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抽眉梢,这姑娘居然临走都不忘讽刺玉芷一番。
往四周看了看,除了落了满地的轻纱,倒没毁坏什么家具摆设,我暗叹还是玉芷有先见之明,若是因为婉兮毁了这船上什么名贵的玉器,卖了我也是赔不起的。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想法,玉芷轻笑一声:“这屋子里的幔帐,全是用金蚕丝织成的,可比那些金银玉器贵多了。”
我乍了乍舌,果断决定划清同婉兮之间的界限,她弄坏的,就让傅钰赔好了。
玉芷并没有提让我赔钱的话,反倒是又将我的待遇提高了一些,把我的房间换到了第三层,就在她的旁边。我随身并未带什么行礼,不过这两日玉芷送了我不少衣服,为了表现我勤俭节约不浪费的良好品德,便携了两个玉芷的贴身丫鬟一同下楼去取。
花船上的过道,细窄狭长,又因为夜色浓稠,月色光晕朦胧,人来人往繁华之处,略显得几分凉薄。
可惜这人来人往的声音没将拐角处的两个小姑娘的声音遮掩住,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叫隔墙有耳,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便飘进了我耳朵里。
其中一个道:“前几天小姐带来一个姑娘,我听说那姑娘长得与小姐一模一样。”
另一个道:“可不是么,我听前天在小姐身边当值的鸳鸯说,那姑娘是留君醉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也不照着镜子瞧瞧自个儿什么货色,居然还敢冒充小姐。”
前一个又道:“或许她有什么大的来头呢?”
后一个嗤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来头,无非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女人,她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咱们小姐上头的人是谁,也敢这么随意冒充。”
前一个疑惑:“你知道咱们小姐上面的那个人是谁?听人说,近几天便又到了那大人物来金陵的日子了。她趁着这个风头上冒充小姐,可不就是找死么。”
后一个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这话里全是得意:“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上次我去小姐房里送果盘,偶尔听到过一两个字眼,好像是位姓傅的公子。”
前一个立即惊叹:“这不是皇姓么?难不成是哪位王爷?”
后一个“嘘”了一声,而后便一阵沉默。
我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也很知趣地沉默了,她们相互看了看,皆侧过视线来观察我的脸色。
她们大概是询问我的意思,是出声打断还是继续关注什么的,我这人明显不太愿意打扰人聊天的高昂兴致,于是忽视了两个人的询问,继续沉默。
刚刚那两个小姑娘结束了那个岔开的话题,想来又得回到主线上去了,果不出我所料,后一个小姑娘道:“你可知道,那个冒充咱们小姐的姑娘,其实是只魅生。”
前一个姑娘惊讶:“世上果然还有这种晦气东西?你不会是胡说的吧?”
后一个姑娘道:“怎么能,那只魅生还曾去勾引过冯公子,我就在门外,偷听到的。”
前一个更惊讶了:“她还勾引冯公子?”
这话说得就有些瞎编乱造了,虽然我的行为的确像勾引,可的的确确不是勾引,为了给这两个小姑娘纠正错误,我只好半握起拳头放在下巴处咳了咳。
隔壁那两个沉默下来回味话题内容的小姑娘显然不满意我这突然的打扰,惊呼一声“谁!”然后两个人绕出拐角,月光下她俩的目光从惊慌变成了惊惧,双双跪地,磕着头求“小姐”饶命。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再次赞叹一声涟沐的手艺。随后立即端正了态度,回想了下前面偷听到的那一通编排,又生出一阵活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多彩的感慨,清了清嗓子问:“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个姓傅的,是不是叫做傅钰?”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又出现了团团迷雾?
☆、43第二十三章(1)
小姑娘的表情更加惊恐了;尤其是杏眼那个,一下下磕着头辩白着:“我并非故意偷听小姐说话的;求小姐饶命,饶了奴婢的命吧;奴婢上有八十老母;全家人都靠奴婢一人养活,若是奴婢没了,全家就都没指望了啊……”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谎话编得忒没谱;连我这个一向与人为善的都忍不住反驳:“你母亲怪厉害的,看你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竟是你母亲六十的时候多生下的?”
