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成的桌椅、茶盏、盆景……如此大的手笔,里面只住着一位死人。
这个死人躺在水晶棺材里,长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58第二十九章(2)
我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傅钰忽然回头怒道:“谁在那里!”
只见一道黑影落下;眼前忽然出现傅钰那张,带着浓浓杀气的脸。他见到是我;杀气立即收敛;比变脸的戏法还要快,笑道:“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醒了也不好好在房间里休息。”
他说的话我并没有仔细听,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那水晶棺材里的人。能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尸身,我觉得自己也是天下独一份了吧?心里的惊涛骇浪真真是滚了一遭又一遭。
夏半生动了动身子;便将那棺材挡在了身后,遮住了我的视线。他冲我微微一笑,略有些抱怨地道:“当日客栈一别;没想到今日才又见到,玉儿,你可知我对你的相思入骨?”
我抖了抖,连忙收回目光,指着那棺材的方向问:“里面是谁?”
“是请一个魅生帮你做的新身体。”夏半生抢着回答,“我说过你中毒颇深,恐怕时日无多,需换个身体。”
傅钰意味深长地瞥了夏半生一眼,顺着他的话道:“是照着你原来的模样做的。”他忽然倾了身子侧到我耳边道,“你不是想洞房么,等你换了身子,我没了阴影,咱俩就洞房。”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夏半生听到。
我羞愤欲死,也忘了细细想这番话里的疑点,此事便这样过去了。
也不知夏半生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了思春的女子,总是挑着时候来找我聊天,很隐晦地谈一些关于“纵欲影响身体健康”话题。
某一次我恼羞成怒,拍案而起:“那涟沐男女通吃,天天在这方面下功夫,怎得也不见他身体出个毛病!”
夏半生露出一副“你果然思春”的表情。我捶胸扼腕,决定三天不见他。
我三天没见他,他便在傅钰身边呆了三日,害得我相见傅钰都没办法。有时候真的怀疑这夏半生生出来就是专门给我搞破坏的。
于是便用这三天时间陪着我娘亲,娘亲知道我同傅钰在一起后,很是欣慰,她说傅钰会将我照顾地很好。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赠遗言的味道,想来也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每每这时我心中都会异常酸楚,她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有时候娘亲会留我吃饭,我便推辞了说傅钰在桐花台等我。主要是不想让娘亲看到我死在她前面,傅钰也很能理解我的孝心,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推辞了公务到桐花台候着。
这一天我正与傅钰吃饭,婉兮忽然冲了进来。她被傅钰禁了两天的足,今天刚刚被放出来就如此莽撞,也难怪傅钰的脸色不太好看。
待她凑到傅钰耳边说完话,傅钰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冲冲扔下了碗筷,一个招呼未和我打便出了桐花台。
我想赶上去,可他们都是用了功夫,只追了两步就看不到他俩的身影了。
望了阴暗空当的天空好一会儿,才略有些失落地回房间。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天太皇太后薨了,我的娘亲,也殁了。
其实娘亲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将死,她只是找到了刺杀太皇太后的契机,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才与我说那些交代后事的话。
只是我当时未在意。
听说娘亲是和太皇太后同归于尽的,整个瑞慈宫,烧了三天三夜。
母亲的骨灰我也没能找到,风一吹,这地上的灰便全散了。
我站在残址的这头,傅钰站在残址的那头,天光寂灭,漫天飞雪,风打着呼哨,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黑色的残地很快被大雪覆盖,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落在宫墙上的厚厚雪簌簌落下,一两丝红墙绿瓦若隐若现。
雪打在脸上并不觉得凉,可骨头里却沁着层层寒气。
后来天色渐暗,傅钰身形一动,走到了我身边,他牵起了我的手,眉宇仍是拧着的,可话里却是旧日里缱绻的语调:“瞧,站了这么久,手都冻凉了。”
他的手比我更凉。
见我沉默,他莞尔:“好了,别伤心了,死者已矣,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
我再次将目光落在那片雪地上:“老天爷终于做了件好事,替我们将我母亲,与你的祖母埋葬。”
后来几日,傅钰一直忙于替太皇太后准备衣冠冢,我则百无聊赖,唤来了夏半生陪我说话打发时间。
