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印证,这份东西的可信度,便又增了几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据此,就算不能斩草除根,亦会重创之。
如同断了他的羽翼,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绝望。
一切都只在今夜。
不过如今要做的,是将水溶牢牢的拴在宫中,让他分身乏术。等他脱身,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宇文祯的眸中掠过阴鸷,一双清冷澄澈的眸子却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的钻入心底。
心,在转瞬之间,如同被风撩乱的烛火。
某个瞬间,他的心里,竟然在乎的是她,这件事,会让她怎样。
那一句清清楚楚的--他死我死,如同一根毒刺,梗在心底深处,一旦触碰,便是钻心的痛,噬骨的恨。
好,今日朕便要看看,这句话,是真还是假,宇文祯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然后从容的起身:“来人,起驾内廷。”
沧浪阁外,火光通明,今日的宫宴,便设在此处。
大宴未开,太后尚在后殿休息,黛玉便脱身出来,闹中取静,散步望月。
一声林姐姐,令黛玉缓缓回身,摇曳的宫灯流影之下的人,俊眼修眉,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正是探春。
黛玉亦还以淡淡微笑:“三妹妹。”
探春上前,敛衽为礼:“给林郡主请安。”
虽同为郡主,但毕竟品秩相去甚远。黛玉拉起她道:“都是姐妹,不必如此。”
探春笑了下道:“是在宫里,大礼还是不能错。”低声道:“我还欠姐姐一句多谢。”
近来的事,黛玉也听说了些,此时也只做不知,笑道:“谢我什么?”
探春见左右无人,便道:“那日姐姐的话,妹妹都记在心里了,仔细想想,竟是我误了自己,将自己的亲娘不理,却贴着人家,想来,府中的人背后还不定怎么说我,真真可笑,如今,好容易想清楚了,却……”
想到远嫁,心里还是有些酸楚。
黛玉握了她的手道:“三妹妹,你是聪明人,且又有志量,如今能看的开,便是很好,想来赵姨娘对之前的事也不会计较。”
“还说呢,这几日,只顾得泪眼汪汪的,人看着就瘦下来了,我这心里也……”探春低下头,眼眸有些微微红了起来:“倒是那位太太,劝了两句罢,我看的出来,心里可高兴的什么似的,巴不得我明日就嫁了才好。”
如今才知道,孰亲孰近,孰远孰疏。
“母女天性如此,也难怪了。你如今嫁的这么远,别说赵姨娘了,我这心里头也不舍得。”黛玉说着,也触动了伤感。
“姐姐不必难受,如今我也想开了,左右都是一嫁,自古穷通有定,分两地,未必不能保平安,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探春忽然一跪:“妹妹有事求林姐姐。”
黛玉忙道:“你快起来,有话尽管说就是。”
探春叹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敢怨什么,可是,我知道总会有那一日的,我也不敢请林姐姐帮他们,只是求林姐姐,在那真正无救无济之时,如果可能,让姨娘和环儿……让他们有条活路。”
黛玉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在我,而在三妹妹你。”
探春不解的看着她。黛玉微微一笑:“虽说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三妹妹既然明日如此,为何不现在就未雨绸缪?”
话中深意,探春怎不明白,眸中闪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我知道了,多谢林姐姐提点。”
“玉姐姐。”嘎嘣脆的一唤,黛玉和探春双双转眸,赫连冰已经小鹿一样蹦过来,挽住了黛玉的手臂:“玉姐姐,好几日都不见你了,想死我了。你如今只顾得溶哥哥,也不理我了。”
小脸上有些不开心。黛玉扑哧一笑,捏着她圆圆的小脸道:“好说我呢?是谁不是骑马就是射箭的,这些上头,我不通的很,去了却是白吃些惊恐,还是罢了。”
一句话令赫连冰的脸没来由的红了起来,一眼看到探春,眼珠一转,立刻知道了:“我知道你,他们都说你是我日后的嫂嫂,是不是?”
