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一握便知道是个荷包,心下动容,压低声音郑重的道:“玉儿,今日之后,人事不可量,可是我要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水溶绝不负你,我的妻,只能是你。如违今日之言,天神共厌。”
黛玉连忙道:“好好的,起什么誓,我都信就是。”看看天色,催促道:“快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声音有些哽,似乎再也忍不住。
水溶笑了笑,缓缓的松开她的手,退了两步,望着她,然后忽然毫无征兆的翻身上马,一挥马鞭,马嘶鸣一声,奔去。
祁寒宗越等也纷纷打马追上。
跑出一段距离,水溶却又忽然勒住马,回过头来,最后,深深的望她一眼。
黛玉抱着画卷,立在原地,微笑着,挥手。
西风古道,伊人如玉。那纯澈的笑容,如暖暖的日色,深镌于心扉
水溶咬咬牙,兜马回转,绝尘而去。
这一次,再未犹豫,再未回头。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直到,再也看不到。
黛玉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消失,她抱着卷轴,一言不发,回身,上了马车。
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劝,不能劝。
马车辘辘,终是和他两个方向。
黛玉缓缓将那卷轴打开,只是一眼,一直强忍的泪水,忽然决堤。
画中,一片雪压梅海,女子披着雪氅轻扶梅枝,黛眉轻蹙,似有愁绪。
那女子,画的正是她。
题跋也只有两句诗: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画并不是新画的,题字,是去年的冬日,是他们那不算相遇的相遇之后。
画里还卷着一张诗笺,笔力遒劲。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情绵绵无绝期。”
他只改了一个字,是劝她安心。
黛玉将卷轴和诗笺合拢在心口,带泪的清颜,此时却显出一种异常坚定,轻声道:“纵前路渺茫,亦誓不负君。”
马车缓缓驶向京城。
风,卷起落叶萧疏,纷纷垓垓。
始知秋已深。
(第一卷完)
第一章 须知浅笑是深颦
春风慵懒,不知不觉中便化尽了一冬的深寒,姑苏城阙冰河初融,碧草吐嫩。
堤岸上,新柳垂帘,一抹清影,于其中若隐若现。
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披着水蓝色风帽,一角纯白褶裙隐隐若现,纤腰薄姿更胜弱柳扶风,她一只手轻轻地拨弄着柳叶,含露目静静的望着脉脉溶溶的一将春水,她的思绪是沉溺的,那轻蹙的眉,并未因旖旎春意而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升高了的日色折在了她清澈的眸中,女子眯了眯眼眸,这才回过神来,眼帘轻垂,嗟了一声。
别后悠悠,已是三年。
眼前江南,春风又绿,千里北疆,还必冰封雪飘吧。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紫鹃缓缓由身后走来:“郡主,出来半日了,该回去了。”
郡主两个字,令黛玉的眸中顿做清冷:“紫鹃,无人的时候,不必称这两个字,听着让人心烦。”
紫鹃看着黛玉的神情,叹了口气,答是,走近低声道:“宫里的嬷嬷就在外头。”
前任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因郡主府的一个小丫鬟,也是林家的旧人,不合称了黛玉一声姑娘,便被罚跪了一夜。
黛玉得知,以年老,行事缓钝为由给退回了宫里。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如今派来的是第四个,还摸不透脾气。所以最近她和雪雁都是谨慎的很。
“倒是跟的紧。”黛玉听见,薄笑里带了几分讥诮,也不多说什么,扶了她的手,分柳而出。
一位浑身都透着嬷嬷赶忙迎上来:“郡主回来了。”又向紫鹃道:“看景致散散心也就罢了,这时辰也太长了些,该是提着郡主些,免得站久了腿酸。”
黛玉眉睫一垂,轻笑着开口:“冯嬷嬷,这是在责我不懂事么?”