桐花台里有一个小亭子,因冬天的缘故,少有人去那里坐着。不过因为前两天下了场雪,白雪映着红梅,美不胜收。
不知道夏半生从哪里听说了此景,非穿了厚厚的衣服拉着我出来赏雪,于是桐花小亭里,他裹着厚重的大氅一边搓手一边喊冷,我穿得单薄,坐在一边冷冷地说着风凉话。
“陛下都知道让自己的祖母入土为安,为何你母亲亡故了,你却无动于衷?”夏半生忽然问我。
我怔了怔,莞尔一笑:“我一个死人,替死人送葬不吉利。”
他扬眉:“这理由冠冕堂皇地很啊。”
我无所谓地耸肩,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他发扬了不依不饶的良好品质:“不过是看淡了生死离别,不需要遮遮掩掩。”
我诧异地扭头看他。
他风淡云轻地一笑:“我和你一样,看淡了生死,没有接触过死亡的人自然会惧怕死亡,可死过的人却知道,有时候活在这世上受苦,倒不如死了痛快。”
我伸过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可去世的那一位是我的母亲,我不会无动于衷的。咱们不一样夏半生,我只是想,母亲选择这种方式,化成了灰随风而去,定然是去寻找父亲的转世了吧,她必定能够找到,然后与父亲再结一段良缘。”我收回了手合十,低声喃喃,“希望母亲来世,不要再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儿。”
夏半生听了只道:“其实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你父母的幸运。”语毕似乎也发觉这句话安慰意义太重,随即笑了笑转换了话题,“玉儿,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我抬了抬眼皮。
“我们来玩个游戏,证明他并不爱你。”
☆、59第三十章
我颤了颤;捂着肚子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你开什么玩笑?”
夏半生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的笑声渐渐消失;皱着眉问:“你要怎么证明?”
他神神秘秘地一笑:“你会知道的。”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
当拂姬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桐花台的时候,我深深感觉到,这老天爷又要和我开玩笑了。
果然;拂姬说:“我不是来和你抢男人的,但孩子总需要一个父亲。”
我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眼皮子一抬;目光从她肚子上略过,淡淡笑:“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上次你们遭遇刺杀,陛下中了媚药。”她回答地滴水不漏;“我将你们全都打发了出去;便用自己的身子给他解了毒。”
我低下头继续削苹果,苹果皮长长的一串,一直没有断开。削完将苹果往拂姬面前一递,并招呼人给她搬了把椅子,待她坐好,才道:“你欺负我是个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小姑娘么?”
她很不客气地咬了一口苹果,咔哧一声。
我皱眉,问:“怎么,柳毅钧死了?”
她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不过这次,你真的猜错了,孩子的确是傅钰的,柳毅钧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更不愿要我了。”
我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问:“那天你和傅钰欢好,为什么我没听到动静呢?”
拂姬神色微微尴尬:“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原来在尼姑庵,常有男人偷跑进来找自己的尼姑相好,他们欢好的时候虽然努力抑制,可动静还是很大。”
我确定拂姬脸上那层红晕是羞的,内心满足感顿生,续道:“那天我就在门外,为什么没有听到你,痛苦中夹杂着欢愉的声音——”
“你不知廉耻!”拂姬涨红着一张脸,眼里对我的厌恶更加明显。
我慢悠悠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质问:“你大着肚子来抢我的夫君,就知廉耻了?”
拂姬勾起一边的唇角,冷不丁哼笑一声:“没错,这孩子的确不是傅钰的。”她的眼神瞥向我,“可你怎么就能确信,傅钰不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作为一个女人,能无耻到这个份上也让人心生佩服了,我一把夺过她手里咬了一口的苹果,使劲一扔,砸到了进门的夏半生身上。
夏半生被砸得一个愣怔,他的目光在拂姬与我身上转了转,随即笑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游戏而已,也能惹得你生气?”他走进来坐到拂姬旁边的椅子上,小宫女已经熟悉他的喜好,连忙准备了茶水给他倒上。
他的目光从杯盏上收回,见我还瞪着他,忍不住笑道:“你原来脾气不是最好的吗?”
