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为我今日的行为找到了理由,越发解释起来,仿佛我还是当年那个吃醋闹别扭的小姑娘,哄一哄,便能哄得好的。
可我已经没那个耐心听他哄了。
我说:“我不会乱闯的,我知道木蝶住在哪里。”
她喜欢依兰宫里那满院子的蝴蝶兰,我想,她会住在那里。
傅钰到底没有拦住我。
我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潜力,居然可以跑得这样快,重重楼阁迅速倒退,连守卫的侍卫都还没来得及发现,我已经落在了那座院子里。
如今已经是冬季,依兰宫里的蝴蝶兰早就败落,此时略显得有些寥落。
忽然想起自己这身上还套着那劫来的太监服,这身衣服着实丢我的脸面,三两下脱掉这衣服,只剩下里面白色的底衫。
白衣飘飘,又是从高处落下,难怪那个在院子里修剪枝桠的小宫女见到我时会惊呼仙女,呃,惊呼鬼啊……
小宫女匆匆进了房间,我也随着她的脚步飘了进去,木蝶正坐在小榻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神情专注地修剪花枝。已经是寒冬腊月,她这里居然还有盛开的月季,可见多年来她的生活如意地很,并未受什么苦楚。
听到小姑娘弄出的声音,木蝶回过头来,略过那个小宫女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眼底流过一丝惊讶,而后轻笑:“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死心,这次居然亲自来了么?”端的是仪态万千,居高临下。忽然脸色一变,呵斥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贵客临门,容得你这般怠慢,还不赶紧奉上好的茶来。”
我假装没看到木蝶给那小姑娘使眼色,心想即便是叫来侍卫又能如何,施施然在她另外一旁的小榻坐了。她也未恼我,将剪刀放在小几上,示意我看那修剪的规规矩矩的月季:“殿下知我喜花,便派花匠专门培育了这可以在寒冬盛开的月季出来,你瞧瞧,即便这月季再珍贵,也得人修剪出来才美。”顿了一顿,莞尔一笑更是风华毕现,“玉芷,想来你在外历练这些许年份,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眼底中泛着盈盈流光,将一番姿态衬得行云流水。我伸手摸到那把剪子上,指尖触到那冰冷的剪子尖处,抬眸看了她一眼道:“确实是此番道理。可是木蝶,你半夜不睡居然是专门为了等我来讲这些道理的么?深宫冷寂,又或者是孤枕难眠?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讲这一番话,不过是依仗自己有个掌握兵马大权的爹爹。”
她眼睛一眨不眨:“你又把心思打到我父亲那里去了么?呵,玉芷,如今你是越来越天真了,你以为就凭你,能奈何地了我父亲?”
我学着她落落大方地一笑:“可如若,我是玉衡呢?”
她猛地抬头,脸色的血色后撤,比之我的指甲变换颜色还要迅速,她惨白着脸,仍旧垂死挣扎:“玉衡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断气的,你明明是玉芷……”
我将剪子拿在手里把玩,一边凉凉瞅她一眼:“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物,唤作魅么?”
她忽然站起来就往外冲,一只脚就要跨出大门,老天爷忽然善心大发配合了我一下,一阵大风刮来,那大门便“哐”的一声自己阖上了。她一下子撞在门上,一下一下拍着门喊救命,声音凄厉,回荡在这空空荡荡的椒房里。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有些无奈地道:“我并未打算要你的命,你此番叫嚷,我若是再不顺应了你的意思,倒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回头,精致的发髻已然散落,很是狼狈,并且眼中神采全无,跪着爬到我脚边,扯着我的襦裙,声音颤抖地厉害:“害死你的是玉芷,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是她设计让殿下亲手杀了你的,是她,你去杀了她啊。”
我很诚实地告诉她一个事实:“玉芷已经死了。”
结果她颤抖地更厉害了,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惊恐变作了惊惧:“你把她杀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挥挥拿剪子的手,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地好,或许我还会饶了你的性命……这样,如何?”
她有些警惕地看我:“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说,是你亲眼看着我断了气?”
