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小主娘娘分别送上贺礼,账目已经交由内务府,需经由姜娆过目,并亲手送到碧梧宫去。
因为姜娆如今的身份,便是代表了内庭女官的最高象征,更是代表了皇上的看重。
所以这送赏的功夫,非她不可。
但若只是如此,璇玑也不会如此焦急。
因为就在这紧要的当口上,慕太妃旧疾突发,宫中所有人手都用在照料慕太妃身子上头,仍是英敏长公主过来,亲自点了姜娆的名字,要她去永寿宫取来礼目。
时局特殊,武安侯不可怠慢,所以姜娆想了想,便没推脱,教璇玑留下来整理账目,自己则缓缓往永寿宫而去。
相比于靖太后的羽合宫,永寿宫显得寥落了许多。
姜娆方踏入殿,门边在身后应声而闭。
青瑶姑姑引了她往内室而去,说是慕太妃正在榻上小憩。
但姜娆进入内室,便闻得暖香阵阵,再抬眼看去,慕太妃面色如常地靠在榻上,卫英敏坐于床尾,朝她看过来。哪里有半分病发的样子?
“既然太妃娘娘无碍,那么便将贺礼交给奴婢罢,时辰不多,还望赶紧才是。”
慕太妃摆摆手,“不急,姜御侍先饮了这杯茶。”
青瑶静静端来茶水,搁在桌上。
姜娆不动,一时殿中各自相峙。
“姜御侍如今架子大了,”慕太妃又道,“英敏,那便由你亲自端给她罢。”
宴无好宴,食无好食。
再看现下阵仗,只怕很难全身而退了。
姜娆终于开口,推辞道,“不敢劳烦长公主殿下,太妃的心意,奴婢心领了。”
突然一双大手扣住她的后颈,姜娆猛地侧头,正对上卫璃阴柔的脸,他一手端来水杯强硬地按在姜娆唇边,“听话些,便少受点苦楚,这个孩子你不能留。”
姜娆紧抿着唇不松口,卫璃加重了力道。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殿外禀报,皇上来了。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慕太妃示意青瑶将茶水收拾下去,但却是晚了一步。
卫瑾负手进来,猛然扫落案上杯盘器皿,碎裂一地。
“所有人都退下,朕有话要问太妃。”
姜娆站在他身后数尺的距离,俏脸煞白,但此刻的卫瑾,冷峻尤胜从前,仿佛没有七情六欲,静的教人心慌。
而自从他进殿,就未向姜娆投来任何目光,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余光瞥见姜娆默默地退下,直到那娇柔的身影完完全全离开了视线。
卫瑾仍是保持着僵立的姿势,却无人注意到,他双手的指节已经攥的太紧,血色全无。
“朕要知道,十七年前,和伊姒有关的任何事情。”
立慕太妃垂头低笑,再抬起时,目光冷厉,“本宫不能袖手旁观,眼看先帝辛苦创下的后宫中,毁在兄妹乱伦的秽乱之事上。还望陛下以国体为重。”
言至此处,一切昭然。
就连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卫瑾静立如泥塑,似有万箭当胸而过,他犹如修罗的声音再次响起,“若你有半句虚言,朕便让永寿宫所有人都永远消失,而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亦如是。”
慕太妃冷笑道,“本宫以卫氏血脉起誓,若有虚假,死后永坠地狱、不入轮回。”
卫瑾猛地转身,“除了朕,任何人不能碰她,不许再犯。”
望着那落拓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慕太妃忽然重重咳了起来,她喃喃自语,“先帝你当真是欠了伊氏的…如今报应来了,你的两个儿子都要毁在他们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
、51 困顿
才出了外城;就见碧梧宫外往来如织;宫婢内侍等见了姜娆过来;便恭敬地行了礼;让开一条路来。
才踏上青石阶;就能隐约闻到不知何处飘来的一阵异香。
姜娆微微蹙眉;甜的发腻。
正殿中多是些宫人站着服侍;坐着的唯有三人。
上首男子长须虎目,健壮的躯体裹在正一品朝服之下;姜娆款款行礼;“见过将军。”
盛冉心知她的身份,遂起身虚迎了;并没摆架子。这一点;盛家父女做的很好,既不故作姿态,也不妄自尊大。
盛冉转头道,“陛下政事繁忙,咱们且稍等。”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袭如雪的白衣映入眼帘。
姜娆微微诧异,旋即垂下眸子,福身道,“见过武安侯、侯爷小姐。”
那白衣男子淡淡投来目光,极是清浅,只微微点头,很快便移开了,仿佛不曾看到她一般。
没来碧梧宫之前,她忖度着那武安侯大约三十岁上下,行军之人,定然是健硕孔武、不拘小节的性子,正应该如镇国将军此种派头。
但眼前男子,却是如此斯文之人,淡雅的如同一抹浮云。
姜娆并没多做耽搁,微微摆手,莹霜等端来贺礼,鱼贯而入,“这是各宫主子为武安侯接风的贺礼,聊表心意。”
连珏这才起身,略显清瘦的身板却十分高挑,衣带当风,倒很有几分前人风骨。
神态柔和,但那眼神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臣恭受。”
姜娆没在瞧他,履行公务一般地再次开口,“这些是靖太后、太皇太后、慕太妃的贺礼。”
这回武安侯便恭恭敬敬地纳了礼,只是姜娆临走时,武安侯忽然多问了一句,“不知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是否康健如常?”
