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轻一叹,如果没记错,过几日宫里会有一位太妃薨逝,到时候老太太、邢王二位太太,并宁国府的尤氏都是要去的。
左不过这几日,便会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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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抄检(上)
王夫人忽然病倒了,病的毫无理由,开始便只是脸色不好,咳嗽些,都只道是风寒,净饿了两顿,又请了太医来诊脉,谁想几服药下来,不但不见起色,反倒是更发起热来,脸色蜡黄,精神十分倦怠,宝玉、探春等连日便都在王夫人房中伺候着,服侍汤药,便不往园子里去了,而那薛姨妈更是带着宝钗一日三次的去探望,因而宝玉竟也没什么工夫往园子里去,和黛玉一发的疏了。
又过几日,便有传言说王夫人的病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客着了,所以才生出这无妄之疾。
不巧的是,忽而宫中有位老太妃薨了,凡诰命接要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邢夫人、尤氏、许氏都要入朝随祭,每日五更即去,晚间方回。那王夫人病的这么着是不能去的,贾母只好令她好生歇了,亦是留在府中。
一切都看似平静,平静之下,却有暗流隐隐而动。
贾母前脚刚走,便有天命观的女道长名唤静玄者来府中,一见王夫人,便连说是有东西作祟,关上院门布置了香案扶乩,未多时结果出来。王夫人便不令人声张,独独把凤姐唤来,凤姐听了缘故惊的额角太阳乱跳,却不动声色道:“我诗词上不通,这竹林下寻是何意思?”
王夫人仍是面如土色,气力不支的模样,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在榻上闭着眼睛。
那周瑞家的便向凤姐道:“二奶奶如何却不解得这个意思了,园子里有一处多竹子,巧合了竹、林二字了。”
凤姐心里都明白,上前跪下道:“太太听禀,此事干系甚大,不若等老太太回来再做计较……”
王夫人没想到凤姐会这么说,喘息息的道:“等老太太回来,你便给我收尸好了。”一气之下,顺手抓了个茶盅子向凤姐摔过来,其实凤姐本也躲的开,却偏偏不躲不闪,听凭那茶盅子打在额角上,流下血来,慌的平儿忙上来,凤姐厉声呵着道:“平儿站着。”一面磕头道:“是媳妇儿的不是让太太生气了,这府里原是太太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有一事媳妇儿却是为太太想的。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事情若是真的还好,若是有一丝儿差池,老太太那里必有一场闲气生,并老爷那里也有个不是,所以才请太太三思。”
那周瑞家的忙上前道:“二奶奶放心,此事奴才已经有了对策,如今只把几个角门都关了,不许人走动,然后二奶奶自管带了人去,只说丢了东西各处搜检搜检去疑,待 寻出踪迹来,便是老太太也无有话说。”
凤姐一听便知道是早就设计好的,连忙道:“如此甚好。只我一个人如何压的住,还请太太个恩典,劳烦周大嫂子一起去走一遭是正经。”
周瑞家的连忙看王夫人,王夫人也待答不答的点头允了:“事不宜迟,你们就去吧。”
凤姐连忙应声着站起来,顺手拿手绢擦了擦额上的血,忽而脚下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平儿抢上来便急的连叫二奶奶不止,叫了许久也不醒。王夫人见状也无法,只好另平儿扶了凤姐回去休息。
周瑞家的便问:“太太,这……”
王夫人冷笑:“你自管去便是,再叫上平儿。”
周瑞家的答是,自去。
却说那平儿扶了凤姐回房,只说二奶奶要休息,便将底下的一干人都屏退,这里凤姐便睁开了眼睛笑道:“倒还是你这蹄子懂得。”
平儿道:“跟了奶奶恁久,自学得看个眉高眼低。奶奶还说呢,那个茶盅子砸下来,奶奶都不知道躲,可吓坏了奴婢。”
凤姐道:“傻丫头,我若不接她这一下,到时候怎令老太太去疑。只是我躲得过了,他们还必来唤你去的,你可要仔细,否则我这一下可是白挨了。”
平儿答是,又叹道:“只是这次,林姑娘恐是险了。”
凤姐沉吟道:“果然是算的好,瞅准了老太太不在。不过我看呢,那林妹妹也不是个省事的,她不过是亲戚情分白住这里的,气性又高,且看吧。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必在我跟前了,去外头等着周瑞家的来,然后把小红给我叫进来,我有差事给她。”
平儿迟疑:“那丫头成么?”
