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冰点头。
“还头晕么?”宇文恪道。
赫连冰摇头。
宇文恪道:“那就不用人喂你了吧。”
赫连冰不妨他在这里等着,顿时有些没意思起来,白皙的面庞泛起一丝红:“当然不用,我又没折了手。”便下了地来,就着墙角的铜盆净了手,乖乖坐在了桌前,揭开捧盒。
一小碗扁食,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赫连冰对着那碗扁食忽然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宇文恪在她对面坐下。
“这样东西,我们族里本是没有的。”赫连冰道:“可是,自从嫂嫂嫁过来之后,每年她都会令人做这样吃食来。哥哥很喜欢,我也喜欢。嫂嫂走了之后,哥哥不许牙帐中的女人再做这样吃食,我知道,他是不想看着伤心。我还以为再也吃不到了。”
她叹息,眸中多了些许宇文恪从来没见过的伤感。
宇文恪微微的笑了一下:“好了,既然知道难得,还不快点吃光它,这样东西要趁热吃才香。”
赫连冰抬眸看着他,笑了一下,点头,便用包银的竹箸夹起扁食,吃的十分香甜。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可爱的梨涡。
宇文恪坐在对面看着她,嘴角不自禁的牵起一丝笑意,见多了笑不露齿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她让他觉得很有趣。
“这扁食味道真好。”赫连冰放下筷子,一面抬起头来,却见宇文恪笑望着她,猛然想起黛玉素日用膳的样子,一只云吞要分好几口才咽下去,当日看的发急,现在才觉出来,她的吃相虽然算不得粗俗,但是和那些大周的名门闺秀想比也实在算不上优雅,顿时有些窘迫:“又让你笑话了。”
“笑话什么。”
“笑我吃的难看。”赫连冰道:“我实在学不来玉姐姐那样。”
“学不来就不要学。”宇文恪道,一面伸过手,轻轻的擦去她嘴角的一点油花:“各有各的好处,这样也很好。”
动作是那么自然,他的手指亦是温暖的。可是,那温和只像是在哄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妹妹。
他始终是,眸若止水,不起波澜。
欢喜还未曾升起,便一点点的沉落下去。
赫连冰垂了垂眸,忽然起身,从枕畔将刚才看的地图拿出来,放在了宇文恪面前。
这个时候,她的神态又似那个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年轻将军,只见沉静不见了那份欢快活泼。
恍然间,回到那个血色的夜晚,当她一身征尘出现在他面前。
千军万马中,守护着他,浴血厮杀,直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所以,宇文恪并未去看那地图,而是抬头看着她。
“取金陵,想必你已经有了打算。”赫连冰避开他的目光道:“可是,我刚才仔细看了看地图,金陵城防之固,甚过荆州十倍。”
宇文恪点了点头,仍是专注的望着她,那样的专注,是一种鼓励。
于是,赫连冰便坐了下来道:“对宇文祯来说,眼下的情形已经没有多少胜算,这个时候,除了拼个鱼死网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是,自荆州东进以来,也并未有什么像样的阻碍。”
宇文恪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我想,你的意思是,宇文祯他在等。”
“没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赫连冰道:“从起兵开始,你在了明处,进兵的速度他早已有所掌握,毕竟他手里的兵力,论数量,完全在下风。那么他就完全有可能想要让你放松警惕,然后算计好时机,在金陵城内外布下天罗地网。”顿了顿:“还有一点。”
“说。”
“你该记得连珠弩!”赫连冰道。
“自然记得。”宇文恪沉吟道:“你是说,宇文祯还想要故技重施?”
