长职务上来了。别人遇事可以耍点小脾气,她不行,她必须把自己气性掩盖起来,从不发火。班里大大小小事务,安排得有条不紊,分派公差勤务公平合理。赶上谁当班时候有点私人事,悄悄向她请个假,她就悄悄顶上去,多值一班。发生了什么纠纷摩擦,她拿出当大姐权威,先把事态平息下来。然后召开班务会,民主一番,谁对谁不对当面“吵”清,决不马虎了事。说严莉显得特别成熟,完全是由于职务上需要。人们知道,当得下女兵班班长可不那么简单。连队里,这算得上是一个特种兵团了。
越南人可能来袭击,电话站当然是一个突出目标,情况不能说不严重。总机原是设一个用茅草竹子搭起棚子里,人来人往都看得见。同志们建议,要赶转移到隐蔽地方去。
“不用动,照常工作!”严莉沉着地说。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严莉才悄悄地布置人员全部撤出草棚子,把总机转移到一个防炮洞里。洞是就着土坎挖,挖进两三尺,向左右发展,对称构成了象猫耳朵一样两个藏身窝窝,战士们习惯叫做猫耳洞。这个猫耳洞有茂密树丛遮掩着,严莉又叫把电话线从老远就开始埋设下去。所以,就是走到了跟前,指给你看,你也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电话站。
总机班派出了自己巡逻哨。有人主张,除了值机人,其余人全部去站哨。严莉说:
“用不着,该睡还是睡,换着班来。仗不是打一天两天,日子长了。”
她只派了陶坷和杨艳两个人担任警戒。班里唯一一支冲锋枪交小陶使用,杨艳拿着两颗手榴弹。班长交待两名哨兵说:
“你们就绕着总机附近游动,不要乱走,以免和其它单位巡逻哨发生误会。要找暗处站着,不要总月光下面。有什么动静先问口令,可别慌慌张张就开枪。问口令嗓门量粗—点,别让人听出来是女。”
严莉确定由她自己担任守机。完成今晚守机任务不比平常,要准备危急情况下,一面战斗,一面坚持通话。猫耳洞里直不起腰来,只能把二十门交换机摆地下,窝憋着工作。机子上不能开灯,号牌掉了看不见,全靠用手指不住地去触摸几排号牌,接转通话。为了完全控声音,严莉用两层军毯,连人带机子一起蒙了严严实实。
电话站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任声息。哪里知道,两层军毯覆盖下,九四一队“中枢神经”高度活动中。严莉不停地高声呼喊着,呼喊着。部队向敌人侧背穿插过去,发展很,电话线路一再延伸,已经远远超出了有效通话距离,虽然加了“增音”,通话质量还是很差。往往下达命令指示,向上报告重要战况,要由严莉从中传送。她讲了一遍,怕有什么不准确,又复述一遍。严莉忽然觉得喉咙里咸咸,有股腥味,知道嗓子出血了。这几天,几个女电话兵嗓子全都喊坏了,带来清音丸已经吃完,没有什么防治办法。多喝水会好一些,偏偏附近山地没有活水,找到一片积水,是小虫子翻上翻下,放几片净水剂澄清一下,那种怪味让人打哆嗦,喝不进去。部队里有一种奇妙发现,凡是折断了青竹子,靠根部几节里准定会聚存了水分。竹节地方穿通一个洞洞,就可以接到几口又纯净又清凉水。这是很珍贵,不容易弄到。严莉晃了晃她水壶,还存有点青竹水。拧开壶塞儿,想喝几口润润喉咙。但她只是嗽了嗽口,吐出带血水,又拧紧了壶塞儿。女兵班班长想到,水得留着,说不清班里谁又发高烧,或是受伤,一点水没有哪能行呢。
这天特别闷热。严莉一整夜钻猫耳洞里,又蒙两层毯子里,她热得什么样子,可以想象。摘下耳机,简直可以倒出水来了。第二天别人来换严莉班,吃惊地看见,她象是刚刚参加了泅渡训练上来,人已经瘦了一圈儿。是谁发现严莉额头上爬着一条旱蚂蟥。经人这么一说,严莉尖叫起来,她跺着脚,紧张得不知怎么是好。同志们叫她别乱动,帮她脱下衣服来找,找到十多条。手指头缝里还隐藏了一条,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吸饱了血蚂蟥,圆咕碌碌,拍打几下就掉了。还没有吃饱,怎么也弄不掉,又不敢硬扯硬拽,怕扯断了,留下一半难办。忽然想起来,出发前连里介绍过对付蚂蟥办法。跑去找人要了一支纸烟来,点着了对着蚂蟥熏,不一会儿,它们就曲卷着掉下去了。蚂蟥叮过地方,渗出血来,这也有一种妙法对付,捏一点树干上青苔丝丝按上去,很就不再出血了。几个女电话兵只顾帮着严莉止血,往地下一看,太可怕了,一条条大蚂蝗身子一曲一伸,正从四面八方向她们进军。她们赶忙用树枝扫荡了一番。旱蚂蟥天生有这种本能,大老远能够感受到人气息,找着你来。它们还有空降本领,可以从树叶上滚落下来,正好掉人身上。
因为人太少,巡逻哨也是一整夜没有替换。拂晓,陶坷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弯着腰向这边摸过来。她忘记了应该装成男人声音,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口令。对方不应口令,还往前来,小陶开了枪。她没有打过冲锋枪,不知道控制慢,手指头一动,一梭子弹出去了一大半。警卫部队一位排长,听到枪声,带着几个战士赶来了。树棵里搜索了好久,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埋怨陶坷说:
“怎么搞,乱打枪!”
“我看得清清楚楚,象是有几个人……”陶坷为自己辩解。
“算了,肯定是你自己紧张过度。”
“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嘟嘟了大半梭子,怎么连一个也没有撂倒?”
杨艳护着自己人,说真是听到了有响动。打着没打着敌人,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开枪还是对,不能说是乱打枪。等别人走了,班里悄悄议论,杨艳也倾向于小陶是看晃了眼。
第二天早上,把总机从猫耳洞搬回棚子里去。忽然,是谁“啊”地惊叫了一声,原来总机棚背后有一具越南人尸体。这是一张孩子脸,多十六、七岁。他胸部完全浸血泊中,两手紧攥着四枚揭掉了盖子手榴弹。很明白,他是中弹以后坚持冲过来,已经到了离总机棚只有两三步远地方。如果他还有剩余一点点气力,一定会把四枚手榴弹扔进棚子里去。陶坷没有看错,和这个年轻越南人一起来还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