跟在我身后的两个姑娘笑点有些低;此时正捂着嘴努力掩笑,杏眼的姑娘窘地脸通红,只呐呐解释:“我只我爹的妾侍生的,母亲,母亲……”
她圆谎的本事着实拙劣,我不忍心再责难她便好心告诉她:“其实我并非你家小姐,我是你们嘴里的那个,晦气东西。”话音刚刚落下,两个小姑娘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刚刚想站起来,我便侧了头问身后跟着的两个:“这事情若是告诉你家小姐,她会怎么处置?”
她们没来得及回答,那两个姑娘已经注意到我身后的两个便是玉芷贴身伺候的丫鬟,顿时惊讶惊惧惊慌的表情在脸上变来变去,着实丰富多彩,她们又开始磕头认错了。
我蹲□子,伸手捏住那个杏眼姑娘的下巴,学着风流公子的姿态稍稍一拖,然后挑着眉道:“你只消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我便不告诉玉芷今天的事情,如何?”
杏眼小姑娘说谎的本事不好,可这脑子还算灵光,立马回答我:“奴婢当时并没有听清那个公子叫傅什么,可今日听姑娘一说这个名字,便感觉那天听到的就是这个。”
这话既没有出卖玉芷,又算是妥当地回答了我,可见真真是个聪明姑娘。
得到这个回答便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身后两个丫鬟随我回到原来住的房间,终于忍不住问我:“真的不用告诉小姐么?”
我奇怪地反问:“你们不是玉芷的人么?需要听我的吩咐?”
两个丫鬟露出了然的表情,天知道她们究竟了然了什么,弄得我一头雾水,摇摇头后继续收拾衣服。后来才听说,那两个姑娘当夜就消失在这艘花船上了。
我取了自已的衣服往上走,路过玉芷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既痛苦又享受的声音,在青楼呆了这些日子,再不明白这声音缘何就有些装了,顿时“红”了一张老脸。
用眼角偷瞄了下两个丫鬟的表情,她们就显得淡定地多,想来也是见识得多了,我忍不住好奇心悄声询问:“是那个冯昭臣又回来了?”
小丫鬟摇摇头:“小姐今晚应下了州府公子的约,里面的那位,自然是州府公子。”
嘴角不自觉的抽搐,心想这姑娘都不怕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么?一时没留意到身边小丫鬟担忧的表情。
她说:“小姐最近身体每况愈下,汤药不断,还烦请姑娘能够劝一劝小姐,她再这么下去——”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下去我也明白了,可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和她又不熟,如何劝一劝?劝她还不如去劝冯昭臣,赶紧地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许是我表情淡漠了点,那小丫鬟忍不住道:“这么多年来姑娘是唯一一个让小姐另眼相待的,你的话她肯定会听……”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抱着一堆衣服踢开了房门,进去后把两个丫鬟关在外面,鼻子里哼哼两声,然后把衣服都扔进了衣橱。
我承认是醋了,玉芷这么妖里妖气的姑娘,这么少不得男人的姑娘,傅钰每年都来见一见她究竟什么意思?
唔,原来我没把傅钰当自己的看待,自然不在意他风流一些,可现在不同了,他在溪山外的小树林发下了誓言的,不在乎我是不是魅生,不在乎我可以不可以为他诞下子嗣。
所以心口梗了一根刺般,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平地熟悉,好像沧海桑田之前,我也曾这样因为傅钰与玉芷喝过很多很多的闲醋。
这一瞬间的错觉过去,我晃晃脑袋脱了衣服准备睡觉。
这一夜睡得并不太安稳,梦里似乎有个人在亲吻我的额头,我的脸颊,我的唇角,一下一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唇有些凉,身上也带着浓重的寒气。
确定这是个梦,也是因为这些触觉。
我貌似已经忘记触觉是什么了,成为魅生以来,因为是冰玉做的身体的缘故,这些感觉已经太过于陌生。想到这里便生出些感慨,一时间脑子里纷乱如云,渐渐也就又陷入深度睡眠。
醒来的时候天已放亮,我准备换个姿势躺一会儿再起床,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底泛着淡淡的笑意。
我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抬手擦了擦眼,确定这并不是幻觉后,灵台顿时清明了许多。
傅钰倒是老神在在地很,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我大老远的跑回来看你,你就是这个表情欢迎我么?”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我愤恨的小眼神,我冷冷哼一声,连忙往被子里躲,要知道,我晚上睡觉从来不喜欢多穿衣服的!
