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微微一笑。
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双手一合,对尉迟正一揖到地,“尉迟将军果然忠心为国,其情可敬,本相相信,以将军为首的军队,必定以一当百,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
尉迟正脸色一变,更是心中烦闷。
随后歌舞照起,尉迟正却也没心思听了,酒喝到一半,尉迟正已觉自己似乎醉了,便向陛下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然后直接扭头便走。
这当朝奸佞,果然名下无虚,朝中政务为此人把持,国家动荡,只怕顷刻之间。
早些安身立命,或铲奸除恶,唯此二途。
尉迟正不懂朝廷礼数,尚未行三跪九叩之礼便即退却,皇帝本就心中烦闷,此刻一见,更似不愉。
谢临见了,只是端起酒杯,以长袖掩饰了,一边叹道:“边疆副统领尚且如此不知礼数,只怕这镇远威武大将军,也有名无实,边疆要务,十分重大,予其三十万兵马,尚且防卫如此吃力,竟还要增兵救援,只怕陛下,应当早做决断才是。”
谢临言语似有萧索之意,如星眼眸,敛于眼帘,眉毛微皱,似有忧色。外人不知,只怕还以为此人当真忧国忧民,乃国家栋梁。
圣上思忖,常闻谢临自比前朝王姓范姓等宰相,欲变革却欠缺天时地利,时不我与,颇有壮志难酬之慨。
奸相还想自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朕看你是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
于是龙颜大怒,圣上霍地站起身,重重踢飞了面前的案几,汤酒撒了一地,拔出随身佩剑,直指谢临咽喉。
圣上所配之剑,拿在臣子手中,尚且有先斩后奏之能,圣上拿在手里,臣子自然只有眼睛一闭,等死的份了。
众人惊慌失措,歌舞立毕,尚有歌女尖叫出声,大殿顿时混乱如一锅煮沸着的粥。
群臣立跪,“陛下息怒。”
谢临反倒缓缓站起身来,剑尖随着他细瘦的脖子一点点移动,锋利的剑,反射着青寒的光,直接照到奸相脸上去了。
谢临脸色青白,瞳眸如夜空般漆黑,被泛青色的剑光打上去,更是青白得慎人。“不知臣所犯何罪,令陛下以宝剑直指臣咽喉,臣惶恐。”
他一步也不后退,直接双手相互一抱,也不惧宝剑锋利,直接腰一弯,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那宝剑发出轻轻地“擦”地一声,立刻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
还是圣上向后撤了一步,方才避免了他自残的行为。
谢临虽五官清俊,然这脖颈,却白皙如凝脂一般,那剑往那里一碰,割破了皮,鲜红的血立刻从伤口里争先恐后地跃出来。
圣上忍不住一边偷偷看了看他脖子上的血迹两眼,一边咳了咳,心口怒火莫名退了大半,沉声道:“谢临,你不知你所犯何罪?”
“臣不知,莫非臣有何失德之处,还请陛下明示。”
失德,失德,你一个奸佞谢临,你的“失德之处”,难道还少吗?
皇帝看着他,面色森冷,似乎额头上尚有青筋暴露。
谢临一看,便知这皇帝似乎不乐意了,连忙安抚,“不,臣知罪。”
“你又知罪了?你刚才不是不知么?”皇帝的话,似乎是从金口玉牙里憋出来一样,咬得咯吱咯吱地响。“谢临,你真知你所犯何罪?”
谢临想了想,又低头道:“臣,知罪。”
圣上闻言怒不可遏,拍案而摔盘子,盘子掉在地上,直接“噼里啪啦”碎了个干净。
“即已知罪,却还不跪,谢临,你好大的胆子!”
谢临想了想,还是低头,“陛下,臣不敢跪。”
做臣子的,如果知罪,不是应该直接跪下叩首,高呼“臣万死”,然后祈求圣上原谅么?怎么这个谢临,总是与人不同,反其道而行之。
圣上眯起眼睛,目露凶光,“为何?”
若你敢说一个“不”字,朕立刻治你的罪,丢进刑部大牢,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凌迟处死!
