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素鸢已硬生生把手心里的嫩肉掐出了血。
“太医、太医来了!”宫女们忙做一团,四下嚷嚷。
年素鸢心神一震,轻轻推开柔嘉,又替她拭了拭泪痕,柔声安慰道:“莫怕,这儿有额娘在呢,嗯?”
“额娘方才吓着我了。”柔嘉细声细气地说。
“倒是额娘的不是。”年素鸢向她道了歉,微微一笑,又抬起头来,略略提高了声线,“熹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么?”
两位太医已经分别给年素鸢与明椒请脉。(怀璧谜踪)令人意外的是,看似被魇着的年素鸢神志清醒、脉息平稳;而熹妃却是受了惊吓。
“熹妃娘娘。”宫女们一连唤了明椒好几声,才令她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年素鸢,哪里还是方才那副阴森森的模样,此时正好奇而又担忧地打量着她呢;再看她怀里,哪里是四格格和福宜阿哥,分明是四公主和福惠阿哥!
明椒脸色刷地变了。
她细细回忆了自己方才的言行,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方才明椒受了凉,不意却惊扰了太后与贵主子,倒是罪过之至。明椒当手抄大悲咒千卷,聊表歉意。”
呵。
年素鸢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熹妃没事就好。”若有事,她这出戏,可还唱不下去了呢。
两人继续守灵。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齐妃和裕嫔来换班,年素鸢便命乳母先将孩子们带回去,故作担忧地问明椒:“方才熹妃可是见着太后了?为何竟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啊……啊,是见着太后了……”明椒有些口不择言。看得出来,她已心慌意乱,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年素鸢轻轻“哦”了一声。
'又来了。'
'就是这种轻飘飘的语气……'
'年贵妃她……是人,还是鬼?'
明椒心下惊惶,脑子里竟然冒出了“年贵妃是人还是鬼”的念头。如今已近亥时,宫中极是幽暗阴森,唯有前头两盏忽明忽暗的宫灯引路;再加上年素鸢与明椒皆是一身素缟,看上去竟像是在奔赴黄泉路一般。
'年贵妃是人……'
'年贵妃是鬼……'
'是人……'
'是鬼……'
“呵呵……”年素鸢轻笑一声,顺手拉过弘历,口不对心地夸赞了一句:“四阿哥可是愈发俊俏了,也越发知道疼人了,这么晚了,还陪着额娘呢。(史上最牛召唤)阿四和福儿啊……可早就走了……”
弘历以为年素鸢说的是柔嘉与福宜,便道:“弘历浅薄,当不起贵妃夸赞。我年纪比他们要大些,自然熬得久些……”
明椒的脸色愈发白了,年素鸢的话一直在耳边打转。
'这么晚了,还陪着额娘呢。阿四和福儿啊……可早就走了……'
'走了……走了……走了……'
她再次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一把抢过弘历,呜咽起来:“既是走了,又何必再回来?四、四……”
“四公主已回翊坤宫了,熹妃可是有事寻她?”年素鸢又恢复了那副神定气闲的模样,故作严肃地答道。
“主子。”后头的宫女们忙不迭地将熹妃扶了起来,又一叠声儿地向年素鸢道歉,只说自家主子身子虚乏,又有些困了,方才在贵妃面前失了仪;年素鸢大度地点点头,道:“本宫省得,你们带熹妃回去罢,莫要误了明日的排班。”
明日?明日可是盂兰盆节,鬼门关大开,也不知会放出什么孤魂野鬼来。
明椒的脸色愈发白了。被两盏宫灯一照,愈发显得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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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素鸢回宫之后,略躺了一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梦也乱糟糟的。一会儿梦见清宁抱着她呜呜地哭,一会儿梦见福宜扯着她的袖子喊额娘,一会儿又梦见太后从灵柩中爬了出来,咕咕叨叨地跟她念着佛经。
她索性便不睡了,睁眼望着帐顶垂下的流苏,脑仁儿钝钝地疼。
“主子可睡下了么?”如玉悄声问道。
年素鸢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熹妃来了。”
“什么?!”她来干什么?
“本是要到咱们宫里来的。可是到了宫门,却拐了个弯儿,直往长春宫去了。”
延禧宫在东,翊坤、长春二宫在西,又恰恰是邻居,熹妃这大半夜的,做什么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年素鸢问。
“就在刚才。熹妃连宫灯也没让点,就带着一个贴身伺候的姑姑,许是去寻裕嫔的呢……”
“现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话,子时一刻了。”
子时一刻,也就是说……盂兰盆节,到了。
“替本宫更衣。”年素鸢吩咐道。
“主子?”
