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目力极好,远远的便已经看见,催马近前,因事戎装,只能在马上相互抱拳示意。
“灏之,愚兄特来为你送行,望你早日凯旋。”
“多谢。”水溶微微一笑:“些许顽寇,不足为患,去去就回。”
“此是自然,不过川滇多瘴疠,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且兵戈无情,灏之还须谨慎。”宇文恪道。
水溶应了,又道:“想来,吴王殿下是要回吴了。”
“正是。”
“回去也好,安逸。”水溶道:“待我回来,必要携玉儿畅游吴楚,到时候还可再与殿下把酒对弈。”
“一定!到时候,恪一定尽地主之谊。”宇文恪的回应,看似寻常,个中深意,却也无须言明。
再旁人听来,却纯属语焉不详的闲话。
当下,宇文恪令人取过酒盏,二人于马上,立而饮之,亮了杯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溶哥哥!”赫连冰扬鞭快马近前:“冰儿来送你。”
“冰儿。”水溶笑了笑:“虽然,你不久也要北归,不过我还是想托付你一件事。”
“我知道,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会去天天陪着玉姐姐。”赫连冰立刻会意,朗声道:“谁要敢欺负玉姐姐,先过我这一关。”
“多谢。”水溶看了下天色:“不再耽搁了,就此,别过。”
“保重!”
“溶哥哥,保重。”
水溶一扬马鞭,马若离弦之箭射出,一骑当先,绝尘而去,他的身后,亲兵护卫、参将副将,披甲精兵,大军纷锐,浩然而过。
宇文恪和赫连冰驻马仍望,直到水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却是同时叹出了声。
赫连冰看了他一眼:“你,要回南面了是么。”
“是。就这一二日。”
“我也要回去了。”
马上,各自沉默,风声阵阵过耳,赫连冰忽然勒马,声音有些犹豫:“你讨厌我么?”
宇文恪一怔,笑:“怎么会。”
“那就好。”赫连冰灿然一笑:“那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她是如此坦率,喜欢,便是喜欢,她热烈的眸子,竟令宇文恪心中没来由的灼了一下,却是缄默。
不等宇文恪有所回应,赫连冰已经把话接了下去道:“你不必回答,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等的。”
宇文恪缓声道:“冰儿,你这又是何必,你是个好姑娘,谁能娶到你,是福气。”
“那是自然。可我喜欢的人,只会有一个。”赫连冰爽朗一笑,笑容灿烂如明艳的阳光:“管他是一箭之仇,还是一箭之恩,我早都记在心里--我去看玉姐姐了。”
说完,她加了一鞭子,策马而去。
她可以等,那怕是一生,她会长大,如果可以,她愿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宇文恪清楚的看到,一枚小而铮亮的东西用红色线绳系着,颠簸之中,被扬起,跳动,因她一身大红的劲装,而显得格外惹眼。
是那枚箭镞。
宇文恪心中一触,多少有些震动,英朗的眉宇紧锁。
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一笑,摇头,也许并不后悔当年的那一箭,只是他现在的心思不可能放在这些事上。
平叛不过是借口而已,老四明明白白是要置水溶于死地,断自己的臂膀,水溶手下的兵马并非一手从北疆带起来的嫡系,而是天子卫率,要压服非一日,到时候,粮草接应,都会乏力的很。
虽然知道水溶已经有所防备,可这步棋,仍算的上是险中求胜。
自己之所以急着返回封地,就是为此。远离京城才能耳聪目明,一来令水溶无后顾之忧,二来必要的时候还要加以接应。
然,黛玉在京,便是挟制水溶最有利的筹码,更何况看得出来,一直是觊觎之心不死。
虽说以水溶的缜密,不可能不安排下人保护,再加上自己的人,不怕宇文祯用暗的,只是,他若用明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让人防不胜防。
微微眯起的眸中,深寒彻骨。