显然,我的表情与动作很好的娱乐了他,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继续捏我的脸,一边道:“再哼哼就成了小猪了。”
他的手上带着薄茧,虽是简单的碰触,可我仍旧感觉到了。这个发现太过于震惊,导致我都没来得及反驳他的话,便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他的手贴上我的脸。
温热的。
我试着去碰触他略略长了些胡茬的下巴,有些扎手。
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扳住我的肩膀焦急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该进食了?是不是除了我的爱情,其他的爱情还是不能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应该回来看看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当红艳艳的指甲露出,他方舒了口气。
我没有怎么,真的,你不用这样担心我。
然后我便将有了触觉的事情告诉了傅钰,他左思右想后反问我:“会不会是因为想要碰触我的执念太深,所以你产生了幻觉?”
他的自恋果然没救了。
傅钰又猜测:“难道是产生什么病变了?玉儿,我总不太放心,你再吃一点我的爱情好不好?”
无论我怎么表示自己身体很健康,傅钰都强烈要求我吸食一些他的爱情,全当做储备过冬粮食,我无奈地扯扯嘴角,强调自己和仓鼠是两个物种,没有相似的生活习惯。
傅钰还想再说什么,我觉得这时候转移话题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想了想后便问:“你知道这是这家花船是谁的么?”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甚至看向我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傅钰这是肿么了
☆、44第二十三章(2)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任性造成的;那么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起床再谈这些事情。”他蓦地一笑,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似笑非笑地;“你确定,真的要同我这么聊天?”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现光裸的胳膊以及肩膀都露在了外面;难得臊了脸。他很体贴地下了床帮我拉好了床帘,一边道:“你先穿好衣服,再梳个漂亮的发髻,我在外面等着你。”说完转身离开。
我怔了一会儿后方找衣服来穿;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说明他和玉芷之间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这些天在青楼花船也并不是没有收获的;我瞅着镜子里那个发髻别致的姑娘,很难想象这是我亲手挽出来的。
弄好一切后就出去找傅钰。
刚刚把手放到门上,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两个人的对话。声音都是我熟悉的,傅钰与玉芷。
我心下大奇,在房间内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在一幅画后面看到了一个铜管,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玉芷正在说话,仍旧是那清冷的调调:“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错,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走这条路,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么多年来遭受的一切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怨愤,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在她面前道什么是非。”
傅钰的声音处处犀利:“不道是非?那么你把她留在身边做什么?玉芷,我万万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心机,当初你跪求我送你入官妓,涟沐给了她一张你的脸,是不是就是打得这个主意?让她理所当然地顶替着玉玲珑的名头被人践踏被人亵玩?”
“傅钰,你自己喜欢玩弄心计,当别人也有这喜好么?”玉芷的声音也凉了下来,“我是不喜欢她,从小,父亲母亲便偏疼她,京城人们都道傅家二小姐容貌绝色天资聪颖,却哪里知道,父母帮我弄出这些名头,全是因为放弃了我的幸福,让我为家族联姻牺牲!凭什么是我?”最后一声诘问让气氛都凝滞了,好一会儿,玉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虽然嫉妒她,却也知道她是我的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平日里虽喜欢欺负她,可真正伤她心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除了那一件。”她顿了顿,继续道,“傅钰,你也是爱过人的,你知道奉皇命放弃自己爱的人,然后用别人的身份嫁给别人的丈夫的滋味吗?你知道当我看到心爱的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牢里时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看着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心上人身上时是什么滋味吗?所有人都逼我,所有人都逼我!后来,姐姐回来了。”
“你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