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早给玉楼一声喝断道:“少混说,她就算不好,也有大姐姐和老爷管教,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她如今是主子,你说得起她么?”说到此处,因对小鸾使个眼色,主仆两个回房安置了不提。
玉楼因为昨日服侍月娘小产,夜里害怕睡不安稳,总想着那夭折的孩儿,心中又担心月娘想不开,因起来了好几次,叫小鸾瞧瞧去上房屋打听,又听见西门庆半夜醉酒回来,就宿在李瓶姐房中,折腾到三更方才睡了。
次日平明时分,玉楼将将睡着,忽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还道是那潘金莲养的雪狮子又跑进自己房内,只因她姐妹两个交好,是以这猫儿平日里也愿意粘着它的,如今睡得正香,因口中不耐烦道:“这畜生倒是可厌,偏生这会儿来缠人的。”
但听得身旁竟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你这小蹄子倒会骂人。”唬得玉楼花枝儿一般的身子轻颤了几下就行了,慌忙坐起来拉着锦被遮掩在酥胸之上,回头一瞧原是西门庆绝早过来,因啐了一声道:“我不好骂你的,做什么这样装神弄鬼,想是要唬死我了,你不愁还有好的来服侍你。”
那西门庆见这位浑家春睡方醒,直睡的云鬓散漫妙目惺忪,比之平日里华服盛妆,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闺阁态度,心中如何不爱,因解衣上床将玉楼搂在怀里笑道:“昨儿回来晚了,想到你房里,又要过那潘五姐的院子,我因怕她聒噪,索性在瓶儿房里歇了,谁知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愿意和我沾身,倒叫我一夜里上蹿下跳的,趁着清早开了角门,一溜烟来了,好姐姐,好歹与我睡睡罢。”
因说着就要动手,唬得孟玉楼狠命将他推开,啐了一声道:“上了炕就捞食儿吃,再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劝你忍一忍,我打发你吃了早饭上衙门吧,今儿我也要往观音庙里进香呢,早起就有儿女之事,只怕冲撞了菩萨不好……”
原来那孟玉楼昨儿见了吴月娘丧子,痛彻心扉,因想着今日往送子观音庙中祈福,祝祷大娘再得贵子。岂料那西门庆会错了意思,因笑道:“你去观音庙里做什么?还不是求子,如今我既然在这儿,管保比那送子娘娘还强十倍,好姐姐,就算未竟全功,好歹和我睡睡,你再去祝祷之时必然灵验的。”
因说着,也不顾妇人反抗,将他浑家的玉体按在炕沿儿上就亲嘴儿咂舌起来,孟玉楼昨夜惊惶了半日,早已没有力气与他歪缠,也只得半推半就从了,一时间夫妻两个行事,虽然不曾花样儿百出,也算依稀春风一度。
那西门庆遂了心愿,兀自往炕上补眠,玉楼只得起来梳洗了,命小鸾捅开了小灶,下厨整治了早饭,烧了热水预备净面炖茶,一时之间准备齐全,方才呼唤夫婿起床。
忙乱了半日,打发那西门庆上衙门去了,小鸾因劝道:“奶奶昨儿不曾好睡了,今儿又给老爷歪缠了半日,不如再睡睡,左右大娘子身上不好,今儿不用去上房屋里问安的。”
玉楼闻言摇了摇头道:“不能睡了,我先去瞧瞧大姐姐,还要往松子娘娘庙求个平安符回来给她,另外要寻雪姑娘说句话。”因说着,主仆两个往上房屋吴月娘房中来。
进得门来听见玉箫说月娘睡着,刚要转身离去,内间月娘听说是玉楼来了,因命人快请,主仆两个复又进去,但见月娘花容憔悴玉体支离,哪消一个晚上,竟比昨儿瞧着气色更不好。
玉楼见状心中怜惜,因上前拉了月娘的手道:“大姐姐,你歇了一晚上觉得怎么样?”那吴月娘闻言只是摇头,抬眼一瞧,但见玉楼今日容光焕发,一段春意蔓延在眉梢眼角之处,不由得心中一酸道:“昨儿老爷在你房里睡的,你对他说了不曾?”