若真到那日,便只有孤注一掷。
水溶走后,最初的日子,还有赫连冰日日过来和黛玉聊天说话,可是没过几日,探春北嫁,赫连冲赫连冰亦离京返回北疆。
送走了赫连冰,黛玉便更觉的空落。每日过的也是一样,在外,无论入宫、应付诸王府勋贵诰命来访都是礼节周全,在府中处理诸般琐事亦是不失去敏慧,外人无甚异样,只是此外便再少与人言语。每日到佛堂焚香祈祷,拜祭老王太妃,一呆便是数个时辰,除了抚琴,便是写诗,写了又撕掉,撕了再写,有时候睡着睡着也会突然惊醒,抱膝坐在榻,一坐便是天明,饮食亦少进。
这日,春纤端了没动多少的午膳退出来,愁的道:“紫鹃姐姐、雪雁姐姐,你们倒是想个办法,王妃总是如此,不等王爷回来,便是要病倒的。”
雪雁更愁:“你叫我想,我也没辙。除非哪个神仙开开眼,让王爷现在从天而降,否则莫得想见好。阿弥陀佛,我这就烧柱香拜拜去。”
紫鹃听见责道:“尽说些不靠谱的事儿,怎么着找个人来和王妃说说话才好。”
雪雁苦着脸道:“姐姐是有主意的人,你说说看,找谁来。”
紫鹃想想也是,偏旧日那些姊妹,探春不消说,湘云定了与卫家的公子卫若兰,在家待嫁,迎春也已经出嫁--那日王妃还亲临贺喜,令那家子受宠若惊--算算,也都不能来,不觉叹了口气。
这里春纤掰着指头算了算:“说起来,今日可是那边府里宝二爷和宝姑娘的大喜日子呢。”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妃久已经打点了贺礼令人送过去,反正本来也不见怎么亲近的。”雪雁撇了撇嘴道:“想旧年里,那边府中,原本也只老太君和琏二奶奶是真心待咱们姑娘好的,那个什么金啊钗啊的,那会子不是天天防着姑娘跟防贼似的,要我说,也就是那个府里当了凤凰蛋罢了,正经论起来,也是寻常的很,不说别人,给王爷提鞋也不配的。那句话说的了,坐井观天的蛤蟆。”
说的春纤笑个不住:“这却说的有意思,雪雁这张嘴,正和晴雯半斤对了八两。”
“行了,都是多少年的事儿了,有什么可说的。”紫鹃也不甚在意,只是道:“春纤,出去传个话,隔日请姨娘带着晴雯过来,跟王妃说说话,或者能好点,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先进去,一会儿欧阳大夫要来给王妃请脉了。”
说完,挑了帘子进去伺候黛玉。
原来,水溶走时,把心腹的几个人都留了下来,宗越是领了命要保护黛玉的周全,自不消说,祁寒则是打理府中诸般事务,更是暗里与各路暗桩联络,不时的将水溶的消息传递过来,至于欧阳绝,更加不敢怠慢,隔个二三日便来请一次平安脉。
一时欧阳绝来了,悬了金丝给黛玉听了会子脉,眉梢忽然挑了挑:“王妃这几日,可有什么不舒服?”
黛玉淡淡的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困倦些,懒怠动。”
欧阳绝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春纤急匆匆的进来:“王妃,那边府中出事了。”
紫鹃皱了皱眉:“春纤,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仔细吓着王妃。”
春纤定了定神,歉然的屈膝道:“是,奴婢知错。”
黛玉听见说那边出了事,先便疑是贾母,忙道:“春纤,到底是什么,慢点说。”
“哦,是。刚才奴婢出去了一趟,听见外头传说荣府宝二爷喜事上,才三拜完,便来了刑部的人,把宝二爷给锁了走了,说是,做了什么反诗。”
黛玉怔住,难以置信:“宝玉做了反诗?”
“还未十分作准,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黛玉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看来,老太太说的一点没错,那府中的气数真的是阖尽,宝玉下狱,也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只怕,斩尽杀绝的一刀,也快要落下来了。
只是,老太太怎么办,想着,不免现出几分忧容。
欧阳绝此时也一改皮里阳秋的调调,笑道:“王妃,这个时候不要为外人担心,还是多为自己考虑才是。”
黛玉诧异道:“欧阳,此言何意?”