赫连冰摇头道:“连珠弩已经用过一次,你也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再用,其威力也会大减。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多了,连珠弩是来自海外,我总有种感觉,宇文祯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得到这种东西,很难说没有其他的古怪,万一有,那必是更胜连珠弩的东西。”
她的脸上仍有悴色,可此刻侃侃而言,分外的冷静自信。
那样的光华流溢,有一瞬,令宇文恪心中,恍有轻柔的袖摆拂弄落花,拨过琴弦。
赫连冰见他沉吟不言,便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宇文恪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只是,至今未能寻出蛛丝马迹,听你刚才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赫连冰淡淡的笑了下:“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想,这个时机,与其让宇文祯掌在手里,不如换了咱们来掌,不是更好。”
宇文恪嘴角慢慢的扬起:“你这番话,倒是和灏之有几分仿佛。”
赫连冰笑了笑:“我不过是这么想,未必可行。”
宇文恪起身的踱了几步,凝眉望着跳动的火光,缓缓道:“也未必就不行——时逢寒冬,冻雨霜雪频降,耽搁些路程也是有的——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他忽然回身望向赫连冰,眉间眼底,华彩流溢,隐隐带笑。
赫连冰点头。相视间,竟是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题外话------
下一章上大决战,可能小虐……
惊风吹落星如雨 第三十章 风雨前夕
金阙重重,华丽依旧。
纵然是这样的时候,恰逢年节,皇宫内外该有的热闹一丝未少,只是这样的刻意营造出的安稳繁华,终归令人觉得索然无味。
这一点,宇文祯心中自然清楚,沈太后也清楚。
初二又是一场夜宴,待敷衍走了那些入宫谒见的诰命,沈太后虽然觉得疲惫,却仍然没有睡意,底下人进了玫瑰花卤的桂圆汁来,略用了半盏,也就丢开。
“要不,奴婢去御膳房看看,有无太后合口的东西,叫他们弄了来,晚膳,都没有好生用。”身边的婢女体贴的道。
沈太后摇了摇头:“算了,左不过就是那些东西,况我也无甚胃口。”
越想要安稳人心,却越是事与愿违,随着北军、南军、蜀军三军合围的脚步越来越近,惶惶不安在京城内外不断的弥漫。
就算是今日,从那些诰命强颜欢笑的脸上也都看的出来,大半的人都在摇摆不定。
宇文恪母子罢了,水溶也罢了,现在,连那个人,都站在了他们的对面。
众叛亲离,这样的颓局,如何能挽回的了,可惜她的那个儿子,仍然看不透,仍然在挣扎。
若命如此,强挣何为,挣的过一时,终归挣不过天意冥冥。
沈太后闭上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太后若是还不倦,不如去御花园里走走。”婢女见她恹恹的诸事无心,连忙提议道:“略活动一下,一会儿睡的还更香甜。”
沈太后闻言叹口气道:“这也罢了。”起身,扶了婢女往御花园里去。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仍是一片枯寂。
寂寂夜色,天淡如水。
御景亭中,一个人正坐在亭中,面前放着自斟壶和茶盏,自斟自饮,像是看景,却又像是漠然无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沈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登阶而上。
宇文祯已经看到了沈太后,便起身:“母后。”
沈太后摆摆手:“就咱们母子,也不必这般。”说着,在宇文祯对面坐了下来。
“母后怎得有兴致这个天气来逛园子。”宇文祯勉强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浅浅的浮在唇角,眸子仍是深寒压抑,俊朗的面容已经有了明显的消瘦,下颔轮廓更加明显。
这孩子,心事太重,沈太后望着他,反倒是笑了一下:“反正在宫里也是无事,这个天气,也不能歇晌,就出来走走。”
目光一垂,落在桌上的茶盏上,半盏清茶已经冷了,可是仍能嗅到那幽浮的茶香,茶香中多了几分清沁,与众不同:“这是梅花雪水烹的茶。”
说着,她定定的望着宇文祯,微弛的眼睑,目光仍是那般洞彻如初。
在这样的目光下,宇文祯眸中闪烁了一下,有了几分躲闪的意思,若无其事的拈起茶盏轻轻的晃动着:“不过是偶然想起来。”
“偶然想起来?”沈太后语气里有几分嗟叹:“老婆子虽然老了,却还没糊涂。恐怕,这京城里也只有一个人,喜欢以梅花雪水烹茶,这个法子也是她带进宫里的。”
茶盏砰的一声落在了桌上,宇文祯的神情有些不耐烦:“母后,能不提么。”
眸中压抑的情绪几乎要破冰而出。
“好,不提了。”沈太后摇了摇头:“祯儿,听说,宇文恪已经到了安州?”
“是。”宇文祯恢复了平静道:“不过母后不必担心,儿子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沈太后道:“祯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不妨和母后说句实话,你究竟有多大的胜算?”