孟玉楼听闻此言,脸上一红道:“昨儿老爷是在六房歇的,因为瓶姐身上有孕,不便起来做早饭,因平明时分往我房里吃饭去了……”说罢低了头抚弄衣带也不言语。
月娘成婚已久,如何不知那西门庆的脾气,因苦笑一声道:“三姐何必替他遮掩呢,再说他亲近你,我却不恼的,如今除了你这位好妹妹,六房里我还能依靠谁,无论是你是我,迟早有了孕,奠定了根基才是啊……”
玉楼听闻此言,心中十分感念道:“姐姐宽心,如今我已经回明了老爷,今儿要往送子娘娘庙中烧香许愿,给大姐姐求个平安符回来,常常带着沾些喜气,管保花开两朵。”
月娘闻言谢过了,姐妹说了几句闲话,孟玉楼又服侍她用了早饭,方才放心去了。行至小厨房外面,见孙雪娥正忙着料理一家子吃食,因进来打了招呼,见此番厨房里没有旁人,遂低低的声音问道:“雪姑娘,我打听一句话,当日你对我说起,那潘五姐进门之前住在何处?如今她的继女迎儿交在谁家供养着?”
那孙雪娥听闻玉楼问了这话,知道她已经对潘金莲起来疑心,心下如何不喜,因仔仔细细的说明白了,又拉了孟玉楼的手道:“三姐姐,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如今只要拿住了那银妇的把柄,有用得着我孙雪娥的地方,姐姐只管吩咐就是了。”
玉楼闻言点了点头,方告辞出来,正要打发小鸾往外头雇一顶小轿,又见前面上房屋中玉箫过来说了,大娘子说三娘此去辛苦,将家中诰命仪仗与三娘用吧。孟玉楼听闻此言连忙起身谢过了,因带着小鸾,坐了正五品诰命的轿子,浩浩荡荡往观音庙前去进香。
那孟玉楼行进之中,吩咐先不往观音庙去,却绕道来在狮子街上,当日武大与潘金莲的旧居之处,因为道路狭窄,只得止住了轿子,自己扶着小鸾的手下来步行,因见门首寂静无人,上头贴了衙门口的封条,问了街坊才知道,这一户人家丈夫死了,妻子改嫁,后来小叔子回来,因指嫂子与人通奸,要拿住那奸夫,却误杀了李皂隶,是以被论了发配之罪,如今这一房中早已绝灭无人了。
孟玉楼听闻此言,心道却与那孙雪娥所言不谋而合,因复又问道:“借问老人家一声,听说这武家遗下一个小女迎儿,如今不知养在何处呢?”
那街坊闻言道:“当日她叔叔走时,将这女娃交给小老儿看顾,如今就住在我家,不知夫人是她什么人,特来此处寻访?”孟玉楼闻言扯了个谎道:“我是她家的一个旧友,如今来在此地,隐约记得是这个地方,不想时隔多年人事已非,既然这女孩儿还在,可否行个方便,叫我见上一面?”
因说着,叫小鸾与了那老丈几吊钱,那老汉见了银钱如何不喜?因满口答应着就往屋里让,一面唤出迎儿来上前厮见了。这孟玉楼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是个年未及笄的小女孩儿,娇娇怯怯的,像是给人打怕了的样子,心中倒也怜惜,因上前拉了她的手道:
“我是你家里一个旧相识,你还认得我么?”迎儿闻言摇了摇头,玉楼见状问道:“既然恁的,我引我往你房中叙叙旧可使得么?”
迎儿原本已成了一个孤女,如今见家中来了旧识,又生得这般粉妆玉琢风流袅娜,心中便有了亲近之意,因对她点头一笑,引着玉楼来在自己房中。
孟玉楼上下打量,便知她在这邻居家中过得还好,尚可度日,因低低的声音道:“好姑娘,我是来问你一句话,你可要从实说来,我也可以助你一番。到底你爹爹是怎么故去的?”
那迎儿姑娘听闻此言却是大吃一惊,因有些不知所措,玉楼见状连忙安抚她道:“我原是你娘的一个旧友,如今好容易寻访到此,一路之上听得了一些闲话,如今你对我将实情说了,我才好掂对着为你某个出路,不然你已无亲人在此,难道要一辈子寄养在别人家中么?”
迎儿听闻此言,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幼女,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将那潘金莲先前如何勾引武松,好事不成之后又看上西门庆,急着要嫁,却给武大郎阻了好姻缘,因设下毒计将他治死,又与王婆子里应外合,哄得那西门大官人将她迎娶入府中的事情和盘托出。
孟玉楼听了事情前因后果,心中凉了半截儿,再想起金莲来,止不住心中惊惶恐惧之意,因安慰了迎儿半日,又出来对那老丈说了,教他好生看顾此女,今日先留下五两银子,往后月月自有供给,到了迎儿说人家儿得时候,自有自己做主,那老丈白的了许多银钱,却是意外之财,因与迎儿两个作揖打躬,千恩万谢,送了玉楼主仆两个上轿去了。
☆、第十八回
却说那孟玉楼自迎儿口中探听了潘金莲的虚实,心中有意提防起这个婆娘来,因扶着小鸾的手上了轿子,就往观音庙中进香礼佛去了。
这一日正是庙会,送子娘娘庙外善男信女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因轿子进不去,孟玉楼只得吩咐家丁在外守候,自己只带了小鸾一个丫头进去。
正随着人流往大雄宝殿处缓步挪移着,忽听得身后有个轻浮声音笑道:“前面这位娘子好生眼熟。”玉楼闻言暗道不好,只怕是有的市井无赖泼皮破落户瞧了自家花容月貌,起来挑逗,因也不敢回头,拉了小鸾就走。
未行几步,就给一群帮闲的团团围住,内中闪出一个簪花的小郎,神色轻浮笑道:“娘子走得急,莫不是急着有孕么?”
