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重谋一怔,不禁哈哈一笑,“谢卿这一手可不遑多让,这个猎物,可是谢卿的了。”
众臣这才明白过来,方才抢陛下猎物的,竟是谢临。这一手箭确实不错,尤其在文臣之中,更是难得,在座的臣子大半,都未必有这一手干净利落。
可是毕竟方才众臣有心想让给陛下,没想到谢临竟如此不识趣,立时便给了那鹿一箭,众人心中颇有些不平之气。
谢临倒是好像无悲无喜,可是唇角却微微弯起,显然心里愉悦,她瞟了明重谋一眼,其中意味,令明重谋几乎失笑。
此处臣子半数为清官,陛下按照猎物多寡会赏,众臣自然为多发现猎物,行至许久之后,便已逐渐各寻猎物去了,自不会一如之前聚在一起,然而谢临一不惧财物赏赐,二就好抢陛下的猎物,因此倒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明重谋身侧。
明重谋无奈,身后随从也不少,还有这位谢大人在旁,自然十分束手束脚,“谢卿,你这是故意?”
谢临一把将猎物系在自己马侧,回头弯唇一笑,“便是故意,又怎地?”
明重谋被她这一笑弄得一呆,忍不住失笑,“好吧好吧,看来是定让我忍这一晚了,不过……光比射箭,实在没什么意思,朕倒觉得,谢卿不如与朕比一比这马术,如何?”
谢临微微一怔,待想明白了,便心中好笑起来,随即点了点头,“陛下要比,敢不从命?不过这路径要到哪里?如何计算,况且……”谢临微微笑起来,“这彩头如何算?是加注,还是只如上一把那般?”
明重谋见她眸中狡黠之意,心说这家伙果然机敏,便道:“这马术,按照到那边围猎终处计算,谁先到了地方,就算赢。至于加注……当然要加注!不过……”他顿了顿,咬牙道:“不过朕赢了,仍如朕之初始赌约,若你赢了,那……那便再隔一日吧。”
说罢摇头,言下之意好不惋惜。
谢临失笑,“好,那便如此这般了,陛下且慢些行了!”话还没说完,谢临已一驾缰绳,当先控马,如箭一般射了出去,明重谋一怔,亦随口让随从侍卫不必跟上,将猎场围得紧些,勿教闲杂人等闯进来,然后拍马赶快追,一边恨声道:“好个谢临,你竟使诈!”
谢临快马前行,声音远远地传到明重谋这边来,“陛下可没明说不可使诈,臣一向听陛下之旨行事,决无异心!”
明重谋恨恨道:“你倒是忠贞了,就属你与朕最不相谐!你且等着,待我捉住你这猎物!”说着,扬鞭而起,将那马驱赶得越发快些,奋起直追。
谢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臣便等着陛下了!”说着,亦快马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往林中穿行而过,惊得鸟兽纷飞,沿路一见,明重谋便顺手射下一箭,他那箭上自有皇家印记,倒也不必和他人一般细细分辨,因此随手一扔,等事后侍卫再来捡去。
谢临也想效仿,然而她马术本不如明重谋精湛,这马上射箭,岂是随意便可做来?这反倒箭没射中几个,马也越发慢了一些,甚至因为目光须紧紧盯着猎物,闹得头昏眼花。谢临试了几次,便不敢再试,只得拍马前行,不再心有旁骛。
两人一前一后,明重谋的马追得距离越发短了些,却不想前方高高竖立的栅栏,和大楚鲜明的旗帜已近在眼前,谢临心中顿安,已觉此番射猎只怕输定,但这马术,恐将赢定,却不想刚松了一口气,却见身后不远处腾空一跃,直驱向前,马腿一弯,恰恰好好比谢临多赢出一个马蹄子来。
那马飞空而起,登又落下,四肢修长而有力,这一下稳稳而落,谢临暗叹,不想自己竟在最后一个关头输了。
却原来明重谋见此几将输掉,便一扯缰绳,双腿一夹马肚,便如那高手施展轻功一般,将这马硬生生比谢临多挪上半步,这才赢了。
谢临懊恨讽道:“陛下这一手功夫,比照那些江湖游侠儿,也不遑多让,自然要比臣这样的臣子要强上许多。”
明重谋哈哈一笑,“赢了便是赢了,你事先又没有说比马术不能比拼武功,况且也不知道谁率先出马,朕也不和你计较你作弊的事,朕的谢卿输了便是输了,不会不承认吧?”