谢临低头,恭恭敬敬地说:“先皇曾言,免臣终身跪礼,臣不敢忘,因此不能跪。”
谢临三朝元老,如今官居丞相,那也是十分有道理的。谢临十六岁金榜题名,中探花郎,入中枢府,三年便得了个从五品京官坐一坐,后来一路向上,直至上任皇帝时,谢临已经官居正四品。上任皇帝才当了两年就驾崩西去,上上任皇帝没有子嗣,因此其弟弟接任。
谢临曾在那两年之中,以身挡箭,救了先皇一命,先皇感其忠心,又听其巧辩,才思敏捷,言谈之中,屡有收获,因此谢临承蒙皇恩,连升四级,拜一品大员,授相印。
先皇本欲授其免死金牌,但遭当时皇后,即现在皇太后阻止,于是收回成命,改免其跪礼,见皇亲国戚,一概不拜,便是皇帝,也可以一般读书人作揖之礼示意恭敬即可。可谓极大恩宠。
当朝皇帝乃先皇之子,便是有极大的道理,出于对先皇的尊重,也不可随意更改先皇所制。
因此如今的圣上明重谋,憋着一张俊脸,额头上青筋直跳,也不能说什么。
只听金属落在地面上,发出“噼啪”地两声,圣上手握佩剑向地上一扔,大踏步直接向殿外走去。
“陛下。”谢临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重谋顿足,脸色一整。
若谢丞相当真知错,愿意跪下认错——
圣上心忖,也许也就不用把他送往刑部了。
那细瘦白皙的脖子,仿佛一扭就断了,血迹沿着脖颈向衣襟里流……如果手在那么一抖,只怕这权倾朝野的谢丞相,便顷刻就此没了呼吸,那也……有几分可惜。
圣上正想着,却听谢临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陛下身染水渍,臣会派宫女替陛下更衣梳洗。”
皇帝驻足,方才注意到他刚才为惩一时之气,踢飞了案几时,有一些汁水撒到龙袍上,水渍氤氲,有几分狼狈。皇帝俊脸一整,冷冷道:“谢丞相果然国事繁忙,连朕的家事,也要一一管到位,真是对朕十分体贴。”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年纪轻轻,刚刚束发配冠,如今亲政不到二年,根基不雄厚,只怕总被那奸相,欺负到头上去了。
此刻圣上咬牙切齿之意,只怕在座各位,皆耳闻其中。每日每夜上演的戏码,众臣已然习惯,皆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谢临听闻圣上此话,权当赞美,立时恭敬回答:“为陛下分忧解难,乃臣等职责。”
皇帝听了,重重一哼,抬脚离去,“不必唤别人了,谢相一会亲自动手帮朕即可!”
冰水混合物
当朝丞相谢临,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博取如此高位时,谢临年纪已然不小,二十有六尚未婚娶,未免奇怪。
以文武百官对其荒唐昏聩来看,虽未娶妻,但纳几房小妾,也还在清理之中。
何况本人丰神如玉,面目清俊,不看品德的话,让女子们动春心的几率,也不是没有。
谢临自知名声不佳,既然是当朝奸佞,骄奢淫/欲,也是免不了的,自然也就顺应民意,纳了三个漂亮女孩填作自己偏房,没事让她们在自己面前唱唱曲,跳跳舞,养养眼,倒也十分不错。
谢临回到丞相府后,就将妾侍之一的淑霞端过来的醒酒汤,一口喝了,背后还有机灵可爱的墨儿在服侍自己更衣,清秀可人的绮罗,为自己铺床熏香。
若自己当真是男儿,只怕确实艳福不浅。三个漂亮女孩对自己悉心服侍照料,哪个男人能经受得起这等诱惑?
“只羡鸳鸯不羡仙,不羡仙哪……”谢临把本来装着醒酒汤的碗,递到淑霞手里之后,忍不住发出这番感慨来。
墨儿咯咯地笑出声来,“丞相这是思春了?”
谢临转过头来,清俊的面庞满是迷醉,他轻轻抬起墨儿的下巴,嘴唇凑过去,轻轻笑了笑,“既然知道我在思春,那便今晚过来暖床,在此之前,先吻一个……”
眼见谢临的嘴唇就要凑到墨儿的唇上去,不想墨儿急急躲开了,“大人啊,您不伸手,我怎么给您更衣啊。”
当今对女子所束甚严,妾侍地位更是卑微,往往不能称“我”这个字。但这个墨儿说话,却似乎对夫君全无畏惧,更是自称“我”字。看来妾入谢丞相府,也仍极受善待。
谢临听了墨儿的话,似乎酒还未醒,迷迷蒙蒙地,两臂一伸,亵衣已被脱了下来。却见谢临白皙清瘦的上身,挂着一个绣着戏水鸳鸯的红肚兜,墨儿把它也解了下来,谢临却仍未光裸,而是腹部上方,缠着寸长的粗布条,一圈一圈地绕过谢临肋骨。
谢临挑眉,调戏地笑了笑,“怎么?墨儿要看爷光洁白白的上身?”
