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没有动。黄韶容也没有动,方霖天知道她们师徒情深,也就没有说什么。
但是,肖勇在发觉后却用力推开李琪,“你们都去!别管我!”
“肖教官!”李琪嘶声喊了一嗓子,“你别乱动了!好吗?”
方霖天分明听到,她最后的话音已经带了些哭腔。
“好,我不动……”肖勇微愣了一下,很快又平静地说:“不过,我要你们去追那个人!难道你们就不想亲手抓到他,给我报仇吗?”
黄韶容霍地站起来:“师傅,我去!”
史香玉、阿娜尔古丽接手,将肖勇扶到刚刚打开的折叠担架上躺好。
李琪这才站起身说道:“教官,我去给你报仇!”
方霖天也说道:“老肖,等着我!”
说完,他转身带着一群要报仇的女兵们向山上进发。
半个多小时后,当方霖天等人返回时,却发现肖勇已经昏昏沉沉地认不出人来了。
“怎么会这样?”李琪拉着阿娜尔古丽,尖声问道。
“失血过多,高寒缺氧,又不能输液用药,我已经……”阿娜尔古丽哽咽着,却无法将“尽力了”三个字说出口。
因为她非常愧疚——自己身为医护兵,竟然对肖勇的伤情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他并发了高原肺水肿、心肺功能衰竭,即使给他吸氧和使用大剂量激素也无济于事。
“那还等什么?快往山下转送啊!”方霖天大吼着,就要去抬担架。郭亚军和黄韶容同时去抢后面的位子,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了的肖勇,似乎恢复了点清明,嘴里嗫嚅着说道:“是老方,回来了?”
“是我!我马上送你下山!”方霖天已经将担架抬了起来。
女兵们纷纷不顾道路狭窄,过来扶着担架,连托什塔合也不例外。
肖勇却单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担架,问;“那个,人,呢?”
方霖天的脚步一顿,随即大声说道:“被我们击毙了!你就放心吧!”
“哦……”肖勇似乎放下了心,稍后却又问:“老方,天怎么,突然,黑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呢?”
此时虽是晚上**点钟,天已经黑了,但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众人不禁疑惑地看向阿娜尔古丽,却发现她紧咬着下唇,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阿娜尔古丽很清楚,肖教官的身体机能,已经因为严重的缺血缺氧而全面下降。现在他出现的症状表明他的视觉正在迅速衰退,同时也说明他的大脑功能,特别是意识,都已经到了衰竭的边缘。
见到众人的目光后,她更加伤心,却也只能使劲地摇头,暗示她们——肖教官,快不行了!
方霖天转过头,等喉头的哽噎过了之后,才说道:“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了,才这么黑的!”
说完,他又招呼女兵们:“快,别停下!我们赶快把肖教官抬下山!”
“不,慢一点,小心……摔倒……”肖勇的话,说得竟是难得的平和、温柔、舒缓。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说道:“太,黑了……打,几个,照明弹吧……”
方霖天想起了无数个和肖勇一起在星光月色下喝酒侃大山的情景。
他深知,肖勇最爱看夜景了。
眼泪模糊了方霖天的视线,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命令道:“李琪!向天空发射三颗照明弹!让它们——照亮祖国的山河!”
“是……”
李琪的话音是发颤的,但她还是站住了脚步,取出弹药放入枪膛。
“嗵!嗵!嗵!”
三颗照明弹腾空而起。
它们就像三颗亮晶晶的巨星,照亮了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帕米尔高原的冰山银峰。
肖勇看着远方的苍穹,眼珠却一动不动,眼神暗淡无光。只有当那三颗冉冉升起的巨星放出的光芒,映照在他眼底时,才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像真人一样灵动。
李琪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肖勇的右手,“教官,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真,美啊……”
肖勇真的看见了!
他看见了锦绣山河和万家灯火,看见了高楼大厦和小桥流水……
他还听见了!