冯嬷嬷一惊,连忙道:“老奴不敢。”
黛玉一面走,一面缓声道:“我知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伺候过不少主子,宫里的那些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是清楚的,所以太后和陛下才遣你来提点我。”
冯嬷嬷不知这番夸奖所谓何来,于是,忙笑道:“不敢,不敢。太后娘娘和皇上是担心郡主身边没有老成妥当的人,所以派老奴来伺候郡主的。”
“这伺候两个字,黛玉可当不起。”黛玉话锋一转道:“不过,紫鹃也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从来是我说什么,她便听什么,日后要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还烦请嬷嬷直来和我说。”
听似谦逊,实是警告。言外之意,她身边的亲信就是亲信,不容别人来指摘。
冯嬷嬷忙道:“是老奴却才失言了,紫鹃姑娘担待吧。”
黛玉倦倦的道:“这倒是不必,何况她也没那么大的面子。”一面令雪雁紫鹃上了车。
雪雁得意洋洋的和紫鹃对了个眼色,还是姑娘厉害。
这里冯嬷嬷苦笑了一下,她从前几任被赶回宫里的嬷嬷口里知道,这位容慧郡主,别看年纪不大,行事却十分有主张,更兼孤高自诩,今日自己刚来,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便令她不高兴了,看来日后不得不小心行事。
反正皇帝的密旨,只是要知道这位郡主平日里做了什么罢了,还是不要多嘴多舌的是,免得和前几位似的,找个由头就给客客气气的打发回去了。
说起来,皇帝对郡主也算是用心的了,京城所有的后妃诰命的赏赐都是由内务省斟办,唯有这位郡主的比别人不同,次次都是皇帝亲自来选,但有外邦进上的新鲜玩意,也是掐头一份儿,以至于宫里的妃子敢怨不敢言。
奈何这位郡主性子高傲,郡主府中辟了一间单独的院子,所有皇帝送来的赏赐,都是原封不动,看也不看,便令人放进去,锁了,理由还找的冠冕堂皇御赐之物,不可轻慢。
问题是,皇帝知道了也不生气,反倒是笑道:“是她的行事。”日后再有东西,照旧。
唉,真是咄咄怪事。
冯嬷嬷摇了摇头,看来日后在这里还是要小心伺候这位郡主才是,免得两头不落好。
马车辘辘行过街市,黛玉静坐一会儿,撂起内帘,透过薄薄的窗纱,望着这段已经非常熟悉的街井。
水溶走后,她在京中住了半年,便以爹娘托梦见责不孝为由,请旨回姑苏。
沈太后虽再三不舍,但毕竟孝道在先不能夺志,便应了。又下令将她在姑苏的宅院重修,拓为郡主府,规制与京中的府邸相同。
黛玉回到姑苏之后,现在家庙中住了一年,全了孝,才搬回家中,宫里按照公主的例派了伺候的人,包括教引嬷嬷,其实,黛玉也知道,这是宇文祯要看住她。看似自己远在姑苏,实际上一举一动都无法摆脱他的眼睛。
殊不知,他越是如此,越是讨好,越是想要攥她在手心里,越是令她厌烦。
想着,黛玉微微冷笑,随意的一瞥周围的店铺,却忽然一怔:“停车。”
“姑娘,怎么了?”紫鹃奇怪道。
“停车。”黛玉从马车上回望,路边的一间新开的小店面,很小,可是门楣上挂着的东西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盏竹根挖空雕成镶嵌着琉璃的小灯笼,整个灯笼上部分,雕成了绿萼梅花,四角流苏,十分精致。
黛玉不语,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雪雁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十分诧异,低声道:“哎,这不是和姑娘前年生日的时候……”
黛玉瞥她一眼,雪雁便将话收住。
黛玉轻叹一声。回到姑苏,才知道你早已为我打点好了一切,暗中殷勤的保护,每年花朝生辰总有惊喜。虽不留名,但我知道,那只会是你。
只是,这盏灯笼既然是你送我的,怎会在这里出现?
