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方步步紧逼,他却别无选择。
心中,早已视她为妻,怎能容许别人得到她。
五脏六腑被剧痛填塞,他挺拔的身形终于有了几分佝偻,手压住胸口,强忍着,仍然有点滴的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向前两步,是黛玉离开的方向。
“宗越,扶你们王爷回去。”宇文恪跨步上前,阻住了他,看着水溶转做灰白的脸色,心下不忍,沉声道:“不要命了是吗,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她,就先护好自己,若苦心挣来的局面毁于一旦,日后你还能给她什么--她很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所以就算你要解释,也不急在这一时。”
水溶索然轻叹,牵动嘴角,笑意微苦。
这夜,终究还是冷的。
黛玉回到房中,任凭紫鹃雪雁带着两个略小些的丫鬟给她一一卸去钗环外氅。因今日是大宴,都是按品妆饰,相当繁复,要卸也并不容易。
当松开最后一根发钗时,长发垂落,黛玉轻轻的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才觉出些许轻松。
雪雁取来银盆,将面容净过,本是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更显得剔透晶莹,浑然无瑕。
紫鹃见黛玉仍是眉间未曾少舒,便轻声道:“姑娘,今日太累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黛玉也只点了点头,仍是轻轻蹙眉,望着镜中人,有些恍惚。
哪里睡得着,一静下来,便是今日殿前的那一目,那斑驳触目的血,令不由得心惊心痛。
尘埃落定,终究是他。
太后懿旨赐婚的那一刻,心中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非喜非悲,亦喜亦悲。
紫鹃看她如此,知道且要出会子神才罢,便轻叹了声道:“雪雁,你先出去令他们把盆里的残泼了,若有桂圆烹的梨汤,便取些来,这半个晚上,姑娘可是什么都没用呢。”
雪雁哎了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转就出去。
谁想到,他们才出去,就是乒乒乓乓这一阵乱响,混乱中,听到雪雁惊叫了一声:“皇上……啊……”
似乎又撞到什么,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然后一个声音醺然带怒:“滚,都给朕滚开,郡主呢!”
紫鹃也是吓了一跳,惊愕至极,连忙出去要阻止,珠帘哗啦一响,宇文祯已经硬生生的闯了进来,一脚便将紫鹃踢倒在地:“皇上……”
“都给朕滚出去!不许进来!”宇文祯戾气十足。
黛玉神色微变,宽袖在妆台之上轻轻一压,便站了起来:“皇上……”
话未说完,宇文祯一步上前抓着她的肩膀便将她逼在了墙角:“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为什么!”
他的眼睛殷红如血,咄咄逼视,浓浓的酒气扑鼻而至。
“请皇上冷静。”黛玉一面挣扎,一面将脸转向一边。
“你要朕怎么冷静。”宇文祯压抑着痛意道:“朕对你的心,你都看不到么……他,水溶,有哪一点强过朕,他能给你的,朕一样能给你。告诉你,指婚不算数,朕不答应!”
他的眸中,喷薄着炙热的怒焰和天翻地覆的痛楚。
一国之君,几曾有过这样的失态!