他听见了江南的丝竹和塞外的腰鼓,听见了年轻恋人们的情话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带着满足的微笑,肖勇——这位貌不惊人的农民之子,这位并不完美的年轻军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教官?教官——!”李琪惊慌地喊着。
担架停止了行进,众人都围了上来。
阿娜尔古丽翻开肖勇的眼皮看了看,泪水顿时滚滚而下。
“教官,他,去了。”
李琪听了这话,茫然地抬起头。
却看见那三颗巨星,还缓缓地在这片巍峨的冰山上空飘荡着——永远地照耀着祖国的壮丽山河。
ps:
【先谢谢ttgz的支持】昨天没更,是还没写好。酝酿一个半月,就是为了这个场景,泪目。
、053章 女兵的改变
女兵们回到特战旅,已经三天了。
她们这一次入疆,历时将近二十天。此行,对她们而言,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如果从她们得到的荣誉和成绩来看,无疑是成功的。
女兵分队的全体成员,在完成南疆反恐指挥中心赋予的潜入侦察、营救人质等任务时表现出色,因此和歼灭恐怖分子的主力部队——武警特勤中队,以及为解决核地雷危机立下奇功的黑鹰直升机机组等单位,都被总部记集体一等功一次。
蒲英、杨雪冰、阿娜尔古丽这三名女兵,还被总部记个人一等功一次。
分队中的多人,如李琪、黄韶容等,也获得了个人二等功和三等功的表彰。
这样的荣誉,当然是只有建立殊勋的集体,才配获得的。
可是,归建后的这十二名女兵却个个像败军之将一样,整日沉默寡言,情绪低落——如果不是有军纪,估计她们都能借酒浇愁了。
她们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会为了这些曾经梦寐以求的军功章而感到高兴。
留守的其他女兵们,也被传染了这种情绪。
整个木兰支队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处于低气压的阴郁状态——口号无力、歌声低沉、笑容消失、活动不积极……
滕春教导员天天吼破了喉咙,也没能振奋起这些姑娘们的精神来。
孟总教官安排女兵们入疆,本来是让她们受点实战的熏陶,长长见识的。
可是,就连久经沙场的孟老虎都没想到的是,这次实战的结果太残酷了——这已经不是熏陶了,而是沉重打击了女兵队的士气!
因为,从这支队伍组建起就和她们朝夕相处的教官——肖勇,牺牲了!而那名伏击肖勇的凶手,还成功地逃出国境线。让女兵们无法为她们的教官报仇!
这样的打击!这样的奇耻大辱!
让女兵们怎么还会在意总部的那些表彰呢?
她们不认为那是对她们的讽刺,不把那些军功章给丢掉,就算是好的了。
去了新疆的女兵们,回来之后,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变化。
有的人变得特别厉害,比如黄韶容。
和她同屋的蒲英,在支队工作会议上汇报——小黄现在白天没事就跑靶场打枪。或是跑格斗馆里找男兵练搏击,这倒也没什么。热衷训练总是好事。但是,小黄变得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连她最钟爱的游戏也都不玩了。尤其严重的是,晚上睡觉时,蒲英总能听到她在梦中哭泣。
不过,经过这几天卫生队心理医师的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之后,小黄的睡眠情况总算有所改善,哭的次数变少了,情绪虽然还不好,但也没那么脆弱了。
说完了小黄的问题。和阿娜尔古丽同屋的史香玉接着汇报——“娜娜以前特别遵守一日生活制度的,但是最近,她的作息变得很不规律,晚自习的时候竟然都不看她的医学专业书了。整天就抱着她的医药急救箱,发着呆。而且还经常性地闹失踪。半天后才突然出现,问她去哪儿了也不说。更奇怪的是,她还连续几个晚上把她的医药急救箱给大卸八块,第二天早上又给拼起来——我担心,她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列席会议的卫生队副队长梅骅骝副主任医师,赶紧举手说道:“这事儿,我知道!阿娜尔古丽可不是神经错乱!她回来后的当天,就来找过我,说是想要改良总后配发的那个制式医疗急救箱。她想改成可以自动恒温的,那样就能更好地适应高寒地区的作战环境!至于‘失踪’嘛,她也不是乱跑,而是到军械修理所那儿找技师帮忙去了!”
史香玉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这是好事啊?!”
孟志豪沉吟道:“好事是好事!不过,小丫头大概是太心急了!梅医生——?”
“我明白,我会开导她,慢慢来的。”梅骅骝点头示意。
孟志豪环顾会议室,问:“谁接着说,还有什么问题?”