我坐回椅子,支着下巴随意道:“别说我,你原来不也是个温文儒雅正儿八经的人么?怎么开始玩那些富家贵公子的游戏?”
夏半生道:“不过是游戏,你何必介意这么多,若你不想玩,那便不玩。”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巴巴的大老远得接来了拂姬,就是要陪我玩这一个游戏,我若是不玩,可不是难为了你的苦心了吗?”
夏半生颔首笑了笑。
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却又猜不到他安的是什么心。
当晚傅钰来桐花台,我冷眼旁观者夏半生安排那一场戏,淑女行路之时崴脚,君子搀扶,然后君子诧异淑女怎么挺了个大肚子,淑女遮遮掩掩,君子一脸震惊地问:“难道是……我的?”
于是君子懊悔丢弃了淑女这个好女,淑女依旧练着君子这个心上人,两人一拍即合,君子给了淑女一个应得的名分。
于是后面那一段是我猜测的,于是前面那一段倒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了我眼前。
我心中抑郁的是,傅钰居然主动猜测这个孩子是他的。
夏半生就站在我身边,看到这里,他笑着道:“你看,我赢了。”
窗外,君子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到淑女身上,两个人还在说说笑笑着什么,我心里的火气已经冲到胸口,正努力地一点点往下压制。
“知道我为什么相信自己一定会赢吗?”
我瞥他一眼。
他呵呵续道:“当初拂姬给他解毒,会让他产生很严重的幻觉,他醒来时看到身边的女人是拂姬,自然会以为晚上和他共度**的女人便是拂姬。而且,他作为皇帝,需要一个子嗣,来安抚那些唯恐江山不传的大臣们。”他侧到我耳边轻声道,“你看,他不考虑你会不会伤心,不考虑这一幕你会不会看到,就在这桐花台里,和拂姬亲亲我我。”
我本没有把他这些话当回事,可是紧接着,他说:“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没办法诞下子嗣的魅生,可傅钰,他需要一个孩子。”
我的心狠狠一抽。
门吱呀响动,傅钰已经进了门,他转过头来瞧我,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窗外已经没了拂姬的身影,有一刹那,我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傅钰直接来寻我,半路上并没有杀出拂姬那个女人。
可傅钰身上有拂姬的味道。
我努力勾起唇角,问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没披上大氅?”
夏半生已经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跟着离开的,还有这满宫殿的宫女内监。傅钰蹙着眉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承认:“刚刚遇到了拂姬,我见她怀着孩子,又穿得单薄,便把大氅送给她了。”
我点点头,道:“她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许是傅钰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眼底的流光明灭不定,许久,才略略侧开了目光准备开口说话,便被我打断:“你信她的话吗?我不信。”
傅钰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开了又紧,如此反复,最后长长一叹。
我紧接着道:“她说是那天你中了媚药,无药可解,只能同女人欢好,当时我就在门外,里面的动静我听得分明,根本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阿衡,你别这样……”他的声音有些脱力,“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便是要认下那个孩子了。
侧妃礼很快就准备好了,因还在孝期,本不该大行纳妃之礼,可因为拂姬情况特殊,傅钰便力排众议,为她准备了这个纳妃礼。
她的名字纳入了傅家族谱,她的孩子,将会成为傅钰第一个孩子。
从傅钰决定纳拂姬开始,我便关上了桐花台的大门,这一次,他没再在门口等我七天七夜,反而我辗转反侧夜难眠了七天七夜。
相比于傅钰,夏半生倒是往桐花台跑得相当勤快,美名其曰安慰我这个心灵受到伤害的女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相当愉快,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无数次请求老天爷弄一道雷来劈死他,老天爷也无数次地无视了我的请求。
这一天外头相当热闹,连紧闭的大门都遮不住外面传来的笑声,我听了心情极度烦躁,夏半生一直在我耳边唠叨:“他不是真的爱你,他不是真的爱你……”比念经还让人心烦。
最后他自己也唠叨累了,便质问我:“你怎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呢?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一边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