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方法是,在心里默默地唱着各种熟悉的歌曲——往往唱到后来,最慷慨激昂的军歌,也渐渐变成了催眠曲的调子。
稍微自虐一点的方法,就是在太阳穴和鼻子下面交替涂擦风油精。不过,擦得多了,鼻孔周围的皮肤都会给刺激得脱皮了,而且要是不小心擦到眼睛里,就会把眼睛弄得跟哭过一样又红又肿的。所以,这个方法也不宜多用。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则是狠下心来在自己身上猛掐。这种疼痛刺激,倒是很有效,只是会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过怎样,每次轮到晚上值班时,蒲英就会交替运用以上方法来熬过漫漫长夜。
这一天的上午,顾凤来为了一片枯叶哭了大半天,中午又闹绝食了。下午的时候,大概是哭累了,终于收了泪。晚上,在大家的劝说下,她还是乖乖地吃了晚饭。
六点接班的时候,蒲英觉得顾凤来的情绪还比较稳定。甚至见面时还很难得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小蒲,今晚是你值班啊?”
蒲英应了一声之后,顾凤来就安安静静地坐到书桌前,对着那叠让她写材料的空白纸,发了半天呆。
八点左右,她早早地洗漱上床了。
十点,杨大姐过来例行查岗。
她看了看蒲英写的值勤记录,又到顾凤来的床边转了一圈,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但是不知怎地,杨大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最后,杨大姐想到了,顾凤来今晚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在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叮嘱蒲英,晚上一定要提高警惕。
蒲英满口答应着,请她放心。
夜,渐渐深了,四下里万籁俱寂。蒲英也感到了一阵阵困意向自己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又往太阳穴附近抹了点风油精,才感觉稍微清醒了一点。
看看窗外——夜里又起雾了,夜色也变得更加朦胧昏暗。
室内只点着一盏小灯,光线被调到了最暗的一档。
借着微弱的灯光,蒲英能看到仰面躺在床上的顾凤来。一动不动,睡得很平稳。
她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哎。再熬一会儿,这一夜就过去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床上的顾凤来突然一掀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她的身子底下好像安了弹簧,动作有着老女人少有的利索。只是稍嫌僵硬——半夜三更的,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有点像停尸房的尸体诈尸一样恐怖。
更诡异的是,她的两只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直视着前方。
蒲英见状也不由得绷直了身体。
等了一会儿,她发现顾凤来的眼神呆滞,半响都没有动静,便奇怪地问:“顾凤来!你怎么了?”
“呵呵呵……”顾凤来偏过头来,空洞的目光看向了蒲英,却又好像并没有把她看进眼睛里似的,自顾自地发出傻兮兮的笑声。
蒲英皱着眉,站起身,厉声喝道:“顾凤来!你别装神弄鬼的!”
顾凤来突然不笑了,眼睛似乎也终于找准了焦点,看向蒲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她瞪视着蒲英,缓缓地说:“你,怎么,还不睡!”
话音,和目光一样充满冰寒之意。
“我不能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蒲英双手握拳,暗自警惕。
顾凤来却又不说话了,看了蒲英半天后,点点头,抬腿下床。
“你又要干嘛?”蒲英问。
“上厕所。”
顾凤来不耐烦地说完,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向了卫生间。
蒲英只得重新坐回床边的小沙发上,拿过那个值勤记录本,一边看着卫生间里的动静,一边在本子上记录——“x点x分,目标起床如厕,用时……”。
等顾凤来从卫生间里出来回到床上后,蒲英继续写到——“……一分十秒”。
顾凤来准备躺下时,又看了蒲英半天,目光似乎有些无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背朝着蒲英躺下了。
蒲英拿起值勤本,绕过床尾,又坐到床的另一侧的小沙发上,继续面对面地对顾凤来进行陪护。这两个小沙发,都是从外间搬进来的,方便晚上值勤的人坐着休息。
顾凤来看到蒲英的动作后,只得幽幽地长叹一声,又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
蒲英也没有再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由于背光,顾凤来盖着被子的身躯,被小灯微弱的灯光放大了许多,像一座黑乎乎的小山向蒲英压过来。
蒲英静静地注意着那山一样的黑影。
她知道顾凤来并没有睡着,因为那山脊会时不时地起伏一下。
顾凤来的脸,她只能看到一半。一开始,她感觉那半张脸没什么表情。渐渐地,她忽然觉得这半张脸似乎有点过于死板僵硬了……
蒲英再凝神细看,忽然发觉顾凤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眉毛似乎也跟着一皱——这似乎是痛苦的表情?!