想到这里黛玉道:“雪雁,你去问问,我要买这盏灯笼,问老板卖不卖,不管多少银子。”
雪雁一头雾水,但还是下车去,找到店中的伙计,很说了一会子,最后悻悻然的回来:“姑娘,那伙计说这灯是客人寄放这里等人的,不卖。我说了出一百两银子,他也不肯。”
黛玉听见,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我知道,想必这店里还有不少好玩意,我要去看看。”说着便令紫鹃取了面纱,挂上,然后下车。
冯嬷嬷见黛玉下车来,不觉吓了一跳:“郡主,这里是闹市……”
黛玉道:“这些市井小店倒是有趣的紧,我想去看看,嬷嬷不放心,大可跟着。”
冯嬷嬷苦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跟着,那不是不识相了么,只好道:“老奴在这里等候郡主。”
黛玉点了点头,扶着紫鹃,缓缓走近,在店门口望一眼那精巧别致的灯笼,放走了进去。
店里伙计一见进来一位带着风帽,挂着面纱的年轻女客,在大周,寒薄人家的姑娘是不会带面纱的,如此妆扮的必是贵女,想着不肯怠慢,连忙迎着,一眼看见雪雁,却又苦笑:“这位姑娘,门口那盏灯笼,我家掌柜的叮嘱过,真的不卖。”
“我知道。”黛玉微微而笑:“只是掌柜的说不卖,却未有说不赠罢?如今,我就是来求赠的。”
伙计一呆,听似无礼,却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掌柜的确实没说这灯笼不能赠,当下挠头,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伙计走过来,看了黛玉一眼:“姑娘,我家掌柜说,这灯笼确实可以赠给姑娘。不过,掌柜的那里还有和这个差不多的灯笼,如果姑娘喜欢,可以去看看。”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傻了眼。
黛玉点了点头,心却轻轻的搏动起来,但愿,如自己所想:“烦请引路。”
“姑娘,请。”
伙计将黛玉因向后院,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小的先告退了。”
此人走路生风,绝不是个普通的店铺伙计。
黛玉由此,心中又坚定了几分,虽然不会是他,至少,这里会有他的消息。
房中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林姑娘,请进。”
黛玉看了一眼紫鹃雪雁:“你们留在这里。”
紫鹃有些隐忧道:“姑娘……”
“放心吧,我有数,不会有事的。”黛玉说着推门而入,房间不大,却十分的整洁,壁橱里累着满满的书,一个男子坐在书桌前品茗,抬眸望着她:“林姑娘,请坐。”
那张脸,有四十几岁,声音却是和刚才大不相同,只有二十几岁的洪亮温和,有些耳熟,黛玉微微蹙眉:“阁下既然邀我来,何不以真容相待?”
那男子微微一笑:“还是如此灵慧的心思。”说着他起身,一面低了低头,将易容的面具除下:“师妹,别来无恙!”
面具之下,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眸,竟是楚凇楚沐寒。
黛玉微微一惊:“师兄?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想是谁?”楚沐寒深深的望着她:“不想见我啊?”
黛玉轻轻一笑,便坐在了他的对面:“不是。就是觉得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这几年我一直没收到过你的消息。”
“我想,你的疑惑不止于此吧。”楚沐寒为她斟了一盏热茶,推在她面前。
黛玉点了点头,静静的望着他。
楚沐寒叹了口气:“那我就从头告诉你……我这几年都在哪里。”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楚沐寒说完的时候,黛玉面前的那盏茶已经凉了。楚沐寒叹了口气道:“就是这样,王爷事事顾虑周全,户部那桩事,是将计就计,罢了我的官,却也为我准备好了退路,令我跟在吴王身边。”
黛玉思忖一下:“吴王?就是,当时江贵妃所出的那位?”
楚沐寒点了点头:“是。吴王之母乃是前朝公主,所以不能见容于当今,多少年一直游于朝政之外。”
黛玉打量了一下这座隐秘的楼阁,外观普通,内里却有这样的洞天,若真的是一位闲王,要这些来何用:“师兄,恐怕不尽如此罢。”
楚沐寒怔了怔,顿然失笑:“师妹啊师妹,你能不能不这么聪明。没错,这里是我们与京中联络的一部分。我把灯笼挂在外面,就是希望你能来一趟,有些事,吴王要我转达给你,或者说,是北王。”
黛玉心中一颤:“难道他一直和那位吴王……”
楚沐寒点头。
“他说什么,可还好么?”黛玉声音就是一哽,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期待是期待师兄带来的是她一直在等的消息,忐忑的是怕这期盼成了空。
“师妹,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细心如楚沐寒,早已捕捉到黛玉声音和神情与刚才的不同,心下一叹,隐隐 作痛,师妹,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也是同样牵挂你担心你,每每都只能在暗处看着你,可这些,都抵不过他的一个消息。
见面时,她虽笑着,却是眉间眼底都是不曾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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