姜娆回头,同样递给他一丝疏离的目光,“想是侯爷就不问世事,文徽长公主前年招了驸马,如今不在宫中,奴婢不敢妄言。”
武安侯神情一滞,这才方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面貌,妩媚婀娜,倒和小妹是不相上下的美人。
只是美则美矣,不过是摆在后宫里的花瓶罢了,徒有其表。
“是我唐突了,姜御侍莫怪。”
姜娆见他为人古怪,便福了身退下。
盛冉已经往偏殿歇息,武安侯望着姜娆的背影,区区一个女官,气势倒不小,但这不卑不亢的姿态,未入俗套,不愧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人。
珠帘响动,娇人儿款款而出,“哥哥可还在念着那人?小妹早劝你去了心思。”
连珏定身走回座榻,“一会儿陛下就到,且去更换正装罢。”
女子粉面樱唇,娥脸修容,娇嫩地如同二月春花儿,艳丽非凡。
而她身上是一袭暗红银边儿的长摆裙裾,襟口稍低,敞开露出两节雪白的锁骨,正是沧澜女子时下最盛行的妆扮。
妖娆万千。
但于京城而言,委实奔放了些。
连玥不以为意,“我自幼生在沧源,做不来京城女子那样忸怩姿态,陛下定不会怪罪于我。倒是方才那个女官,可是一点都不惧怕哥哥,有些奇怪。”
连珏无奈地将她推入内室,“为兄并非洪水猛兽,为何要怕?”
阖上房门前,连玥仍是不死心道,“等我见了陛下,头件事,便是要替哥哥讨一门亲事来!”
皇上在碧梧宫留了整整半日,想来对那武安侯的器重非同小可,在很长一段时日里,武安侯和他那位艳丽绝色的小妹,便成了宫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外城歌舞设宴,内城却显得有些冷清。
张俊诊完脉,姜娆并没接受他的示意,径直教莹霜引他出去。
她从来都是果断之人,前尘往事早就断了干净。
璇玑往碧梧宫去了一回,回来时见姜娆独自在正殿收拾东西,便连忙过来拦着,“吩咐下人做便好,何苦亲自劳累。”
姜娆看了看还未显身儿的小腹,笑了笑回身坐下。
璇玑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你可曾见过武安侯?”
“送礼时见了,并没记得。”
璇玑将散落的奏折整理好,随口道,“那武安侯的小妹,当真是个妙人儿。”
姜娆抿唇一笑,不答。
璇玑下去没多久,她便对镜上了妆面,浅浅唤来莹霜。
出殿前,冯渊迎上来关切道,“不知姑姑深夜往何处去?”
莹霜会意就答,“白日里从永寿宫回来,见慕太妃身子不好,姑姑便挑了些药材亲自送过去。”
冯渊还想再问,就被姜娆冷冷一眼堵了回去。
若不出差错,这含元殿遍布卫瑾的眼线,很快就能知晓。
永寿宫宫门紧闭,谁知一进去,却在卧殿门前碰见了陈婉仪。
她见姜娆来了,连忙欠身,“听闻太妃身体有恙,我便过来瞧瞧,可巧遇见姑姑。”
这一个月来,因为卫瑾刻意嘱咐了,姜娆不曾去后宫,自是许久未见。
“陈婉仪若是送完了,尽可回宫。”她缓缓往前走,自然而然地将陈婉仪挤到一旁。
青瑶过来招呼,心道怎地一下子就来了这么些个人物。
“还没恭喜姑姑呢…”陈婉仪突然近前一步,幽幽盯着她,“可是要仔细…别像安贵人一样大意。”
姜娆权作没听到,陈婉仪又补了一句,“她那样…也算干脆的,总比有些胎根本就不能生的好…”
姜娆扫过她,忽然伸手捉了她的手腕,“若想皇上一辈子都不往华音阁去,那么你就继续演下去,郑秋。”
陈婉仪委屈地收回手,娇弱弱地走了,“姑姑莫要错看了我…当初你替我出头的恩情,用不敢忘。”
姜娆定步入内,慕太妃静卧在榻,还不等姜娆开口,就低声道,“请回罢,本宫无话要对你说。”
姜娆妩媚一笑,“晌午太妃逼奴婢喝落胎药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呢。”
慕太妃咳了两声,有些闷气儿,胸中早已将她诅咒了千百遍,可嘴上仍是不语。
“太妃为何如此?”姜娆咄咄逼人,“莫不是想帮您的儿子挽回奴婢么?”