不对劲!
蒲英当机立断,“呼——”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眼前的情景吓了她一跳。
被窝里的顾凤来,右手正握着一把带血的指甲刀,而她的左手腕上已经被弄出了一块黄豆大小的伤口,鲜血正缓缓地从那里流出来。
蒲英立刻劈手去夺那把指甲刀,顾凤来马上反抗起来,并屈膝要来撞她。蒲英左手挡住她的膝盖,右手已经扭住了顾凤来的手腕,自己跟着一跃上床,将她牢牢地压制在床上。
“叮当——”一声,指甲刀掉在了地上。
“来人啊!”蒲英大叫了起来。
顾凤来还不甘心地挣扎,身子打得床板砰砰地响,却怎么也不能挣脱蒲英的钳制。
终于,杨大姐带着人闻讯赶来。
她们协力将顾凤来按住,给她裹了伤,又仔细搜查了一遍她的全身,确实没有再找到利器后,这才罢休。
可是,这把指甲刀,顾凤来又是从哪儿搞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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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那兰红叶的粉红】
、084章 冰雪初消融
第二天,调查组来看顾凤来的办案人员中,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人的年纪约六十岁上下,气度沉稳而威严,大家对他的态度也格外恭敬。
当他们进屋和顾凤来详谈的时候,杨大姐才在外面偷偷地告诉蒲英,那人是中纪委的何副书记,昨天刚抵达山江市。
蒲英知道这起贪腐案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视,不禁深感安慰。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位何副书记在见了顾凤来之后,还指名道姓地要见见她。
当杨大姐将蒲英带到首长面前,刚做了个介绍,还不等蒲英张口问候,何副书记就已经主动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手,重重地摇了摇之后,慈祥地说:“你就是蒲天华烈士的遗孤吧?好孩子,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乍一听到“烈士”二字,那些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就像冰雪消融后泛滥的春江水一样,一下子冲垮了蒲英用冷静和理智筑成的堤坝。
她的眼睛顿时变成了泉眼,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开始,蒲英还紧咬着嘴唇,想控制着自己不要哭,不要在首长面前失态。
她这副悲伤中带着刚强的样子,却让何副书记和众人看了,更加心酸和心疼。
“好孩子,不哭啊,”首长一边帮蒲英拭泪,一边劝道:“你爸爸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他为揭露山江市的这起贪腐大案,立了大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天华烈士未做完的事进行到底,也一定会将加害烈士的凶手都绳之以法。孩子,请你相信我们!”
蒲英听到这儿,暂时抑制住了激动的情绪,眼含着泪花。略带哽咽地问:“已经,有证据,能证实,我爸爸妈妈,是被人陷害的了?”
“是!”何副书记肯定地说,“虽然我不能透露太多的案件详情给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们抓获了山江市几名黑社会头目,其中外号‘大哥’和‘总管’的两个人已经交代了,他俩曾奉张利军的指令。协助他伪造了你父亲自杀的现场,并在深夜潜入你家翻找资料时,遇到下夜班归来的你母亲。又制造了纵火案以杀人灭口……”
“爸爸,妈妈!”蒲英再次泪落如雨。
她既为父母的屈死而悲伤,也为他们的沉冤得雪而激动不已。
“孩子,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何副书记理解地拍着蒲英的肩膀。让她尽情释放悲痛的情绪。
李琪走过来搂住了蒲英,拿着毛巾帮她擦脸。
女兵们谁没在训练中掉过泪?但都会擦擦眼泪,继续去吃苦受累。
所以,李琪从没见过蒲英哭得这么厉害。
但她也明白,蒲英这些年来背负着家庭的悲剧、心灵的重创,没有沉沦、没有颓废、没有报复社会。还能依然相信正义、相信光明——有多么不容易。
“英子,灾难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应该高兴!”她一下一下地揉着蒲英的背心,将安慰和鼓励传递给她。
“嗯。我知道。”
蒲英终于擦干了眼泪,勇敢地抬起头,冲着大家抿嘴一笑。
被泪水洗涤过的笑容,更加倔强而美丽。
“好孩子,来!坐下来。跟伯伯聊一聊。”何副书记拉着蒲英的手坐下,拉起了家常。
在杨大姐和李琪的帮忙回答下。他得知蒲英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女特种兵后,不禁高兴地说:“好啊!真是虎父无犬女。我想,你爸爸妈妈要是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杨大姐还提到,昨晚上正是由于蒲英的机警,才及时发现和阻止了顾凤来的自杀。
“嗯,干的好!原来是你这孩子立的功啊!”何副书记拍着蒲英的手说:“你们还不知道吧?顾凤来已经全都招了!”