她口没遮拦,把探春羞了个脸通红:“见过赫连公主。”
赫连冰却是自来熟的很,笑道:“不用,你和玉姐姐是姐妹,我和玉姐姐也是姐妹,日后你还是我嫂嫂,大家都亲亲热热的才好,若是拘束了,反倒是没意思了。”
黛玉也有心令赫连冰和探春熟起来,日后在达斡也好有个照应,便笑道:“这个话说的倒是不错。”
一时宫女过来说太后有请,三人方一同往宴上去。探春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宫中大宴,却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议论着,不由得就有些如履薄冰,事事小心,好在有黛玉在旁悄声提点,大礼上也不至于舛错,人看到的反倒是位落落大方的新晋郡主。
沈太后亦是第一次见到探春,仔细打量,虽然不能及黛玉出众,倒也是个好女子,且兼言语举止接不扭捏,干脆利落,便令近前来:“你的闺名探春?前头的贾太妃元春,是你的姐姐?果真你们家的女孩倒像是一把子的水葱,一个强过一个,令尊令堂,真真是好福气。”
一面说,一面看看人群中恭敬而立的王夫人。王夫人立刻挺的笔直,脸上不免透出几分得色。
今日之宴,她也是托了探春的荣耀,才得上来的,否则贾政不过员外郎,又无世袭爵位,她怎能到太后跟前来。
探春毕恭毕敬道:“太后谬奖,探春不敢当,探春和太妃其实并非同出,恐不能相并而论。”
这下子,王夫人脸上的笑容顷刻僵硬了起来。
一般的情况下,庶女都以嫡母为母,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更加会刻意的回避自己庶出的身份。
所以,探春这么毫不避讳的说出来,太后倒是有些意外,挑起长眉道:“哦?那你的母亲是……”
探春笑了笑,毫无尴尬的道:“回太后的话,小女之母乃是贾赵氏。”
谁知道,她这番答对,却正合了沈太后的心,因为她也是位庶妃,又有当年淳于皇后掳子陷害之事,对嫡出庶出一事,本就不十分的看中甚至是厌倦,于是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你这孩子的心性也是难得的。嫡出如何,庶出又如何,但有这份志向,便是可嘉可奖,你的母亲教导你的也好。”
她说的母亲,当然不会是王夫人,而是赵姨娘。
太后想了想:“来人,传哀家旨意,和敬郡主加封正三品,另,郡主之母贾赵氏,不可无诰,即封为六……不,五品宜人。”
王夫人脸色顿时更加苍白,心中怨念沸腾,这个三丫头,居然几句话,就给赵姨娘挣了一个诰命来,而且,自己也不过是四品的恭人,这下,赵姨娘几乎就只比自己略矮半头了,再加上有个于朝廷有功的郡主女儿,日后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更加气恼憋屈,可是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还得恭恭敬敬的谢恩!
此时,一个声音斜进来:“什么事令母后这么高兴,大开恩赏!”宇文祯大步而近,满面春风,宇文恪、水溶、忠顺王、南王落后半步。
诸诰命见此都起身跪下行礼,宇文祯只道了声免,令人各自入座,诸如王夫人等都是在外面的席位。一时,正面的主宴位置上,便只留了这几个人,太后身边,皇后居次,然后,便是黛玉、赫连冰,探春在末座。
这里,宇文祯便到了太后身边的位置坐定,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黛玉身上。
她清冷的面容,隐隐的笑,如花初胎,美玉生晕,却并不是向他。
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不知是谁排的位置,黛玉和水溶竟是隔坐相对,四眸交织,透着比别人不同的一份默契。
自始至终,她的眸中都并没有自己的存在。宇文祯只觉得心口压着一股怒气。
太后看了他一眼,笑笑,便道:“近来咱们宫里,可真是接连喜事,北王和玉儿大婚不几日,和敬郡主也和达斡少汗做成一段姻缘,就为这桩喜事,也要共贺一杯。”
众人纷纷附和,饮尽。一杯饮下,水溶便微微皱了皱眉,和宇文恪目光短暂的一接对,便都明白了。
一般来说,这种大宴,都是用甘平的酒,从不用烈酒。而现在,酒分了两种,他的和宇文恪的其他人的却是不同,入口辛辣,直捣肺腑。
其实水溶的酒量本来不错,可他如今内伤未愈,莫说烈酒,便是寻常的淡酒也不好多饮,这一杯下去,气血涌动,五脏搅动起一阵锐痛。
换酒的人之居心,昭然若揭。
可是接下来,宇文祯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水溶灌醉,不断寻出理由来赐酒,皇帝赐酒,不但不能不喝,而且还得一饮而尽,宇文祯紧紧的盯着他,连假动作都做不得。
水溶勉强捱了几杯,便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对面,黛玉已经察觉出了异样,微微蹙起罥烟眉,可也无法开口问。这时,宇文恪悄悄给了黛玉一个眼色,然后瞅准两杯酒的空隙,也端着酒盏到了水溶跟前:“北王,大婚未几,恭喜了。”
这时,黛玉却忽然微笑道:“吴王殿下,圣上赐酒,王爷不能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伤还未好,怎么也苦苦相逼呢?”
