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住在玉楼院中一个小抱厦内。
如今因与潘五姐的事情闹出来,玉楼嫌他腌臜,不肯收留,就跟西门庆说了,只说琴童儿如今大了,留他在身边走动不方便,叫西门庆撵他前头睡去,因一时没有空着的下房,只得暂且安顿在书房里。
那琴童儿自从失宠于主子,每日里只在书房之内自怨自艾,若是白日前头熙熙攘攘的时节还好过些,到了晚间凄凄凉凉的一个人睡着,又禁不住想起往日里与那花容月貌的潘五儿偷期密约诸般温存来,只得对着月影儿长吁短叹的消磨时光。
此番正在月下闲坐,但见门棂之处闪进一个人影来,倒把琴童儿唬了一跳,细看时,却是春梅模样,这小厮自从事情败露,每日里惊弓之鸟一般,如今见了春梅急急的走了来,还道是有了什么消息,唬得上前一把扯住了道:“我的姐姐儿,莫不是老爷已经知道了,这会子要来拿我的么?”
春梅见他这样胆小,因啐了一声道:“老爷要拿你,还能叫我一个妇道前来,真是胭脂油蒙了心的,怎的我们五娘就看上你这么个窝囊废!”
说的那琴童儿脸上一红,因嘻嘻笑道:“五娘说我生得清秀腼腆,有女儿之风,方才叫我在房里听用的。”
那春梅姐听闻此言,也是满面红晕,因掩口娇笑,心中暗道:“我们奶奶果然是个杀伐决断的性格儿,就算是要找心爱的,却也喜欢这样温柔软款的小郎儿。”
两个说笑了几句,那庞春梅方自怀里取出那孟玉楼的金簪子来,递在琴童儿手上笑道:“如今听三奶奶房里的丫头说,奶奶因为你们的事气得要不得,这几日偏生爷又宿在我们房里,那银妇听了,背人的地方常说,要将你们的丑事说出去,叫老爷治死你和五奶奶两个呢!”
那琴童儿还未满志学之年,原本就生得温柔腼腆,胆子最小,听闻此言唬得魂飞天外,因仗着内间没人,扑通一声跪在春梅裙下,一伸手就抱住春梅的裙摆哭道:“求姐姐开恩超生吧,如今你只这样消息说与我知道,想必心中有了对策了,不然就别来告诉我,何必拿这软刀子杀人,爷还没处置,只怕小的就要活活给唬死了呢!”
那春梅见他不济事,心下十分瞧不上,因金莲一挣,将那小厮踢在一旁,啐了一声道:“快别闹,这样子像什么话,如今她既然要摆布死你们,倒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将那银妇治死!”
那琴童儿闻言唬得面如土色体似筛糠道:“姐姐说的轻巧,我如今还未成人,身单力薄的怎好做那杀伤人命的勾当,况且那三娘如今正得宠,爷十日有八日都是宿在她房里的,哪有空子,难道教我连爷也一并杀了不成?”
春梅闻言骂道:“贼囚根子!谁叫你真的杀她来?”因说着,指了指那手上的金簪子道:“这是那孟三儿平日里常戴的东西,如今你拿了此物,往老爷跟前儿哭着回禀,就说那孟三姐不安于室,趁老爷不在府上时,唤你进房,要调戏你。
你因畏惧家法,执意不从,那孟三姐见此番不曾得手,因将她头上金簪子与了你,做定情信物,又将你的小玉佩扯了去交换,再要慢慢的以柔情感化,如今你怕事情败露牵连自己无辜受害,因赶着跟老爷说了,将自己摘了出去。”
那琴童儿听闻此言道:“我的姐姐儿,谁养的你这般乖,当真是个女诸葛,雌伯温……”说的那庞春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又嘱咐道:“咱们几个的性命可全在你这小奴才手上,此番也是给你自个儿谋个生路,千万别怕,说出来只怕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是夜两个商议定了,那春梅姐方抽身回去,对金莲详细说了,如今那琴童儿听见孟三儿要告状,虽然心中十分畏惧,怎奈此番失了活路,却也是山穷水尽的勾当,只得铤而走险,先在西门庆面前告上一状。
那潘金莲听了春梅布置,心中觉得妥当,因绸缪着此事,定要诸位姬妾在场的时候闹出来,到时那西门庆虽然顾念旧情,必然脸上下不来,就要狠狠整治孟玉楼,方能找补面子。
☆、第二十八回
却说潘金莲主仆几个定下那一条毒计,就要将玉楼攀扯在内,无奈这几日皆没有一个由头,暂且发作不得,偏生一日合该是那孟玉楼命中劫数,正逢着二房里李娇儿的生日,只因她原不是什么要紧的姬妾,西门庆一时之间也记不清爽此事。
倒是玉楼记得清楚,这一日早起服侍西门庆梳洗之时趁机在旁笑道:“今儿是二姐姐生日,如今府里银钱都在我手上掌管的,你且说说怎么个过法儿?我好掂对着布置几桌酒席,再请一班小戏进来伺候吧。”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西门庆,因笑道:“我的儿,谁养的你这样晶莹剔透的,什么日子都记得。”玉楼闻言啐了一声道:“都是你这不长进的,先前我原不用这样儿,如今你过日子糊里糊涂,我自然要精细些,将咱们家打点的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你面上也有些光彩,不然你出去不得脸,我们妇道也跟着受褒贬呢。”
一席话说的那西门庆心中欢喜无限,趁着梳洗已毕,伸手就搂了妇人粉颈亲了个嘴儿,还要上炕时,早给孟玉楼将金莲一蹬,狠命挣开了道:“劝你安分些吧,今儿晚上记得早些回来,若是没有旁的安排,我就照着往日里给姐妹们做生日的规格办了,晚上你回来吃了酒席,可千万往二姐姐房里睡去,不许耍赖再来我这里捞食儿吃了!”