凤姐微微笑道:“我自有个道理。”
却说这日园子里的角门便关了,不许人来往走动,周瑞家的为首,会了平儿,又令几房管家娘子,各院管事的仆妇跟着,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来,要那周瑞家的说,便直奔潇湘馆,平儿忙低声道:“周大嫂子,我的见识,既然是借失盗的幌子,还是绕个圈子从自家开始再去,免得落了人家的口里,说咱们不尊重亲戚。”
周瑞家迟疑道:“难道是从宝二爷那里起?”
平儿微微一笑:“宝二爷那里都抄了,旁人谅也无话说。”
周瑞家的本是没成算的,深以为然,一行人便先奔怡红院来,谁想旁人都没什么,唯有那晴雯是个爆炭,哗啦将自己的箱子翻了个个儿倒在地上,骂到:“我们都是贼,拿我们到官府去要杀要剐干净。”闹的两相没脸,那周瑞家的一肚子气,一头人又奔潇湘馆来,那平儿早就使人悄悄的告诉了潇湘馆去。
消息传到潇湘馆,黛玉情知抄检,却仍一派从容淡然,说了句随他们便去房中了。那黛玉贴身伺候的人中,除了紫鹃雪雁,还有几个丫鬟并媳妇儿都是从姑苏带来的,这些人听见抄院子都是憋着一股怒气。所以,当就周瑞家的带了人进来的时候,看到这番阵势,自家便先弱了下来,唯见秦显家的暗暗递过来个一切如常的信号,她便放了心。
雪雁冷着脸迎出来道:“平姑娘、周大嫂子,姑娘在里头抄写经卷,说无事不叫惊动。”
那周瑞家的要开口,一眼见了平儿正冲她摇头,便硬生生的住了,平儿便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们等得。”
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黛玉才从里面缓缓出来,瞥了一眼,唇角轻轻一扬道:“简慢了,这是哪阵风把平姐姐,周大姐姐都吹了来。雪雁,因何不奉茶?”
雪雁冷笑道:“姑娘太也好性儿了。人家哪里是来喝茶的,只恐也瞧不上咱家的茶。”
黛玉款款坐下,紫鹃不言不语的捧上一成窑雨过天青素瓷荷花盖盅,黛玉接了也不让旁人,自管接了盖子,轻轻吹了两下,茶香氤氲,竟是极品的庐山云雾,她也只浅啜一下便放下:“水煎的老了——说说,怎么回事。”
那周瑞家咬了咬牙,看你过会子还能拿捏起这官家小姐的气派,按捺下怒气:“林姑娘,因前头丢了几件要紧的东西,二太太,二奶奶差了咱们来四处查找一番,去去疑惑的意思。”
黛玉慢条斯理的嗯了声,目光如芒,扫过几个人:“是都抄呢,还是单抄我这里呢?”
周瑞家的被噎了下:“宝二爷屋子里都查过了。”
黛玉淡淡道:“好没意思。那是你们自家人,爱抄不抄,干我何事,我也懒得问,我是说,亲戚家的,也都查么?比如,宝姐姐的蘅芜院?既是从正房来,宝姐姐那里要近许多罢?”
她声色慵懒,却句句藏针,令那周瑞家的无言以对,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好往平儿哪里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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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抄检(下)
平儿只低着头做没看见,心道这林姑娘果真是牙齿伶俐的人,就这几句话,明敲暗打,句句含讽,却又字字扣着个理儿。
“都不说话,那就是单抄我这里了?”黛玉点点头:“好的紧,这荣国府好大的规矩,抄家抄到亲戚这里来了,我虽说伶俜,可我林氏也是五代列侯,书香世家,纵住在这里,吃的用的并不沾你们的,你们循的是哪家王法,要抄我的东西?”
语气凌厉,句句压的众人抬不起头来。
那周瑞家的被斥了这一通,面子扫地,想了想,终究是咽不下去,便抬头有些深意的笑笑:“林姑娘莫说这等 话,既然是无事,便索性让大家抄一抄干净,若是不肯,我们便回去复命了,只把姑娘的话和太太说说便是。”
黛玉微微冷笑:“说的好,按你这说的,我今日若不让你们动,但有嫌疑也都在我身上。我这里既然都是贼,我自然是个贼首,没奈何,只好让你们抄了……”
雪雁大急道:“姑娘!”
黛玉嘴角薄噙了一丝淡笑,眸中却似霜覆:“雪雁急什么,人家是主,咱们是客,有道是客随主便。”
周瑞家得意的笑了笑,便要叫人去。黛玉却忽而闲闲的开口:“慢着!我虽然许你们翻抄,却没说让你们这么翻抄!”