欧阳绝起身,躬身一礼到底:“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才属下给王妃请脉,得喜脉。”
黛玉愣住:“你是说……”
欧阳绝笑道:“千真万确。”
这一下,紫鹃雪雁春纤都高兴了起来,纷纷跪下道:“恭喜王妃。”
欧阳绝忙低声道:“不过,王妃,你因这阵子心事郁结,脉象虚浮不稳,所以属下以为,这件事,除了这几个贴身丫头,还是暂且不要声张的是,尤其是宫里……”
若是被宇文祯自己有了身孕,只会令他多一个筹码在手,更会据此挟制水溶,想到这里,黛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不过,这件事我想,暂时也不要让王爷知道了。”
欧阳绝一怔:“王妃,这……”
黛玉道:“他在外领兵本就凶险,一时疏失便是性命之忧,我不想他多为此生出些牵绊,分了心神。”
欧阳绝心中亦是折叹,点点头:“是,属下谨遵王妃之命。我会每日以调补为名,给王妃送安胎药来。”
黛玉点点头:“费心了。”
“当不得。没有王爷,就没有我的今日。”欧阳绝嘻嘻一笑道:“再说,也是分内之事,王爷再三交待的,若是王妃有丝毫的闪失,我们几个,可是命将不保。”
说着躬身一礼,起去。
这里,黛玉缓缓坐下,手压着小腹,有些难以置信。
紫鹃笑道:“王妃,等王爷回来,一定又惊又喜的。”
黛玉的嘴角,缓缓的绽开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却又很快的敛去。
最初的惊喜之后,有些忐忑不安,却在心底隐约的萌生出根芽。
一时,想起贾母,心头更加不安。
次日一早,云姨娘便带了晴雯来到了北静王府,谁想,却见一个人在府外踟蹰徘徊,看形容,是个普通的民妇打扮,低垂着头,看不清形容。
云姨娘不甚认得,倒是晴雯先冷笑了出来:“这不是尊贵无比的荣国府二太太么,怎么跑到王府这里来了,又打扮成老百姓的模样,想来是来求告王妃救她的宝贝凤凰的吧。”
宝玉成亲之时,被刑部带走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件事一旦坐实,便是抄家灭族的罪。
这时候,她又想起来攀附王妃了,早些要害王妃时,怎不知道有今日?
想着,晴雯不觉轻咬牙关。
云姨娘诧异道:“晴雯,你可认得真了?”
“怎么认不真,化成灰也认得。”晴雯道:“姨娘你先进去,让奴婢给王妃赶赶苍蝇。”
云姨娘也知道点那些旧日的仇怨,深为晴雯不平,于是也道:“去吧,不过,莫争些闲气。”
宁荣二府如今却是被看了起来,这王夫人为了能救宝玉忧心忡忡,却苦于无有门路,最后便想起了黛玉,爱子心切,便舍着脸,乔装打扮,求上门来,只是王府戒备森严,这北静王妃,哪里是那么容易得见的。何况北府的侍卫,都是水溶从北疆拔上来的得力校尉,更不与其他王府相同,凭是拿多少银两贿赂,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铁塔样的不给半分面子。
所以凭王夫人在毒日头底下站了半日,都难进那门槛儿。
这时,却见府门忽然而开,将一马车迎了进去,车辙卷起道道灰尘,王夫人躲闪不跌,被扇了一脸,忙拿帕子擦了擦,却连汗水一并抹成了个花脸。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慢着,姨娘,奴婢恍惚看到个熟人,要去叙叙。”
王夫人疑惑的抬头,却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水蛇腰,削肩膀,人物风流,容貌俏丽,更兼衣衫华丽,比旧日更加不同,不是晴雯,却是哪个,这一下,惊的非同小可:“你……”
晴雯微微含笑,故意挑高了声音道:“哎呦,我倒是谁,这不是荣国府的二太太么,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来看望王妃的么,怎么却不进去呢。”
王夫人一脸羞惭,眼见得那些侍卫都斜眼瞥过来,更加没脸,小声道:“晴雯姑娘……”
“慢着,什么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姑娘,我是被二太太扫地出门的烧火丫头。”
王夫人脸色青红不定:“晴雯姑娘,向日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好大的误会,误会的我差点被你那好贤惠的花姨娘和你这好贤惠的二太太害死,还要担个莫须有的名声。”晴雯哼道:“我呸。你现在认得谁狐媚了你那个宝贝凤凰蛋了。”
王夫人本就是讷于言辞,熟谙心计的人,若论口舌,却不是晴雯的对个儿,闷了半日只得下气道:“晴雯姑娘,往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看在宝玉的份上,替我求求王妃,好歹见上一面……”
“王妃?你好意思说,我不好意思听,你莫要玷污了林王妃三个字。”晴雯提起此事,更加动怒:“你都忘了你当日是怎么对林王妃的是不是,现在遇上事了,却又来附上来了。放心,凭你在这里站一日,也见不得王妃的面。”
王夫人想起牢中生死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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