说的西门庆洋洋得意,心中暗道娶了这样的妻房夫复何求,因教玉楼服侍着用了饭,又强她将口中香唾含了乳酪喂给自己吃些,那孟玉楼见内外无人,只得红着脸绣口含春喂给他吃些,夫妻两个情谊缱绻,难舍难分了半晌,方才打发西门庆往前头去了。
一日无话,至晚间开席,前头请了勾栏院中两个唱的,也都是西门庆素日相好儿,一个吴银姐、一个李桂姐,并她两个的兄弟,一对儿粉头一对儿小优儿,端的歌如裂帛舞似天魔,演不尽世间男欢女爱、风月之情,倒把在座的几个妇道眼内的金玉珠玑哄了出来,那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也似的滚落下来,琼瑶匝地好不凄艳。
李娇儿因一面拭泪一面笑道:“都是三丫头闹的,不过是我的小生日,又不是整年,非要做的这样热闹,倒叫咱们看了戏,跟着伤感了一回。”
那孟玉楼闻言笑道:“二姐姐的生日怎么好轻慢呢,因为大姐姐身子弱,家中一应事务都是二姐姐看顾费心,如今正逢芳辰,咱们姐妹自然应该在你跟前儿尽尽心才是,怎么反说此番太过奢华了,如今二姐姐只管受用一日,很不必去操烦那些琐事。”
李娇儿闻言心里受用,因多谢玉楼费心准备,倒是那潘金莲冷笑一声道:“二姐姐自然不必费心银钱人事,如今都在三丫头手上,咱们只要有酒吃有戏听,旁的一概不用管了。”
一席话说的玉楼脸上讪讪的,又不好和她吵,只得低了头不言语,倒是吴月娘有些看不过去,因嗔了两句道:“五姐吃了两杯黄汤,又没大没小这样闹,仔细老爷回来打你!”说的潘金莲方不做声。
一时间前头小戏已毕,那几个粉头小优儿因上来磕头上寿,李娇儿因知道那两个粉头原是西门庆的相知,不肯十分受礼的,因连忙命人搀扶起来,赏了银子打发两个小优儿先到廊下“吃杯酒去去雪气”,又留下吴银姐、李桂姐两个入席吃酒。
那两个窑姐儿原是常在西门府上伺候的,如今自然知道那孟玉楼宠冠房下,又听说每回西门庆外出应酬,或有堂客之邀,竟多半不带月娘,倒是常带着孟玉楼出去会客行走,与那当朝一品大员杨戬杨节度过从甚密,心下忖量着那吴月娘想来身子不大好的,没准儿何时有个山高水低,只怕这孟玉楼就一步登天扶正做了大娘子,来日自己两个衣食都从这位夫人身上来的。
那李桂姐因比吴银姐更伶俐一层,趁着银儿正与旁人说话儿,因轻提裙摆款动金莲来在孟玉楼身边,盈盈下拜道:“今儿奴家来替二奶奶拜寿,又久不见三奶奶了,特来请安。”
唬得孟玉楼连忙将她搀扶起来笑道:“这可担待不起,你原是爷身边的人,不必如此见外的。”
那李桂姐趁机笑道:“奶奶说的哪里话,端的将天比地,如今爷虽然往院里走动,却不常见的,可见是奶奶治家有方,爷在勾栏中吃酒时,常常盛赞奶奶是古今第一个贤德的妇人,叫我们好生跟奶奶学着,奴就常想,若是每逢初一十五能够进来请安,多在三奶奶跟前儿走动走动,您一调理,我们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孟玉楼听闻此言,心中倒怕她盛赞太过,倒叫吴月娘面上不好看,因连忙找补道:“这有什么难的,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就回禀了大娘子接你们进来服侍也罢了,你们只将那些不曾外传的新鲜曲儿唱些给我们娘们儿解闷儿。”
李桂姐闻言笑道:“三奶奶虽然恩准,只是若没个由头,你们正经妇人总是请勾栏院里的姐儿进来,只怕有碍几位奶奶的清誉,不如索性认了干亲,往后走动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奶奶若是不嫌弃,我今儿就认奶奶做娘。”