“皇上自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后已经准了,懿旨已下,皇上难道要出尔反尔,贻笑大方么!”黛玉被震了一下,罥烟眉紧紧的蹙着道。
“为了你,天下人的取笑又算得了什么!”宇文祯深深的迫着她的眸,压低的声音几近于痛苦的呢喃:“我再问你一次,你告诉朕,你不嫁给他,好不好,告诉我,你不嫁。”
黛玉定定望着他,忽然心中掠过一丝浅浅的不忍,却仍然坚定的开口:“皇上,我会嫁给他,就算没有懿旨,也一样。”
一把锋锐的刀,直楔入胸口,生利的钝痛。
“为何,他已经背了你的情意,你为何还要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宇文祯眸中的巨浪翻腾席卷,他亦分辨不出心头的滋味。
黛玉轻叹一声,苦笑:“我……不知道。”
她并未做掩饰,是真的不知道,殊不知这句不算回答的回答,却比其他的任何一句回答更刺伤这头发怒的虎。
情不知所起,动了心就是动了心,一瞬间一刹那,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宇文祯声音嘶哑:“朕还是那句话,不许……”
他猛然俯下身来,想要攫取那嫣红柔润的珠唇。
黛玉一骇,猛然将面容转开,这一下,他的唇只触碰到了她的侧颊,可是这已经让黛玉觉得屈辱,她怒声道:“皇上,请你自重。”
“自重?如果是他,你也会这样抗拒么?”宇文祯锁着她的双肩:“你不是要嫁他么,朕今晚就宠幸了你,断了你们的想头。”
说着他伸手便去扯黛玉的衣带。
“你敢!”黛玉身上一阵战栗,电光火石间她想到的却是水溶。
为何这个时候,你不在。
“朕有何不敢!这全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谁,就是谁。”说着他不顾她的挣扎,就要将唇落在她雪白颈上。
“你休想。”黛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顺手拿起状态上的一只青瓷奁盒,砸向他。宇文祯下意识的躲闪的瞬间,奁盒落地,桄榔一声粉碎,而黛玉已经将金钗尖利的尾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刚才宇文祯失控闯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有所提防,所以在袖中隐了一股金钗。
宇文祯愣住,不禁就退后了一步:“你……”
“皇上,如果你再逼我,就只有玉石俱焚。”清丽绝美的面容冷冽如冰,目光含怒。
宇文祯望着她倔强的眸子,接着又踉跄退后了两步:“你真的是,宁死也不……”
“是。”黛玉道:“皇上,不要让我恨你。”
最后这句话,令宇文祯眸中原本泛滥的痛苦,滔天的浪涌一点一点的归于沉寂,湮灭,如圹埌的荒原,只剩凉薄。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再开口,是那般的无力:“朕,不想,你恨我。”
愤怒终归未能敌过无法自控的温柔怜惜。
伤她,不,怎么可以。
如果要这样得到她,他何苦等这三年。三年,他原本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他虏获她的心。
他不信,三年的努力比不上一个千里之外的人。
他不但要她的人,也想要她的心。
可这一切,终究是做了镜花水月,一梦南柯。
她的心,早已许了那个人,不会改不会变,若今日强要了她,那便是刻骨铭心的深恨。
他什么都不怕,怕的却是她的恨。
“罢了,把金钗放下,朕不会再碰你。”宇文祯了然这点,不禁有些索然道,目光在房中环了一下,似乎在寻一个什么支点,然后身体滑座在了一张绣凳上,不再看黛玉,而是望着桌上跳动的烛光:“是朕的错,朕不该这么对你。”
灯烛之下,瘦影清长。
他的歉然,让黛玉一怔,手,缓缓的放下。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为了一只小狐,不惜和朕对着干。从那个时候起,朕就想,无论如何,这个女子,朕要定了。”宇文祯嘴角轻轻勾起,语气和缓平静,不复刚才的戾气:“后来,朕知道你心里有了他,可朕没放在心上,贬他远离,其实也半是为了你。三年,朕以为感情,远了便会淡了,朕会让你的心回来。”
“皇上,能不说了么……”黛玉目光一垂,这样的吐露心迹,让她有点无措。
“不,让朕说完,过了今夜,朕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宇文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他分毫不带素日的阴沉莫测,有些萧然落寞:“可是,三年,还是徒劳,玉儿,朕说过,他能给你的朕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朕仍然可以给你,可是你这个死心眼的傻丫头,到底把朕的心意都辜负了。”
黛玉轻轻的咬着唇,不语。