“真的?”
蒲英、李琪、杨大姐等陪护小组的人都很惊喜。不过,她们可太知道这个顾凤来了——她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转变了呢?
何副书记看出了她们的疑惑,微笑着说:“她大概是昨天下定决心去自杀,结果没死成;今天又知道了我的身份后,终于迷途知返、认清了形势吧?刚才,她已经答应把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争取我们的宽大处理。”
“原来是这样。”蒲英心想,这种案件还真的是攻心为上,只要目标人物的心理一崩溃,那真的是什么也扛不住了。
这时,杨大姐又忍不住问:“何副书记,那她有没有交代,到底是怎么藏下的那把指甲刀?”
这个谜底要是不解开,杨大姐以后再干这陪护工作都有心理阴影了。
何副书记皱了皱眉,给身边的一位办案人员使了个眼色。
那人在领导的授意下,小声地对几位陪护说道:“其实很简单,指甲刀就是藏在她那条打了无数个补丁的内裤里,带进来的。她说,之前还有一颗大头针,也是这么带进来的。所以,以后对这些目标人物,连内裤也不能放过,都要彻底检查!”
“知道了。”
杨大姐总算是放心了。
她原先还怀疑是有人偷偷潜入了招待所,或是几名陪护中有谁被顾凤来收买了,所以从昨晚到现在都让蒲英和李琪必须有一人守着顾凤来——因为她只相信这两个从部队来的姑娘。
现在才知道,不是内部人员出了问题,而是搜查制度还不够严密,低估了贪污**分子的无耻程度。
何副书记又说起,这次他带了大批的办案人员过来,所以蒲英和李琪这两名编外人员,也可以结束她们的客串陪护生涯了。
李琪忍不住喜上眉梢。她可是真的憋坏了。这种日子,别说贪官受不了,就是陪护人员也很受罪啊。
蒲英心里却还有点失落——还是没能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就要离开山江了。
何副书记似乎看出了她的遗憾和不舍,便又给她透露了一些内幕:顾凤来、张利军等几名涉案的关键人物一开口,本案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特别是对那个官职还在张利军之上、权势也更大得多的人物,调查组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证据,可以对其执行双规审查了。
蒲英的嘴唇动了动,想问却又没问出口。
看到她这样懂事,何副书记欣慰地说:“小蒲,你就放心吧,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坏人的。”
就在接待人员请首长一行人去吃午饭,而何副书记又要让蒲英和李琪二人一起去,当是给她们践行的时候,一个紧急电话打了进来。
“什么?他逃跑了?”何副书记又听了几句后,严肃地命令:“马上向军区求援,并向中央和军委请示!”
蒲英不禁愕然,什么事?怎么还要向部队求援呢?
、085章 大老粗兵谏
距离山江市不到四百公里的g市,既是西南边陲g省的首府,也是c军区下属的g省军区机关所在地。
g省军区的司令员,陈埭工少将,曾是南疆战场的一级战斗英雄,为人脾气火爆,但颇重情谊。
此刻,他正在自己的将军楼住所内,招待一位“投奔”于他的落难之人——山江市的市委书记,刘凯志。
刘凯志的父亲是开国元勋之一,曾任国、务、院、副、总理。在刘老从军队转地方时,其一手从根据地带出来的老部队,改编后一直驻防在g省。
刘凯志的大哥也曾在部队十余年,三十多年前正是陈埭工的团长。
十三年前和五年前,刘凯志的父亲和大哥分别因病去世,陈埭工都曾亲自前往追悼会致哀,并在老团长的灵前与刘凯志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