宇文恪似乎是恍然大悟:“是我的不是了。我自饮,自罚三杯。”
这下,宇文祯脸上也不好看起来,黛玉的这句提醒,分明是在给他拆台,如果他再赐酒,便是不体恤臣下,于是笑了笑:“郡主真是维护北王。是朕疏忽了,北王随意,随意。朕干了。”
“不敢!”水溶嘴角微微勾起一笑,拿起酒来在唇边触了一下,忽然放下:“这酒有些冷,拿下去热热再来。”
宫女立刻接了,换酒。
这里,赫连冰正便举着杯子要敬酒,谁知道也不知道是脚下一滑还是怎么着,摔了一跤,扑在黛玉怀里,整杯的酒都泼在了黛玉裙上,赫连冰好生自责:“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黛玉忙安慰她没事,一面告罪起身退席。
这一去便是许久,水溶的酒重新烫了上来的时候,黛玉也才回来,水溶闻了一下,哑然失笑,哪里是酒,根本就是兑了许多滚水,只能闻到一丝丝酒气的--假酒,不用想,定是黛玉做的无疑,这丫头,真聪明。
一盅滚水饮下,五脏六腑都是熨帖。
宇文祯也知招数被拆,心中冷笑一声,这二人的默契令他心中梗着的那根刺,更加突兀,忽然笑着开口:“北王,听闻前几日侧妃的禁足已经撤了,是不是。”
水溶淡淡一笑:“回陛下,小惩大诫,已经足够,所以,便撤了。”
宇文祯道:“到底还是北王,懂得怜香惜玉。”
这话,无疑是说给黛玉听的,可是黛玉的脸色却并未稍变,仍是自若的和赫连冰说着什么,似乎压根没注意宇文祯说的什么。
“毕竟司徒侧妃也是南王的千金,本王哪里敢轻慢,也不忍心啊。”水溶放下酒盏,随意从面前一盘瓜果中捡了一颗密酿梅子,放在口中慢慢的嚼着,皱了皱眉,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好酸。”
黛玉眼眸轻轻一垂,再抬眸时,看了水溶一眼,小脸倏然沉了下来。
那水溶似乎茫然无觉。宇文祯又道:“还是北王有福气,一位王妃,一位侧妃,都是名震京城的清贵淑媛,同携双美,真真是羡煞旁人。”话锋一转:“北王,听说当日在北疆,司徒郡主害过喜,怎么就……”
“北疆天气寒冷,小产了。”水溶淡淡道,嘴角一斜:“皇上真是体察入微,这点子琐事,也得动达天听。”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宇文祯呵呵一笑道:“不过,北王,你与林郡主虽然情投意合,不日大婚,但也不能因此冷落了司徒郡主,毕竟也是南王的掌上明珠,是不是?”
水溶微微一颔首道:“陛下言之极是。臣不敢冷落司徒郡主。”
黛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在压抑着情绪,然后又勉强和人说笑了两句,又饮了一杯酒,便推酒力不胜,先下去歇歇。探春低头微微一叹,奈何此时,她却是说不上话,只能暗暗为黛玉担忧。
宇文恪笑了笑:“哎,恐怕林郡主不是什么不胜酒力,北王,还不赶紧去看看。”
水溶面露几分尴尬,向沈太后道:“太后,这……”
沈太后深知宇文祯反复提此事是什么意思,前朝的事,她不便多问,却是不忍令黛玉受委屈,便和颜道:“罢了,你们这些小儿女啊,快去,仔细,北王,虽说委屈了司徒侧妃,南王不依,委屈了玉儿,本宫可是不依的。”
“所谓两难当如是。”水溶苦笑了一下:“臣遵旨就是。”起身,离席。
宇文祯只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酒宴照常进行,过不得多时,一个内侍快步跑了过来,向宇文祯耳语了几句,宇文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借口散散酒气,也离了席。
御花园里,一个怨怼不止,一个解释不叠,水溶恨不能长出百十张嘴来跟黛玉解释,可是黛玉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你说让我相信你,我信了,可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