宇文祯微微一怔,旋阴测测的笑:“不管有多大的胜算,我都会不会罢手。既然我有这个本事坐在这里,就能够坐的稳,宇文恪要取而代之,不过是妄想而已。”
沈太后定定的望着他,沉默一时,忽然开口道:“祯儿,你难道就从来没想过放下?”
“放下,母后,你说放下?放什么,怎么放,我现在,可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 宇文祯似乎有些意外,双手压着桌几,身体微微往前一躬道,然后却跟着轻轻的吁出口气:“或者他死,或者,玉石俱焚。”
沈太后道:“那万一……”
“不可能!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拿不走。”宇文祯猛然将声音抬高,激烈的打断,他的牙关咬的紧紧的,眸中冷酷之下是燃烧着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那样的执拗,仿佛说的不是皇位,而是一个孩子在固执的争夺着自己喜欢的玩意,他要的只是紧紧的攥在手里而已。
沈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用,可有些事她看的比他清楚,所以,不能不说道:“可你也要知道,不是你的,你再怎么攥着它也终归不是你的”
“母后,你又想要阻止我,是不是!”宇文祯噌的一声,也站了起来。
沈太后的目光里多了几丝悯然不忍:“放心吧,我也不会阻止你。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若能想想,便也是好了,更何况也还未到完全不可转圜之处。”
轻轻的拍了拍宇文祯的肩头,起身走出了亭榭。
宇文祯立在原处,伸手紧紧的攥住了面前的茶盏,力道越收越紧,直到那薄胎细瓷无法承受,哗啦一声粉碎,已经冷了茶洒了一桌,瓷碴划破手掌,有细细的血滴,落了下来。
沁梅茶香,混合了血的甜腥。
在亭外的侍女内监看到,慌了神,连忙跑进来:“皇上……”
“滚出去!”宇文祯冷冷喝道,他的眸中全然没有痛意,只有冰冷的戾气。
一切,还未到不可转圜之处,可是,他也明白,一切,也都到了最后,皇权之上,输赢便是生死。
从荆州一战开始,局势便如野马脱缰,那缰绳再也控不回手中。
荆州会有变化,他已经想到,宇文景另有野心,他也有所预计,按照他原本的安排,蜀军过荆州,先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拿下宇文景,而后力援邹淮。
蜀军,会是他的杀手锏,所以他苦心安排,蜀军无论是军饷还是其他,都是最优厚的,甚至和皇城卫的粮饷比肩。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寄予厚望的蜀军非但没能成为他手里最后一柄能够刺穿宇文恪胸膛的利刃,反倒在最关键的时刻倒戈,被水溶策反,压垮了他的重重防线。
更令他惊呆的是,老皇帝早已金蝉脱壳,那个在京城竟然是个替身!
每想到这里,宇文祯便觉得胸口被怒气填的满满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无论是谁看来,现在的他,完完全全的落在了下风。
这看起来还算稳固的金陵,早已是风雨飘摇。
难道,他这就要认输么。
不,这怎么可能。
眸中瞬如狂风骤雨卷过,用力一阖眸,再挣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倏然跟了上来,趋前低声道 :“皇上,那个帮着宇文恪解了靳县之围的人,并非北军中人。”
宇文祯微微眯眸:“竟然不是水溶的人?”
黑衣人顿了顿:“而且,咱们的人,还打听到……”
剩下的话,声音压的很低,几不可闻。
宇文祯听了眉峰先是沉下,却又紧跟着缓缓的舒展开来,眸中亦多了几分阴鸷:“或者,朕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他冷笑一声,袖风一带,折身出了亭子:“夏忠。”
“奴才在。”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走走。”
“是。”夏忠低眉顺眼,恭敬答是,抬起头来,看着宇文祯已经走开的背影,眸中闪烁了一下。
宇文祯并未发现这样的异样,他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开去。
宇文恪,以为这样你就赢定了么,这也未必。
你我,不妨赌赌看。
若不能胜,宁可玉石俱焚。
“宇文祯和天机园走的甚近?”宇文恪眉峰微微一沉。
此时的帐中,烛火通明,只有几个人在,宇文恪、赫连冰、展昶、魏子谦。
展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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