我没想到,这又是一场算计。
当初她劝太后为傅钰服下致使失忆的药后,没有料到他居然还能残留一丝对我感情,她本打算自己顶替我的身份同傅钰在一起,哪知太后怕傅钰记忆里还残留着我的模样,便寻了同我有几分相像的玉芷来冒充。
后面的故事我便都清楚了。我回来后,玉芷百般寻找能够解那忘忧毒药的解药,却也没想到,此番竟落了她燕家的下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看起来很是身怀绝技的“得道高人”,给玉芷配置了那一瓶据说是解药,实际上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东西。
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在燕家的掌握之中,我将死之躯被傅钰一推成功给推走了小命,那藏在不远处的木蝶确定了我真的没了鼻息,这才拿走了我手里的那瓶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解药。
偏偏阴差阳错,傅钰恢复了记忆,他卧病在床那几日,太后震怒之余,灭我玉家满门。
然后玉家迅速败落,这朝中权力,大半落入了她燕家手里。
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从眼前拂过,心里忽然涌上一层难以言喻的血气。我弯腰伸手拍拍她的脸,轻声道:“这是你自己承认的,到了公堂之上,可千万别再改证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跨过她,拉开了她身后的门,如水月光倾泻进屋里,更衬得木蝶脸色苍白。
在看到那门后正伫立着的傅钰后,则苍白又见苍白:“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愚人节了,小蝉原本打算和大家开个玩笑逗一下的,弄个BE啥的,不过考虑到姑娘们的身心健康……
玉骨斜眼瞧:其实你是怕被大家各种诅咒各种骂吧?
玉蝉:好歹咱俩都姓玉,你就不能含蓄点么?心里明白就行哈~~
玉骨翻白眼:你丫弄个BE,不是把我整死就死把傅钰整死,我为什么还要含蓄?
玉蝉:……
☆、52第二十七章(2)
我装作无辜善良天真烂漫地冲傅钰一笑:“我帮你解决了朝堂上的一个大麻烦;你要怎么谢我?”
他瞳孔骤缩,目光暗沉:“阿衡;既然已经想起来,何必再强颜欢笑;我能看得出来;你恨我。”
我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绕过他准备离开,心想多年不见,那位安逸了多年的太后必定对我也甚为思念,不去叨扰一下倒显得我做小辈的不知礼数。他却握住了我的手臂;强制我对上他的眼睛:“阿衡,我知道,你是阿衡……”他的脸色甚至比瘫软在地上的木蝶还要苍白。
忽然就想起来前几日同玉芷说过的那一番话;她说我能说得这般轻巧是因为不记得,不记得这痛彻心扉的感觉,如今我记得了,只是可惜,却再也没办法告诉她,她是对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下心底的悲凉,随意捡了个理由:“我只是,只是想到了玉芷,所以心情有些不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过去,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死去的家人,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更不知道该如何压下自己心底的恨意。
我心里晓得自己是爱你的,也晓得那些过去对你来说也相当残酷,甚至晓得自己不该怪你,你也不想失忆你也不愿忘记我,你也不想灭我玉家满门,可郁结于心底的怨气并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想得通的。
傅钰的嘴唇颤了颤,他死死抓着我不放手:“金陵画舫,你说不管你是不是阿衡,你都要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话可还算数?”
我心中绞痛,不知道面色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惨白,却仍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自然。”
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仍然不放,一双眼睛定定将我望着:“是自然算数,还是自然不算数?”
我张张嘴,话还没说出,他忽然道:“罢了,是我多想了。”眸子里略显颓然,却装作了轻松模样,一边拉着我不放,一边吩咐侍卫将木蝶带走。
完了回头问我:“你在宫里多住几天如何?这么多天没见,玉儿,我很想你。”说完微笑,一脸宠溺。
他根本就不给我拒绝的时间,立即吩咐宫人收拾了一座宫殿出来。就在他住地上阳殿旁边。
又默不作声地派了许多侍卫在那座宫殿的周围,名为保护,其实是真的要将我看管起来。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不容我有丝毫分辩,只一味地说着这桐花台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建得精致玲珑,四周景色也精巧,是历代皇帝的休息处所。
他说他希望可以在劳累一天后能有我陪他说说话,他希望能每天早晨醒来时看到我睡在身边。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仿佛要将上辈子没说过的甜言蜜语全都说与我听,第二天清早有宦官来请他准备登基事宜,被他打发走后,恍然间想起来什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居然拉着你说了一夜的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看看他已经青了一圈的眼睛,又垂眸瞧被他握了一夜的手,轻笑道:“你这样,我怎么去睡觉?”