“对,你可能觉得,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有真心呢。”宇文祯自嘲的笑了笑,阖上眸,长长的出了口气,起身,在房中缓缓的踱了两步:“从小,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明面上,我是皇后所出,可我从记事起,我那所谓的母后便时时刻刻提防着我,想方设法的害我,就是怕有朝一日我夺了太子的位置。嫡次子,呵呵,终归不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再长大些,太子防着我,连父皇都在暗里疑惑我,我扶植势力,开始不过就是想活下来,可是到后来,才明白,光活下来是不够的,要想高枕无忧,就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要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用真心对人。”他苦笑了一下,定定的望着黛玉:“可是朕告诉你,有的,朕有时候,也想有个人,跟我吵嘴,跟我理论,跟我蛮不讲理,让我在她面前,可以当个普通人。可是现在……”
他平静的眸中,有痛楚在吞噬着那清湛的光芒,令那眸子越来越黯然无光。
黛玉缓缓的将目光转开,沉默不语。
“实话告诉你,水溶是朕必须除掉的人。”宇文祯沉声道:“你如果嫁给他,便也站在了朕的对面,你真的要这样么。”
他的神情,像个受伤的孩子一般,定定的望着她。
“皇上,早已没的选了,不是么。”黛玉轻叹一声。
“你有机会,可你不会要。”宇文祯沉冗的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原本的冷:“罢,该说的朕都说。今夜的事,你大可忘了,明天起,朕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顾忌你,懂了么。”
“黛玉明白。”黛玉静静的望着跳动的烛台。
“好自为之吧,林郡主。”宇文祯最后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这里雪雁和紫鹃连忙跑了进来:“姑娘,你没事吧。”
刚才这两个人真的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特别是听见黛玉以死相逼的时候。
黛玉摇了摇头,淡淡牵了下唇角:“能有什么事。我累了……睡吧。”顿了顿:“今夜的事,无论跟谁,都不要提起。”
紫鹃体贴的她的心思,点了点头:“放心吧,姑娘。除了我和雪雁,不会有人知道。”
黛玉也只点点头。
对宇文祯,她开始是恨的,可如今仔细想想,这恨竟大半都是因为……那个人。
恨他不择手段,恨他将自己禁在宫里,恨他将他谪往荒蛮北疆。
抛去这个缘故,她又能恨他什么呢。
这个混乱的晚上,还是永远忘却的好。
指婚既定,从次日开始,黛玉在行宫往来,少不了听到些恭喜恭维之声,她本性情疏冷,而况对此事,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结,所以并未有多少真正的欢喜。
刚从太后处请安毕,便有听到又一句恭喜之声:“林郡主,大喜。”
这个声音令黛玉眉间一蹙,真是烦什么来什么,但还是转过身,司徒娬儿已经走上来,神态十分亲密:“本来昨日听闻指婚就该来跟郡主贺喜一声,可是娬儿如今人微言轻,等闲便也轮不上,只好迟到今日,还望林郡主不要见怪。”
黛玉淡淡一笑:“不敢。”
“我说的如何,到底是要一府里做姐妹的,到时候还要王妃多多的教导,莫以微贱见弃。”
黛玉道:“言重了。就算是教导也有王爷在,哪里就轮得到黛玉说什么。”
因昨夜睡的太迟,原本就有些不大爽利,此时不觉嗓间做痒,侧过脸拿帕子轻轻掩口,压着声音低咳了两声。
那司徒娬儿立刻大惊小怪的道:“林郡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黛玉实在不耐这些,淡声道:“没什么。”便抽身要走,这时司徒娬儿却道:“林郡主,不日大婚,还是要注意些身体才好,身体结实了,才好为王爷诞育子嗣,开枝散叶,可不要像我,早些年疏于检点,好容易有个孩子,还掉了,让王爷不喜欢……”
黛玉身体微微一僵,便笑了一下:“多谢提醒,我一定会记在心里。如果司徒侧妃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恭送郡主。”司徒娬儿微微欠身,很是恭敬,看着那纤薄的背影走远,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就算不能阻止你嫁给他,这些,也应该会让你心里添些堵。
她闭上眼睛,心却丝毫未觉的快慰,提起这件事,便让她的手脚都在颤抖。
她确实曾经有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却是她永生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恨她,也恨他,那年,堕入那场阴谋陷阱的,分明该是这个女人,却阴错阳差变成了自己。令她从天之骄女,沦为人手中的子,成为他从来没正眼看过的妾,而这个女人,却可以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恨,如难破的蛊,一遍一遍的啃噬着司徒娬儿的心,她现在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自己所受的苦,也要让她尝一尝,才是,她顿住,招呼过来一个贴身丫鬟:“悄悄的去看看爹爹忙什么,若是得空,请他来见一面。”
那边,黛玉走出一段之后,向紫鹃雪雁道:“你们先回去,我自己走走。”
然后一个人,缓缓走开。
雪雁看着自家姑娘落寞的背影,恨的牙痒痒低声道:“呸,什么东西,净拿这些话来刺姑娘。再怎么说她也就是个侧妃,咱们郡主可是正经八百的王妃哩,看等姑娘过去,不好好收拾她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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