这话显然是赤/裸裸的挑衅了,谢临硬生生忍了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转过头去。明重谋凑近了些,戏谑道:“朕的丞相大人怎地不说话?”他仔细瞧着她,便觉对方眉目如画,面色白皙,唇上红润而有光泽,明重谋喉咙动了动,更戏谑道:“看来丞相大人这是要朕吻你了。”说着,越发凑近了她的脸。
谢临一怔,忙牵马向后退了退,“陛下说的什么话?”她白皙的面色隐隐犯着红晕,显然是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害羞,“臣……臣输了便输了,有何不可输?不过就是今日需要陪陛下……又有什么大不了?”
谢临本来与明重谋比拼马术,本就是准备耍诈,因为她知道自己毕竟终非男子,更比不得自小练武长大的明重谋,不过没想到明重谋武艺超群,便是耍诈,也没赢了去。她本就有些理亏,因此对明重谋步步紧逼,便更是只好后退了。
谢临难得害羞,倒把明重谋看得一怔,他往日尽看谢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然而此番两人独处,谢临逐渐展露出外人不能得见的情态,令明重谋心如羽毛在挠一样,他慢慢伸出手来,手指在谢临脸颊上轻轻滑动,从眉眼,到唇角,不禁有些感触。
“朕真是被沙子蒙了眼,居然会看不出你女儿家的身份。”他有些怅然地说。
谢临一怔,脸色红晕褪了个干净,她垂眸道:“看出来做什么?”对她来说,全都看不出来,这对她才是最安全的。
明重谋听她这一问,便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若是看出来,你我就少花那许多时日,从那画上看来,明显你十年前就喜欢上我了,若非我……也不至于拖到今日,只怕你我早就两厢皆好,孩子都生一打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音极低,谢临没太听清楚,便疑惑问道:“什么?”
“没什么。”明重谋笑着摇头,又接着道:“以朕丞相的机敏,当知道朕为何要和你比拼马术吧?”
谢临没想到他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上面来,颊边又平添了几分红晕,“知道又如何?你这一国之君,让自己落单,本就是极危险之事。”最懊恼的,还是她也没想太多,还和他一起疯。
明重谋笑道:“我本就打算你我独处,那些侍卫跟在身后,好生令人烦躁,你倒不知道,你我平日里在宫中之时,便避着众人,倒不如出宫在外,又看尽这外面景色,若非我是这大楚皇帝,只怕早就拉着你在这天下各处游上一遍了。”他见谢临半晌不说话,便挑眉道,“不要告诉我,你不想看。”
良久,谢临方才慢慢问道:“陛下,从臣方才所观,陛下似乎从未将武艺搁置。”
明重谋将弓箭置于马边系好,大笑道:“朕身为男儿,自当勤练武艺,何况兵家保家卫国,朕身为天下主宰,百姓生死皆系于我手,自当尽心竭虑,莫忘昔日之耻。”
谢临沉默半晌,又道:“陛下可保此话无任何一字为虚妄?臣知陛下自幼习武,曾经最想念的事便是征战沙场,连容貌都易容改扮,全然皆是为了能上战场领兵成为将军。令陛下被这龙袍束缚,陛下……真不觉得窒息?”
谢临此问,实则忍耐了许久,方才开口,过去为明重谋谋划江山基业,只想着将为其不朽功勋剔除千难万难,然而她却从未细问,这帝业,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所欲。她为他谋划至此,是否为他所喜?
想他最崇敬之人,便是将军侯铁铮,若非要收回对方兵权,也不会将其逼至如此。谢临本人并不阴狠,然而官场权谋,有时却不得不如此作为。谢临依稀记得,当时明重谋便对此事十分不喜,现在又就会喜了?
明重谋听她如此问,倒是被她问住了。他细细思索,揣摩自己心中所欲,便道:“人生而有涯,一朝一夕变幻过往,自然也只能有数个理想愿望,就如对你,”他看向谢临,轻声道,“我生平之愿其一,便是希望和你牵手,天下人皆能知晓你我之事,又知道你那奸佞之名全是虚的,你若成为朕的皇后,那后宫便如眼下这般直接废了,又待如何?”