玉楼听闻此言羞得满面红晕,因低低的声音呵斥道:“青天白日怎么将良家女子调戏起来,是何道理?”那小郎闻言笑道:“你是良女,我是良人,岂不是厮配得郎才女貌,团圆夫妻?”
因说着,竟抢步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孟玉楼的一对雕花玉腕。将那花枝儿也是的三娘子唬得花容失色,一面也顾不得许多,就与他撕扯起来,口中喊道:“各位过路君子,奴是西门千户家中妻房,如今路遇歹人,恳请各位高邻伸伸援手救了奴家性命。”
谁知连唤数声,竟无一人敢来上前搭救的,那簪花的小郎闻言得意笑道:“我劝小娘子还是莫要呼喊的好,如今别说一个千户的浑家,那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怎样,还不是让我带了绿帽子。”因说着得意大笑起来。
孟玉楼听闻此言,唬得魂飞魄散,因心中暗道:“此人莫不就是往日闺中听闻的,那专爱欺男霸女勾当的高俅之子高衙内,只是久闻他横行东京地面儿,如何却在此处。”
正闹着,忽见人群之中竟有一人策马凌剑而来,行至那高衙内身旁,一勒马缰绳,举手扬鞭朝着那小郎的脊背上就是一鞭子。
那高衙内疼得滚在地上,就放开了玉楼,小鸾见状连忙趁机上前护住主子。那高衙内吃了暗亏如何肯依,一咕噜爬起来口中骂道:“我把你个不知死的……”
谁知抬头瞧清楚了来人模样,唬得魂飞天外,连忙整顿衣冠垂首侍立,叫了一声“叔父大人”就没了言语。
但见那骑马的男子冷笑一声,轻轻巧巧跃下了马背,径直来在孟玉楼跟前拱手见礼道:“眷生杨戬,拜见世嫂夫人。”那孟玉楼听闻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青年男子竟是当朝一品大员,清河节度使杨戬,他与那蔡京称兄道弟,如今自己的丈夫是蔡太师的干儿子,他尊称自己夫家为世兄,自己为世嫂夫人,倒也是个富而好礼的权贵。
因连忙提纵罗裙盈盈下拜道:“奴家是西门千户第三房妾,多谢大人此番仗义相助,不知如今来在阳谷城中有甚公干,也好转告奴家夫主前来迎迓。”
书中暗表,原来那杨戬此番在京中得势,外放了清海节度使,只因高俅之子高衙内在京中犯案,逼死了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浑家,一时之间朝野舆论哗然,那高俅唯恐事大,因央了他结拜兄弟杨戬,上任途中带了高衙内出京避避风头。
那杨戬虽然权倾朝野,却不是蔡京高俅一路之人,当日结拜异姓兄弟,也是面上情势所迫不好推辞,如今心中对着高衙内颇多微词,只是义兄相烦,自己又不好推的,只得勉强带了这高衙内上路。
今日一时不曾看顾,给那高衙内瞅准了空子溜了出来,便知事情不好,寻至观音庙门前,但见一顶正五品诰命的轿子在此,心中猜测许是自己的干亲侄儿西门庆的嫡妻,因问了轿夫果然便是西门府上的家丁,遂进得庙门,意欲拜见这位大娘子,谁知却撞见高衙内仗势调戏良家妇人,方才有了如今这段公案。
如今听闻这妇人原不是西门庆嫡妻,却是他的姬妾,因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但见这女子面如秋月色如春花,端的倾国倾城之貌,因心中一动,却有些艳羡西门庆艳福不浅。一面口中谦逊道:“原是来此赴任,临去之前,蔡太师也曾对学生言讲他有一门干亲在此,嘱咐学生好生看顾,如今既然世嫂夫人乃是西门长官家眷,不如让学生护送回去,省得沿路之上熙熙攘攘,倒把娘子金玉一般的人腌臜了。”
那高衙内在一旁爬将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埃,冷眼旁观着那杨戬只管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那妇人打量,心中冷笑一声,却也不敢说几句闲话,只得讪讪的垂手侍立。
玉楼听闻此言,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