墨儿的俏脸红了红,一旁的立刻淑霞嗔道:“大人就爱说笑。”
“说笑?”谢临将束着胸口的布条,一圈圈地拆了下来,“爷从来不说笑,别说墨儿要看爷光洁白白的上半身,就算下半身,墨儿想看,也可看得!”说完,布条已拆了个干净,谢临此时真是光洁白白的了,白皙的肌肤,似乎吹弹得可破,在香烛下,透着动人的光泽。
墨儿“啊”一声,赶紧用手捂脸,但手指留着缝隙,还在偷偷地往外看。
正在铺被的绮罗,在一旁窃窃地笑了。
淑霞无奈,把醉了酒的丞相大人,扶到床前,让他躺卧在床,用被子把他光洁白白的上半身也盖了个严实。
丞相大人却还不安稳地睡,直直拧起眉毛,叫嚣道:“今儿不是说了么,让墨儿侍寝?墨儿你别光捂着脸哪!”
他伸出手,拉扯着淑霞不让她走,“要不,淑霞你今晚留下来?”
对着醉鬼,淑霞只能无奈安抚,“大人,您刚回来那会,还说圣上还有事找您,让您先在榻上小憩一会,您怎么就给忘了呢?”
醉迷糊了的丞相大人,这才想起来,“哦哦”两声,闭上眼睛,“一会叫我起来,一会就叫我……”
一会,他就睡过去了,呼吸均匀起来,也不再吵闹。
三个女孩皆摇头苦笑。
这哪里像是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当朝丞相?
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淑霞把他弄乱的被子盖好了,绮罗熄灭了烛火,然后和墨儿退了出去,留下淑霞在里面守着。
XXX
这一守,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谢临满脑子清醒,站在圣上面前的时候,圣上已经怒不可遏,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这个奸佞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陛下……”谢临一躬身,自从被先皇免去跪礼之后,这已经是谢丞相的最高礼仪。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谢临也不必向别人鞠躬行礼,唯一需要鞠躬行礼的对象,居然还嫌弃。
水汽氤氲,说起来,永留皇帝,也就是先皇的兄长,是个热爱享受的家伙。自从发现这里有温泉之后,永留皇帝就命人开凿,然后把此处圈为“皇帝禁地”,意为非皇帝进不去的地方。
如今,谢临却尴尬地站在这里,穿着一身朝服,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礼。
皇帝明重谋赤着身体,背对着谢临坐在温泉之中。谢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瞟,只得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行礼的时候,就像是在翻白眼。
好在明重谋背对着他,尚还看不见。
“谢丞相,给朕搓背。”
谢临苦笑,“臣以为,臣只是来帮陛下清理龙袍上的污渍的。”
“你说那件龙袍?”皇帝拍拍手,“既然脏了,朕已命人丢了。”
“……”
新皇登基,根基尚且不稳,行事如此骄奢铺张,果然不愧是永留皇帝的亲侄子。
谢临低头,嘴角微微弯起,闪过一丝讥嘲,却更加恭敬地说:“臣以为,陛下英明神武,后宫佳丽三千,愿意为陛下搓背梳洗调情的女子,不尽其数,思慕陛下者,以臣所知,大有人在。不需臣这等粗鄙之人,玷污陛下圣目。”
“谢丞相,”圣上霍地转身,面对谢临,语调慵懒,“你怎么知道,思慕朕者,大有人在?何人如此这般思慕于朕,朕若知晓,必不辜负她,将她纳进宫来。”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此刻赤/裸身体,大喇喇地坐在温泉之中,谢临隐约看见,那人健硕精瘦的腰身下,一条白布,斜斜遮于腰间。
万兆皇帝明重谋,善骑射,不善读书,自小练得一身好武艺,本欲辅助其太子兄长,战场杀敌,成为一代名将,然当时皇太子英年早逝,先皇又只坐了两年皇位便驾崩西去,皇位便着落在这不善读书的明重谋身上。明重谋答应得勉勉强强,然而黄袍加身,你便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喜欢皇权,也得喜欢!
善骑射善武艺的万兆皇帝,笼在龙袍下,尚且看不出来,此时一见,一身蜜色皮肤,肌肉健硕有力,哪有半分养尊处优之态?
谢丞相本来还未醒酒,圣上豪迈地展示裸/体,倒把他给惊得醒了三分,忙躬身道:“事关女子名节,臣不敢断言,但陛下不可不信。”
朕信——
朕信个屁!
明重谋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谢临,赶紧过来给朕搓背!”
“……”
皇命已然示下,身为皇帝臣子,自然不得不从。
谢临将朝服下摆往上卷起,扎在腰间,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向一旁侍守多时的宦官要了块毛巾,这才走上前去,手指扯着毛巾,到温泉中浸湿。
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