谢临早就听他这般说过数次,听他认为,这是他的愿望,谢临只有默然以对。
明重谋又道:“我年少时确实希望能登上战场,为此,读兵书习武艺,便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做那保河山的英雄,可是这又何尝不是因为我本为宗室皇亲,自然不能如国之嫡子那般想要那权力之位,甚至为将征战四方,都不应当,最好的办法,便是远离这京城烦扰,做一个闲散郡王。”
大楚皇帝之位,本就只有一人能坐,明重谋当日既非永留皇帝嫡子,自然就不应该谋这等之事,否则便是大谋逆。
“可是如今,朕却已坐了这个位置,”明重谋直视谢临,目光流露出几分坚硬来,“就算朕不想坐这个位置又如何?就算朕不愿为万人之上又如何?可是细细想来,天子与将军有何不同,皆是为保这江山殚精竭虑,亦是皆须统筹全局,广纳百川谏言,方才能成事。”
“朕只想保住朕的百姓,令他们衣食无忧,平乐安泰,外无侵扰,此当为朕平生所愿,为帝为将,皆只是手段,如此这般,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幼时与现在,有什么差距了。”
微风,将树叶吹得飒飒地响,远处似乎还可听到蝉鸣鸟飞之声。
谢临听明重谋缓缓将这些话说完,不禁思绪繁复,内心情绪有如波涛一般澎湃汹涌,“臣自当殚精竭虑,助陛下护卫这江山周全。”
明重谋笑了笑,“说这些做什么,什么臣啊君啊的,这些话,你在哪里都能和我说,可是你我独处的时候,你还要提这些,显然是在浪费你我相处的时间。”
谢临一怔,也笑了,“确实唐突了,我不说就是。”
两人携马而行,林间空气清新,草木皆是新芽,便觉绿意焕然一新,这纷繁景色,又哪里是宫中大内所能比的?便算京城繁华,更鲜见如此平静怡人。
山间鸟语花香,虽无溪流,却可见草木,令人将世间烦忧再不复记忆当初。
明重谋悠悠道:“看来这次围猎倒是设得对了,这地方,却是头一次设成猎场,往昔那些猎场哪有这里这般,让人甚至有远离尘世之感。”
谢临微微笑了一笑,将一旁叉出来的树枝拂到一边去,一边道:“若说陛下有愿望,臣倒是也有个愿望。”
明重谋一听,不禁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臣曾想,臣若能平安和顺到老,也定然致仕退隐的那一天,那个时候,臣不如早些退去,觅一处绿荫僻静处,在田间种些作物,赏日月,看风景,瞧一瞧安居乐业的百姓,又将自己混入其中,和他们同乐,这或许便是臣之所望了。”
明重谋皱眉道:“什么叫‘若能’平安和顺,你一定是个能长命百岁的,没事不要乱说话,至于致仕退隐……”他顿了顿,“你若是要致仕退隐的时候,那我只怕也该老了,到时若天下已定,你若想寻一处绿荫僻静之处,那我便随你一起隐居,山林也好,不论什么地方,瞧一瞧山河风光,看一看百姓居处,你我相对到老,这便也算白头了。”
谢临一惊,“怎能如此?您是天子,即便不再为天子,也曾是这天下主宰,怎可如此随性而至?臣是民,卸下为朝臣的身份,便仅为一介平民,陛下仍然却是陛下。”
明重谋轻轻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朕是天子,朕就说了算,你反对也无用。”
谢临不料他竟耍起赖来,不禁哭笑不得,“陛下,您是尊贵之躯,哪里吃得了平民百姓的苦处?只怕到时候,您就要喊喊着要回去了。”
“你不是我,你怎地知道我吃不了这苦?”明重谋鼻子向天,负手道,“百姓平日里能过日子,怎地朕就不能?而且你若能过得了,那朕就也能!”
谢临见他鼻子向天的自负模样,不禁好笑摇头,“天子怎么了?不是照样要读四书五经,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您倒是自负。”她也不再劝他,说不定……说不定到时候,她也不会活得那么长久。
一间屋子,两个人,彼此相携,白头到老。
这是何等乐事?她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觉得不枉此生了。
明重谋见她打趣,不由佯怒:“好啊,看你平时对朕恭恭敬敬的,成日里陛下来陛下去的,原来也是一肚子坏水,这就来打趣朕,看朕得治你的罪!”说着,就向她扑过来。
谢临惊“啊”了一声,“小人万死,小人万死……”刚说了两句,明重谋的嘴唇就凑到她的嘴唇上来,两厢挨得太近,谢临便听到“啵”地一声,正待吃惊,便听明重谋佯怒地说:“就罚你,让朕恣意吻个十炷香的时间吧!”说着,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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