“惠哥儿可睡下了?罢了,无论他是否睡下,都抱过来罢。切记莫要惊着了他,孩子不惊吓。”
年素鸢换了一身过于宽大的素缟,将发髻尽数解下,齐齐垂落腰间。她刻意在眼下重重地抹了胭脂,看上去像是血泪,极其狰狞。随后,她又命如玉穿上贵妃的朝服,戴上东珠,脸上抹了重重的粉。如玉怕得不行,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穿主子的朝服乃是逾矩,年素鸢一个眼刀子扫了过去:“本宫说不是逾矩,就不是愉矩。你也跟了本宫二十多年,还不知道本宫的性子么?”
如玉连称不敢。年素鸢虽然既嚣张又妄为,但说出口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乳母将熟睡的福惠抱了进来,放在小榻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只道年素鸢害怕,要抱着孩子一起睡,却也未曾多想。
长春宫就在近旁,走两步就到了。
如玉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宫灯走着,小心地避开了巡夜的侍卫和太监;年素鸢抱着福惠跟在后头,脚下的步子轻飘飘的,又刻意穿了黑鞋,乍一眼看去,还真像个没脚的女鬼。
年素鸢不怕鬼。
她自己就做过好几年的鬼,早就知道鬼是什么样子的了,还怕它做甚?
可是明椒不同。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做过亏心事,她怕。
明椒今夜是来找裕嫔的。
她方才着实是被年素鸢给吓着了,将弘历送回阿哥所之后,心中仍旧是七上八下的。可延禧宫挨着承乾宫,她不敢太过闹腾,又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找她,就这么巴巴地跑到西六宫来了。而西六宫中,裕嫔与她交情最好,长春宫也没有主位,正适合两人说些悄悄话儿。
裕嫔还在守灵,估摸着要到四更才能回来。她挥退了宫女,一个人呆愣愣地坐着,脑子昏昏沉沉的,想睡,却又不敢睡。没过一会儿,长春宫值夜的姑姑过来告诉她,年贵妃来了。
如玉吹了宫灯,刻意拣了阴暗的角落走;年素鸢在她身后三尺的地方慢慢地往前挪,刻意将自己藏在阴影下。长春宫里值夜的太监们都在打着瞌睡,宫女们也只剩着三两个,勉强睁着眼睛打着哈欠。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会客用的偏殿里。
明椒颤颤抖抖地坐着,身边跟着两个心不在焉的宫女。
如玉有些忐忑。
年素鸢上前掐了她一把,低声吩咐道:“进去。说:‘明椒妹妹,好久不见。’”
如玉依言,走进偏殿之中。
宫女们都吓了一跳,一叠声儿地给贵妃请安。高高低低的声线从偏殿一路传到主殿,半个长春宫里的人都被惊了起来。
如玉后退一步,让出了身后的年素鸢。年素鸢刻意穿了宽大的衣服,又刻意屈了屈膝,显出一副娇小玲珑的模样来。她偷偷捏了怀中的福惠一把,福惠被惊醒,哇哇大哭。
“四、四格格……宜哥儿……”明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舌头直打结。
宫女们要么吓傻了,要么被唬得魂飞魄散,聪明些的干脆装晕,眼白一翻,歪过头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明、明椒妹妹,好久不见。”如玉的声音都是打着颤儿的。她实在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心里碜得慌。
明椒晕晕乎乎的,似乎是醒着,又似乎是在梦里,本已困倦得不行,如今再看见这吓人的一幕,只当成了一个噩梦,扑到年素鸢脚边,似怨似诉:
“四格格今夜是来找我的么?还有宜哥儿……好,好……”
“呵呵……”年素鸢轻笑出声,“却不知历哥儿此时在哪里呢?阿哥所?还是……延禧宫?清宁从未见过四弟,倒是好奇得紧呢。您说是吗?明椒格格。”
作者有话要说:()
子夜深宫欲断魂
明椒这回真是被吓傻了。♀总裁私宠缠绵妻
早年的事情,她做得很干净,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除了偶尔在梦里见到那几个孩子委屈地哭,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怎知……怎知先帝、太后殡天后的第一个盂兰盆节,这孩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她看着那孩子一张肖似年素鸢的脸上满是血泪,身边的宫女们晕的晕倒的倒,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牙齿格格地打战:“你、你是谁?”
“我?我是清宁呀,明姨娘怎么忘了呢?那个废弃的园子、那口井、那条绳索、那个……女鬼……你说我是被冤鬼索了命去,怎不知我却成了冤鬼呢……”
扑通!
