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心见窦云华把房家完全当成自己家一般,想起昨日娘的泪眼,小脸垮了八分,不怎么自在摇了摇头,转身准备走人。
“遗心,怎了,别不好意思,窦娘听说你喜欢玩飞刀,就派人去定制了一套新的,是拜托的皇后娘娘,让专为皇上冶剑的高人做的,现在就放在我那儿,怎样,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遗心圆眼儿一瞟,盯着窦云华抓着自己肩膀的右手不悦蹙了眉头。
他才不需要那些东西,阿父才是最好的刀匠,当年阿父送他去鬼谷的时候,便已经给他做了一套,他有阿父做的飞刀就足够了。
窦云华见他竟然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瞪着自己。眼神一黯,上前将遗心的黑发满把抓在手里,冷然笑道:
“你娘应是没怎么关照过你吧,瞧你,连发带都不会绑,来,我替把头发束起来。”
虽说她这语气轻柔。可她这手上的力道却不小,猛地一拽。让遗心不由疼得龇牙咧嘴。这人分明是讨厌他!遗心一下子失了控,抽出随身的飞刀,一把削掉被抓住的黑发。窦云华见他竟这般顽劣,丝毫不顾及“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的规矩,竟擅自断发,一下子来了底气,她若趁着这机会教训了这小子,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真是没教养,竟敢擅自断发。你阿父若知道,会如何处置你呢?”窦云华上前一把抓住遗心的手腕,将他小手扭过,长长指甲嵌入了遗心白嫩的手腕。
“松手!你这恶毒的老妪!”遗心强按住冲动,没挥刀刺向这抓着他手腕的白骨精爪。他若是在这儿惹了麻烦。只怕更让娘造人非议。
“真是没规矩!看来不教训你,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窦云华看准了遗心没胆子直接反抗他,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飞刀,狠狠扯住他头发,阴冷开口:“你不要这头发,我就给你剃光!”
藏在巨石后头的杜冉琴怒火被点了老高,听到这儿,便啥也顾不得,准备冲出去教训教训这窦云华,只是她刚要露面,却又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听闻窦郡主内外兼备,是个比生母更贤惠通达的人儿,四郎早就盼着一见。”略带稚气,却与他父亲一般清透儒雅的嗓音,是遗则。
窦云华见到房遗则朝这儿走来,慌忙松开揪着遗心的头发,眼中噙着泪花,装出了一幅弱势的模样。她早有耳闻,说这房四郎不好对付,今日她若草率了,只怕会不太顺遂。
“遗心,我都等你多久了,说好今日比试比试箭术,你却在这儿冒犯郡主,真是给阿父和娘丢脸。”遗则走上前将眼神倔强却含着泪珠的弟弟揪到自己身边,在他脑门弹了个爆栗。
“四郎,是我不好,惹怒了遗心。他似是十分恨我。”窦云华背过手,悄悄用飞刀在自己左小臂划下一道血痕,接着便装成手上不稳,一把将飞刀丢出去,用手捂着伤口,低头垂泪。全然装作是被遗心伤害的模样。
遗则默默回头瞪了弟弟一眼,遗心正欲开口辩解,却被遗则用眼神制住。遗则一甩广袖,双手抱拳,十分漂亮地一作揖,朝窦云华开口:
“万分抱歉,家弟愚钝,郡主与家弟玩耍时不慎割伤自己手臂,家弟竟然削发请罪,实在顽劣。我代家父、家母向郡主请罪。请郡主看在家弟是为郡主着想的份上,莫要为难。”
遗心听哥哥说完这番话,忍不住把脸偏到一边强憋住笑。
这下窦云华岂不是自打嘴巴?让遗则这么一解释,她这一场戏白做了,胳膊白伤了,要指责遗心也没了理由,反倒成了个失礼的妇人。且遗则这番话下来,这般恭敬客气,分明是对待外人的态度,那几个“家父”、“家母”说完,窦云华脸都绿了!
遗心偷偷瞧着哥哥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果然还是要像哥哥学许多事。
窦云华万万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这般棘手,笑容彬彬有礼,言语得体却竟然这般迅捷对她的刁难做出最狠决的回击,并且这小子自制力实在可怕,照他这语气来看,他定是极厌恶自己的,可是却能这么精准地控制好情绪,他这才不过十一岁而已呀!只怕他比他娘亲还难对付。
“四郎说的是,我不介意这事。听说四郎喜欢箭术,我那儿有把御赐良弓,想来我也没用处,不如就送给四郎可好?”