他的目光也落在我们紧紧相握的手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自言自语似地道:“我怕,我怕这么一松开,你便不见了。”
“我怎么会不见,我一直在这里。”
他浅笑:“好,你要一直在这里,我去去就来。”然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我,随同宦官走出了桐花台。
他的背影消失在微曦的晨光里,我一直强装出来的欢笑蓦地坍塌,忍受不住地曲腿躬身环抱住自己,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终于爆发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再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哭完心情好了很多,想我上一世还未来得及哭两嗓子以示对命运的怨怼,就被命运给玩死了,这辈子好不容易可以流两滴眼泪,定要一滴不剩地给补回来。
记忆恢复,其实还让我弄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我之所以那么怕水,哪里是因为怕自己身体融化的缘故,分明是自从上次坠崖落水,就对水有莫名的阴影,未料到这阴影直到我死了都没散开。我自嘲着摇了摇头。
窗外月色仍旧朦胧,门上印着个修长的身影。
我知道那是傅钰,我记得他午时过来敲了两下门,便再也没走开。
想到他关住我的行径,一时心中憋闷,便道:“我答应了你一直在这里,便会一直在这里,你没必要亲自守在门口。”声音嘶哑,想是哭了一天的缘故。
静默了很久,他才道:“我多希望你能再应付我几天,应付到我彻底相信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然后放你离开。阿衡,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说完那些藏了整整八年的思念。”声音萧瑟。
我捂住了耳朵,不想理他。
他也没继续烦我,只是在我门外站着,单薄的影子,从门左移到门右,天黑天亮。
整整一夜。
我便这样看着他的影子,想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像皮影戏一样在脑海中略过,最后汇成了六个字——不要忘记阿衡。
溪山夏府,他的字力透纸背。
第二日大概是他登基的大日子,天微微亮的时候小太监过来请他。
他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我分明听到了他临走时的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让我忍不住连走几步,拉开了门闩,却也只看到他的背影在拐角处略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正如大婚那日,我透过血光看到的那一幕。
如果他当时能回一下头,该多好。
心中锐痛难以自制,我捂着心口歇了许久。
忽然听到远处有奏乐传来,宏伟严肃,奏乐声方歇,典仪官一声声皇上登基的高唱便响彻了天地,在这肃穆的皇宫中一层层荡漾开来。
天空祥云朵朵,有两只麻雀从天空中略过,我靠在门框上愣神,忽然有小姑娘于我一侧道:“天气冷,娘娘别在门口站着等陛下了,陛下今天登基,礼毕定然还会宴请群臣,想来是不会过来的。”
小姑娘头上总着这宫中常见的发髻,面上带着恭敬,想来傅钰对我的态度,让这姑娘误会了。
我刚想解释,后一想这话说了定也是白说,索性不理,稍稍侧了脸问她:“我能出去走走吗?”
小姑娘面上微微露出尴尬的神色。
这个结果我早已预料到,这看似杳无人烟的桐花台里,其实守卫严密,不知道放了多少傅钰的心腹。
我握了握拳头,转身进了屋。
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傅钰的好话,天知道她哪里打听来的,甚至连傅钰这些年过得如何清心寡欲都形容地活灵活现,好像她真的潜入到傅钰房中偷看过一般。
小姑娘也察觉到我被烦得厉害了,有些不耐烦,便将双手一摊,问我:“姑娘想知道什么,奴婢定知无不言。”
我回头瞅她,稍稍挑了挑眉毛:“知无不言?”
小姑娘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太后如今死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卡卡卡卡卡卡
我理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情节,这两天终于顺畅了点~
今天更新晚了,抱歉
因为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