方霖天举手发言:“那个杨雪冰,一向挺温顺的,今天也和她的专业教练顶起来了。起因是她要求不穿防护服,进行近距离的实弹拆弹操作。教练当然不同意了,把问题反映到我这儿了。我的意思是,只要小杨在模拟弹上练习熟练了,就可以模拟实战情况,不穿防护服进行实弹操作。危险虽然是有的,但那样更能锻炼人。”
“好!战士主动要求增加训练难度,这个我们应该支持。”
孟志豪表了态之后,又总结道:“其实,这些女兵的情况,都大同小异。我们都是过来人,应该能理解她们的心情。这些小姑娘,既伤心教官的牺牲,又从这次行动中看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一个个都在发奋图强,想要提高自己的技战术能力——我觉得,这个现象总体是好的。就算她们一时情绪不稳,心情低落一些,慢慢的,总会从低谷走出来的。”
最后,他强调:“只要走出来了,我相信,她们个个都能脱胎换骨!”
滕春点头说道:“嗯,说到底,这就是个心理素质的问题。女孩子嘛,还是太重感情,心理脆弱了点。哦对了,这一次,你们三个区队长的表现,倒是都还可以,都没有被悲伤击倒!——不过,你们光自己做到还不行,还要带领你们手下的兵,也都走出低谷!明白吗?”
方霖天听了这话,不禁暗暗皱眉。
这位腾教导员啊,似乎每次表扬人的时候,也都像在批评人。听她给人做思想工作,总是让他有些别扭和格格不入的感觉。
方霖天总觉得,滕春似乎还没找到当教导员的工作方法。要不是有三个女兵骨干给她帮衬着,女兵们本身的思想觉悟也有一定的基础,这女兵队说不定早就出事了。
不过,蒲英、史香玉、陈然三人倒是都已经习惯了滕春的简单直接,听了她的批评也没有什么不悦,全都坐得更加笔直。肃然答道:“是!教导员,我们会努力的。”
孟志豪也不想见到滕春总是对三个女兵骨干施加压力,便转开话题说道:“好了,下面我们讨论一下肖勇追悼会的筹备情况。这件事,旅部很重视,还特别要求一定要做好烈士父母的来队接待工作……”
可是第二天,接待人员却只接到了肖勇的姐姐。
陪同肖大姐一起过来的民政局工作人员解释。肖家二老听到儿子没了的消息后,都病倒住院了。所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他们恐怕都承受不了来部队参加儿子追悼会的劳累和折磨,这才由肖大姐代表他们前来。
旅部对此也只能表示理解,对肖大姐也给与了极高的接待规格。
肖大姐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没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她甚至除了到过家乡的县城,就再没出过远门。
但是在和她的接触中,女兵们却发现她和肖勇的性格极为不同,虽然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却是一个爽朗达观又淳朴知足的女性。
无论是在旅部首长接见她的时候,或是她在和陪伴的女兵们私下聊天说话的时候。肖大姐都一再表示家中没有困难,对部队也没有提任何额外的要求。
她只想知道弟弟牺牲的具体情况,但是知道事关一些国家机密不能泄露后,也就不再提了。当听说弟弟获得了烈士称号和一等功的表彰,肖大姐表示。这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有事来晚了点的方霖天,听到肖大姐什么都不要,忍不住劝道:“大姐,你们肖家就肖勇这么一个独子,家里两位老人又年老多病——按照规定,你可以要求我们部队再给你们家发一些特殊补助的……”
肖大姐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诶,大兄弟,看你说的,我们哪儿能这么贪心不足呢?你不晓得,陪我过来的民政局的那位王大姐,已经和我通过气了——等我从部队把证明开回去,政府那边很快就能把抚恤金批下来了……”
停顿了一下,肖大姐有点神秘地问:“你们猜,国家会发给我妈老汉他们——多少钱?”
方霖天大致知道一点,但他没有说话。
满屋子的女兵,也都静静地听着肖大姐絮絮叨叨地说道:“哎哟,差不多有七八十万啊!我一听,吓惨咯!哪可能给那么多钱哩?不会是国家搞错了吧?结果,王大姐说了,不会搞错的!刚才,你们部队的首长来过了。他也说了,按照我弟弟的级别和军功,还要发给我家什么慰问金、军人保险金、人身保险金,这个金、那个金的……哎哟,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