周瑞家的敛眸佯作恭敬:“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是没有,旁证却要几个。”黛玉仍然是那般不紧不慢的语气,眸中带了讥诮道:“你们会疑心我,我又怎会不疑心你们。难保有那等手脚不干净的带了什么东西来,我这里本没有的,却也让你们给加了些什么在里头,到时候,我怎么说的清楚。”
周瑞家的不防她会挑出这个空儿来,气的牙根痒痒,话也不讲究起来:“你……”
可话没说的完就被雪雁钻了空子怒声道:“住口,谁跟你是你啊我啊的,好不尊重,便是太太见了我们姑娘一般也要称句大姑娘,你不过个太太手底下的人罢了,便跟姑娘论起你我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大家子的规矩?赶明儿去回了老太太,看你如何。”
众人都惊,这雪雁厉害起来也是个刁钻嘴皮子。 周瑞家的被抢白的嘴唇直哆嗦,却是一句话也不能。黛玉柔柔一笑,轻点了点雪雁的脑门道:“仔细着,周大姐姐也是要体面的人。”
虽然是责备,那语气却并不严厉,雪雁抿嘴儿一笑,退回一旁。
周瑞家的就急道:“平姑娘,你倒是说句话!”
平儿此时缓缓抬头,装作不解的样子道:“周嫂子,我就是个奴才,姑娘面前多一句嘴都是错,你让我说什么。真要我说,我就一句话,姑娘说的也似有理。”
黛玉心知平儿是故意如此说的,便道:“如此,便着人请了凤姐姐来,再等老太太回来,与我一起在这里看着,若是从我这屋子里找出什么,我认。否则,你们要动一草一纸也是不能。”
周瑞家的道:“如今哪里去找老太太来。姑娘既然不许,便不许是了,我还赶着去复命呢。”言外之意,便是黛玉这里有问题了。
“此事若要罢也是不能。老太太回来之前,谁也不能走。”黛玉清丽容颜冷如冰雕雪琢,稍微一抬声道:“王嬷嬷!”
院门吱呀一声,就全关了起来。王嬷嬷带着两个林府的人把院门从内反锁,将钥匙递回黛玉手上。
黛玉冷冷的望了眼众人:“紫鹃、春纤,去给各位管家娘子倒茶来。我进去歇歇。”
说着径去。
周瑞家的消息也传不出去,只好干瞪眼。平儿敛了眉睫,嘴角却不经意的带起一丝笑,二奶奶的卦再不错分毫,这林姑娘果然厉害,且看如何收场罢。
双方这就僵持下来,看看天色暗了起来,掌灯时分,外面终于传来凤姐的声音:“老太太来了。还不快开门!”
门开了,凤姐扶着贾母进来,贾母一见满府的管事儿仆妇竟是来了大半,把个并不十分宽敞的潇湘馆外院占了小半儿去,不觉嗔怒道:“这是要闹哪出。玉丫头呢!”才一进屋,黛玉正迎了出来,盈盈拜倒在地:“老太太,黛玉无状,实在是不得已才惊动老太太的。”
贾母并不是糊涂人,见此情景,又见那周瑞家的一见自己便低着头只顾眼观鼻鼻观心,顿然心里有数:“玉儿不必害怕,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来。自有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做主。”
一句话,什么不问,已经判定受委屈的是黛玉。
黛玉道:“哪里是我受了委屈,分明是周大姐姐受了委屈,只等老太太断了曲直,我好赔不是。”
贾母阴沉了脸色道:“周瑞家的,你给我说说,今日这是唱哪一出?”
周瑞家的只好按照提前套的词儿,上前跪了道:“回老太太的话,今日原是府中丢了几件要紧东西,二太太的话,要大家搜搜、去去嫌疑,可是谁知道到了林姑娘这里……”
平儿几乎是要同情的看着周瑞家的了,素日也是个老成人,怎得今日没个眼力见儿了,到了老太太跟前儿还敢排场林姑娘。
贾母听见脸色更不好,哼了声:“凤丫头,丢了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亲戚家也查起来了。”
凤姐堆起一脸的苦笑和无奈,平日的爽利全无,吭吭唧唧的说不出来。
贾母不耐烦道:“到底是什么。你倒是扭捏什么?”
凤姐咕咚一声跪下:“孙媳不敢欺瞒老太君,此事我也不十分清楚,要问二太太才知。”
这话听起来是可怜兮兮,内里的意思却是相当厉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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