遗则突然抬头着朝不远处的巨石微微点头笑了笑,落落大方地回道:
“有劳郡主了,四郎荣幸之至。”
窦云华见他竟毫无婉拒之意,反倒有些错愕,实在摸不透这少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得就此作罢转身离去。窦云华一走,遗心便毫不客气张口咬了四哥的胳膊一口。
“四哥,先前你为了帮我忍耐她也就罢了,你怎的竟然被她用一把弓收拢了去?你怎能要她的东西?什么御赐良弓、你缺那些吗?”
遗则弯起细长的凤眼,拍拍笨弟弟的脑袋,笑道:
“御赐良弓,我已经有四把了,不过再多一把也不错啊,毕竟又不用自己花银子。反倒是给我弓的那人有所损失吧。毕竟这是白做的买卖。”
“四哥你是说……你收不收那弓,对那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遗则点点头,笑道:
“所以不收白不收。”
“四哥,有些日子不见,你性格变得好差!”
“先不说这些……我倒是从刚刚起就一直很介意……”遗则说罢便朝那巨石走去。他常年习武,比遗心多练了四年,听力更加敏锐,那巨石后头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叫他无法不顾。
“娘,是你吗?藏在那儿作甚?你和阿父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突然之间——”遗则说着说着,便已绕道巨石头后,却不料没见到娘亲,反倒见到了个小太监。
“奴才见过房四郎、房五郎。”杜冉琴见两个孩子没事,也便放了心,朝两人笑笑,并没多说其他,便要离去。
遗则打量了这人一番,这人外貌不对,声音不对,可是……遗则蹙起眉头,皱皱鼻子,上前嗅嗅她,便万分确定地开口:
“娘!你打扮成小太监又是要耍什么花招——”
杜冉琴一听这小子喊她“娘”,忙回身一把将他嘴巴捂住,拍着胸口,险些吓得大叫出来。
“你这死小子,你怎么认出来的?”
“娘,莫说四哥比我早见了娘四年,我也能认出来的。娘你眼睛,和我一模一样……”
“遗心!你闭嘴!要是再像刚刚那样惹麻烦,小心我揍烂你屁股!”
“娘,既然你有意要这么做,定是有什么缘由。你尽管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哥哥和姐姐,当然五郎我也会看好他的。只是娘你这样易容,还是会露出马脚的,确信阿父不会看穿吗?”
马脚?她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再说来替她易容的可是言之清呀!怎么可能被识破?!
“四郎你说清楚,到底哪里有问题?!”
“娘,你身上的气味。你一直不喜欢随那些夫人一样用熏香,所以娘身上的味道很特殊。我从小便十分清楚,小时候娘刚生了弟弟,抱着弟弟睡,没法陪我和三姐,我和三姐就把娘的衣裳放在枕边就能睡好了。”
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四郎一下子能看出来问题。
“娘的眼睛也要改改,不如娘你把睫毛剪掉吧,那样子看着就不像我了。”
“五郎你闭嘴!那叫你长得像我,不是我像你,懂不懂规矩!难怪方才人家说你没家教!四郎,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在国子监里呆着,别让他们回来添乱。你只要看好五郎就是帮了我大忙。”
遗则点了点头,乖乖听话揪着弟弟走了。
杜冉琴瞅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四郎他长得越来越像玄龄,刚刚来看,他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像他阿父。孩子,真是长大了。
第一七七章 偶有任性
杜冉琴听了遗则和遗心的话,便忙跑去拜托言之清给她剃掉睫毛,谁知见了言之清,才知道原来还有别的法子。言之清二话不说将一排款式不同的眼睫呈现在她面前,让她任意挑选。且还递给她两小瓶药,解释道:
“这东西能改变人瞳色,这红塞子的会让瞳色变深,蓝塞子会让瞳色变浅。时效是二十个时辰,只不过若你连续使用超过五次,有可能眼睛会再也便不会原来的样子。所以,慎重些。”
“谢师父。不过师父怎的一开始不拿出来这些?”