因说着,也不顾玉楼拦阻,跪在她膝下纳头便拜,唬得玉楼一连声儿道:“使不得!”又嗔那吴银姐快些将她搀扶起来,谁知吴银姐听闻此言,对着那李桂姐啐了一声道:“坏透了的小蹄子,在家时怎么商量来,明明是你我两个想出来的主意,如今趁我没理会,倒叫你抢先了。”
因也扑通一声跪在玉楼膝下笑道:“三奶奶若是只收这小蹄子,就是不疼银儿了。”因说着,也跟着撒娇撒痴起来。缠得孟玉楼无法,只得缓兵之计道:“两位姐姐儿先起来再说,倒没得折煞了奴家。”
正闹着,但听得那潘金莲冷笑道:“三丫头,你拦她们怎的?如今别说这两个粉头,就是我们姐妹几个,若不是脸上过不去,倒也想认你做娘呢!”因说着,叽叽咯咯笑了起来,说的那孟玉楼满面绯红,啐了一声道:“五丫头越发学坏了,倒这般会落井下石的,还不助我将她两个搀扶起来,都是爷身边的人,何必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呢。”
一群妇人花枝招展的正闹着,忽听得棉帘之外有人笑道:“大冷天儿,你们倒会乐!”唬得几个妇人连忙回头看时,早见丫头打起帘子,原是那西门庆下了衙门回来,一面抖了抖身上乱琼碎玉笑道:“我来迟了,快拿酒来,先敬娇儿一杯!”
那李娇儿此番得脸,喜得满面桃意,因亲自给西门庆斟了酒送到他唇边笑道:“你若真心孝敬我,就吃了这一杯。”那西门庆闻言笑道:“小浪蹄子,怎的这般无礼?”因说着,到底就着李娇儿的手上将那寿酒吃尽了,一面俯身在她耳边低眉耳语调笑道:“晚间赏你吃更好吃的。”
羞得李娇儿要不得,捂着脸说了句皇天菩萨,转身跑了。当下一众妇人不知他两个说些什么,那六房里李瓶儿最老实,因问道:“你们夫妻两个方才说什么呢?二姐姐怎的羞成那样?”
旁人未及答言,早听得潘金莲笑道:“左不过就是些背人的痴话罢了,六丫头怎的不乖觉,莫非爷不曾对你说过这话?”说的李瓶儿站起身子离了席间,跑过来就要撕金莲的嘴,那潘金莲却往西门庆身后躲藏着,一面娇笑道:“爷救我,瓶姐牙根儿痒痒,要吃我的肉呢。”
那西门庆见自家妻妾和睦,心中如何不乐?因一手一个将她姐妹二人的玉体抱住,仗着内间无人,左右开弓搂了两个妇人的粉颈分别亲了个嘴儿笑道:“这也罢了,爷替你们姐妹说合说合,晚间都往娇儿房里睡去,明儿自然丢开手没事了。”
一席话说的众位妇人红了脸掩面而笑,倒是月娘看不过,因笑骂道:“贼囚根子,外头喝了多少黄汤?就回来作践你这些浑家。”
因说着,众女让西门庆做了首席,月娘和娇儿相伴,底下依次排开,那西门庆却只拿眼睛觑着玉楼,想挨着她坐,玉楼因怕月娘寒心,只装作瞧不见,底下找潘金莲说话儿。
一家人正在言笑晏晏之际,忽听得门外争吵之声,那西门庆正与这几个姐妹吃得柔情蜜意的,因不耐烦问道:“谁在外头?”
一个打帘子的小丫头子因回禀道:“是三娘的陪嫁琴童儿,在外头吵着要见爷呢。”那西门庆原不欲见他,又怕当着众人的面,倒叫玉楼没脸,因点头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吵几句,既然是你三娘跟前儿的人,想是有什么要紧事,教他进来就是了。”
☆、第二十九回
那孟玉楼听见琴童儿要进来,倒是唬了一跳,心下暗道前儿刚刚说了这小奴才两句,打发了出去不许在二门儿以内伺候的,怎么挑了今儿这样节下撞进来,莫非又要生事?
待要阻拦之际,谁知那西门庆嘴快,已经叫了进来,也只得罢了,倒要看看这小厮儿意欲怎的。
但见丫头打起帘子,那琴童儿衣衫单薄,畏畏缩缩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