“妖孽…你根本就不该活着…”慕太妃咳得越发厉害。
连玥连珏兄妹盛装出席,卫瑾虽然很是和气地接待了他们,但那周身散发的阴戾之气,让包括盛冉在内的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他上座,除了询问了沧源事务之外,就再无多话。
满殿莺歌燕舞,仿佛也不能将他触动一分一毫。
连玥自诩美貌,正常男人绝不会视她如无物。
而第一眼看到皇上,那个从石阶尽头沉步走来的男子,沉默内敛、桀骜俊美,几乎符合了天下女子的所有旖旎幻想。
她便在心下笃定,要征服他的人、征服他的心。
只可惜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认真地看自己一眼。
哥哥仍是静静地独自饮酒,为何这一切,都和预想中的如此不同?
皇上似乎心不在焉,时不时揉着紧蹙的眉心,偶尔同哥哥、盛将军攀谈几句。
连玥端了酒上前,如玉的凝脂皎皎生辉,晃人心神,“陛下,臣女敬您一杯。”
卫瑾淡淡道,“朕只喝茶不饮酒。”
连玥丝毫没有退缩,她索性就在卫瑾下榻而坐,指着满殿歌舞道,“陛下您可曾去过沧源,哪里的山水和绣娘都是极美的,要比这些女子美上许多倍。”
卫瑾被耳边鸟儿似的女子吵得无法,而武安侯在场,自不能拂了面子,“有珠玉在前,朕信你的话。”
连玥双颊一红,心知是在夸赞自己,正抬头想进一步说话,却见高言行色匆匆地进来,伏在皇上耳边嘀咕了一句。
皇上脸色微变,登时便起身,武安侯和盛将军不明就里,只得躬身送架。
连玥悻悻地望着卫瑾的背影,径自斟了满杯,一饮而尽。
姜娆被一脸冰霜的卫瑾强行带回含元殿。
一路上他始终紧抿着唇不语,不过才一天的光景,就和从前判若两人。
卫瑾能感觉到柔软的身子挨着自己,那是他最喜欢的触感,可从前的夜夜温存缠绵,都被她竟是自己的妹妹这个事实,残忍的击溃。
从前有多贪恋,如今便有多么痛苦。
此时此刻,他竟也会有惧怕的时候…
姜娆梳洗完毕,静静躺在龙榻上。
过了许久,有人入殿,却是莹霜的声音响起,“回姑姑,陛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今夜…便不过来了。”
多么敷衍的理由。
姜娆嗤笑了一声,卫瑾明显在躲避自己,到底还是介意她的身份罢。
她只身下榻,只裹了轻薄的纱披便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殿门被缓缓推开,夜风吹散,那女子一袭白纱青丝摆荡,赤着脚就站在门前。
卫瑾恍若未见,克制住情绪道,“你先安置,朕忙完便去。”
姜娆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面容无邪而妖娆,有着蛊惑人心的美。
“即便是有任何因由,我以为,阿瑾也会坦诚相告,”她笑的艳丽,“只可惜,仍是高看了自己,也许在陛下眼中,奴婢也不过是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卫瑾缓缓搁下笔,凝着她妩媚如妖的脸容,胸口紧紧发胀。
那是她的妹妹,腹中还有自己的血骨。
这个念头,便如同诅咒一般,将他放在火中炙烤,寸寸煎熬。
想自己半生戎马,龙潭虎穴,都不曾有过一丝惧怕。
可如今,却在一个女人身上,尝遍了滋味。
“莫要胡言,夜凉,当心身子。”他极力克制着,可听在姜娆耳中,却是无比的疏离。
姜娆凝视了他片刻,淡淡一福身,“奴婢谢陛下长久以来的照拂,这就收拾妥当,回改回的地方。”
她决然地往外走去,倒并非是真要卫瑾的承诺,而是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骤然发觉,并非离了他不可…
原来,她仍是如此自私,最爱惜的还是自己。
所以,即便没了情分,也容不得掺杂。
若不是这个孩子,又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见她就这么单薄的往外走去,卫瑾终于忍不住,所有情绪都在瞬时爆发。
他几步上前,猛地拽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