“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玄龄那孩子,只怕也会看出来。毕竟,这些易容的把式,他没有一样是没学精的。能不能骗过他,说到底,还是看你能了解他多少,能做戏到几分,这世上最完备的易容,便是尽管用同一张脸,却能让人看着判若两人。这一点,还没见过有谁赢他,不过自打见到你之后,我便常常想,若是你,也许能赢他也不一定。”
是啊,言之清所言确是要义。
她不由想起那日他冷漠无情的神色,挽着窦云华的架势,和他那满不在乎的笑意。他那时候,将她彻彻底底骗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房乔便动身去了宫城。原以为那小太监应当不会起太早跟着,却不料出门上轿时,这小太监又是一派纯真地傻笑着等他。
一路无言,房乔一眼也没往这小太监那儿瞧,打定了主意,不论这小太监怎么办无辜,他都得跟皇上说清楚,把这碍事的家伙清除。
太极殿上,红红绿绿的衮衣官冕瞧见那一袭紫衣淡然迈步而来之人。轰得一下全围了过去。
“房公,明日我家晚宴,你可有空赏脸?”
“房公。十几日不见,听闻房家要换新气象啦?”
“房公。听说你那《晋书》修好了,皇上赏了万两黄金,是不是真的?”
“房公,我方才瞧见有个长得像你的孩子去帮修史啦,是令郎么?小小年纪……”
“房公,国库的状况怎样了,先前战事亏空得还不及先朝一成。现在……”
“房公,听说你又开始修律令啦?咱们瞧大唐律令已经够完备了,你和长孙公是不是太谨小慎微了些?”
“房乔,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把杜娘休了是什么意思?!”
在一群看似询问实则奉承的人中央,有个人却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将他喊住。
“克明,许久不见。”
“你给我把话说清!”
“克明,这是在太极殿,不是房家大院。家务事还是回去再说。”
杜如晦见他有意避开话题,自知这儿确实不是深入讨论这话题的地方,只得强忍了下来。不过这人群中却有个人大大方方并排站在房乔这位置旁边,调笑道:
“房玄龄也有被大舅子嫌弃的时候,啧。真难得一见。”
“魏玄成,我与房乔之事,是家务事,没你插嘴的份。”
“克明兄这脾气还是老样子,难怪每次都是个‘副将’!”
眼看着魏徵和杜如晦这两人就要当众打起来,房乔只得一伸纸扇,将两人快贴在一起互相撕咬的脸隔开,转着纸扇轻轻往金銮殿上那御座一指。
皇上到了。
众臣只得作罢,魏徵冷嘲一笑,回身站好,不再刁难杜如晦,反倒对房乔眯眼笑道:
“既然你要让窦云华过门,那我将杜娘留在身边,也不过吧?一个换一个,倒是公平?”
魏徵说罢便满眼期许地盯着房乔,想着看他恼羞成怒是什么模样,谁知房乔竟浅浅笑着回道:
“这事你该问杜娘,问我作甚。”
魏徵听罢一愣,哈哈笑道:
“没料到你这嘴把式竟如此厉害。房玄龄,真是一点儿都不会吃亏的人。既是如此,让她住在我府上,也不为过咯?”
房乔神色一黯,广袖之中双拳紧攥,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
今日早朝之上,最热的话题便是岭南酋长冯盎与谈殿等人连年攻战,久未入朝之事。诸州多次奏称冯盎谋反,太宗因命将军蔺暮等发江、岭数十州兵前去讨伐。
而魏徵却认为冯盎并无反状,劝太宗派使臣先去安抚。然魏徵一己之言,实在力微,太宗三思而举棋不定。正在这时,房乔起身禀奏:
“不如就派魏侍中前往岭南查探此事,再作决议不迟。”
“爱卿所言极是,既是魏侍中认为冯盎与谈殿等人并无反意,那魏侍中亲自跑一趟,再向朕禀明。”
大殿之上,魏徵确实无法拒绝,不得已接受了这委任。然心中却已腹诽无数次。
好个房乔,他不过调笑他几句,他竟这般陷害他,逼迫他远去岭南,摊上这麻烦事!他当年选这谏官来做,不就是图个清闲么?若往后他每次出谏便要亲自落实,那实在……
下朝之后,魏徵便拦住了房乔,准备说清利弊,让他公事公办,别把个人情绪带入朝堂:
“房玄龄,这种事应当派尚书省的长官或者侍郎去较为妥帖。不然中书省宇文岚也可胜任,为何要我去?”
“呵,同时入朝为官,我和宇文兄四处奔波,而你却日日闲散,你可对得起那俸禄?”
“我是谏官!”
“那又如何?你这是像我示意,要我将你调入尚书省?也好,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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