扑通!
原本清醒着的几个宫女也三两下地晕倒了。这可是宫闱秘闻,一不小心听见了,是要出大事的呀!
如玉被吓呆了。
早年她伺候年素鸢的时候,也伺候着清宁格格。可是有一天,小格格就这么去了,小小的尸首躺在雍亲王名下一个废弃的庄园里,身边是几条枯藤、一口枯井,身边的人都说,四格格太不知轻重,跑到废园里玩闹,硬是叫厉鬼索了命去。怎么、怎么今天……
年素鸢暗自掐了如玉一把,低声吩咐道:“晕倒。”
如玉软软地栽倒了。
福惠的哭声更响了。
年素鸢若有若无地轻笑,一步步朝明椒逼近;宫灯早已灭了,烛火也被她拂袖打熄;外头黑漆漆的,没有月亮,而且快要下雨了。
明椒一步步后退,眼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说呀,你倒是说呀,明姨娘——”
“哇——”
“不!!!”
明椒终于崩溃了。她尖叫着跑出殿外,一连在泥里跌了好几跤;天空中喀喇喇地多了几道闪电,豆子大小的雨点劈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莽荒纪她抬头看着身后,清宁格格又抱着福宜阿哥来了,脸上的血泪混了雨水,更为狰狞恐怖。
其实清宁去世时还不及垂髫,如今年素鸢虽然屈着膝,可个子却依旧高出太多了;但明椒大半夜地见了鬼,早已被吓傻,哪里还想得到这许多?
“别过来……别过来……”明椒喃喃地说。
内城外的侍卫们听见响动,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不少昏昏欲睡的太监、宫女们被惊醒,也一齐朝着这边过来。年素鸢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又呵呵轻笑着,抱起福惠离开。福惠一直被她按在怀里哭,根本没瞧见他额娘那副惨厉的模样。
如玉早已等在长春宫外,抱过福惠,与年素鸢一道,匆匆回翊坤宫去了。
刚才年素鸢那么一闹,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早年清宁格格与福宜阿哥的死,决计不想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干净。但是这种事情,家家有、代代有,比的就是谁家额娘门儿清、手段狠,至于旁人……还是能装傻就装傻罢。
回宫之后,两人卸了妆、换了衣裳,福惠被年素鸢好声好气地哄了两下,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年素鸢松了口气,道:“咱们出去瞧瞧。”
长春宫外早已乱作一团。
明椒一头栽倒在了泥水里,一场大雨下来,身上、脸上早已污浊不堪,衣裳也湿透了,隐隐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年素鸢早已换了朝服,如玉替她撑着伞,两人从长春、翊坤二宫的交界处走了出来,装做刚刚被惊醒的样子。
“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么?”年素鸢厉声喝问。
“回贵主子话。”长春宫中的管事姑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低声解释道,“方才、方才熹妃娘娘……”
年素鸢斜了她一眼,
“……熹妃娘娘在长春宫外撞了邪,怕是受了惊吓。(大道主)贵主子身体精贵,还请回宫罢,这里有奴婢们就够了……”她素来精明,又久经裕嫔调|教,知道长春宫决计不能参合进这些宫闱争斗里头,便先想着将长春宫摘出来。
年素鸢故作不知:“是么?可有多少人瞧见?”
“大半人都瞧见了,熹妃娘娘突然发了疯,就这么……就这么跌进了泥地里。贵主子‘一直’留在翊坤宫中,想必也不曾知晓。”
“可本宫方才却派了如玉过来,要给裕嫔送些小物件呢。”
“如玉姑姑都同奴婢说过了,小物件奴婢也替我家主子收了,请贵主子放心。”管事姑姑这瞎话说得一溜一溜的。
好,好个机灵人儿。
年素鸢噙了笑,瞥了如玉一眼。如玉会意,将一个扁扁的荷包塞进了管事姑姑的手里:“有劳姑姑收着了。长春宫中,想必姑姑也是拾掇好了的。”
管事姑姑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请贵主子与如玉姑姑放心,奴婢省得。”
四更天了。
裕嫔和宁嫔双双归来,瞧见自家宫门口乱成一团,年贵妃在,熹妃也在,忍不住开始头皮发麻。裕嫔望了管事姑姑一眼,管事姑姑比了个安心的手势,意思是年贵妃不打算为难长春宫。
年素鸢轻咳一声,说道:“裕嫔、宁嫔回来得正巧,熹妃还没到长春宫呢,就出了这起子事儿……”裕嫔、宁嫔闻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