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军功战绩,回兵部之后即便对一般的将领也不曾露出半分轻视淡漠之色。除了该拿的那一份,他没有贪污半分不该拿的银子,严于律己,谨奉国法,但在姚家粮款清算一事上却毫不犹豫的使阴招向户部和兵部施压,不给他们半点儿拖延搪塞之余地!
暗中亲近周氏的勋贵们请他赴宴,他去;清流们邀他共聚,他去;吕氏一族请他喝酒,他也去——把酒尽欢、宾主尽兴之后依然大言不惭的鄙视不屑吕家的娇娇女平津翁主!他看起来跟谁都走得近,其实跟谁都不近。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可以跟任何人称兄道弟,但凡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怕当众翻脸!可翻脸过后,事情做了了断,他依旧可以满不在乎继续同人来往喝酒。
吕太后心中不安了,这种看不透、无法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不能容忍这种感觉继续下去。
她从来不怕臣子们功高震主,不怕他们本事大,因为本事再大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或者是贪财,或者是好色,或者是恋权,或者是怕死,或者是好名,或者是父母妻儿的性命,或者是朋友之间的义气,或者是过于清高好洁的性子,或者是某种其人乐此不彼而旁人莫名其妙的嗜好……
总之,只要是个人,就没有例外!她只需要通过这一点,就可以将人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不怕他飞出去。可是沈佺,她找不到这么一种弱点。
他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不怕死、不好名,没有什么好到可以让他交心付出一切的朋友,性情高洁?根本不搭边!至于其他的嗜好,也没有!
而更要命的是,他的童年过得不太幸福,跟家人的感情甚是冷淡,如今父兄已逝,母子之间也没什么感情,其余三房的叔父堂兄弟们,更是一个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亲情?那是提都不用提!
吕太后越琢磨心底的不安越盛,如果是普通臣子,既然掌控不住那就索性寻个借口杀了一了百了。但凡君主想要一个臣子的命多的是方法!即便无法可想,不也还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说吗?
但沈佺她不能杀,一者沈家世袭王爵,不是那么轻易动的了;二者他刚刚立了大功,她不能冷了军方和百姓们的心;三者对于沈佺她颇为欣赏,真心有几分爱才不舍之意;四者,她还指望着他替她领兵出战、守卫疆土呢!万一边疆再有蛮族来犯,让她打哪儿再找像沈佺这样的一个人来?
杀不得,掌控不了,那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掌控!必须要想出办法!吕太后也是个不信邪的,她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一点儿缺点都没有!
当沈佺与吕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时,吕太后心中豁然开朗。是啊,先前怎么没想到呢?只要他变成了吕家的女婿,成了吕家的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很乐于看到这种状况,便给兄长去了密旨,恰好兄长也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为了让这门亲事更多几分传奇色彩,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话,吕太后突发奇想,命兄长不必主动,且让他们这么相处着,等处出感情来,不怕沈佺不乖乖的上吕门提亲!
吕放也觉得如此甚好:连镇西王沈大将军都主动巴着我们吕家,你们那些杂鱼还等什么?
不料,他们没有等到沈佺上门提亲,反而等来了沈佺请旨求亲,求娶的竟是皇商姚家的二小姐!
众人震惊,尽数哗然。吕太后又惊又怒,差点儿没当场发作起来!
吕太后原以为自己将此事压下,沈佺应该识趣,不料这人竟然死不悔改,反而再次上折请旨,一副非姚家二小姐不娶的架势!
吕太后览折子冷笑,留中不发,传旨镇西王求见一概不宣!她倒要看看,他能跟她硬扛到几时!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佺是铁了心玩真的了,之后的事情越演越烈,越闹越大,因为吕樱不知天高地厚的瞎闹一气,将云家、礼亲王都搅合了进来。她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这件事情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必须得做个了断。
于是两天前,沈佺再次请见的时候她准了。
一开始,她还好言好语的劝说沈佺,沈佺油盐不进,她也怒了,厉声将他训斥,暗示他她可以夺走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和性命。沈佺依旧不为所动。
她盯了他良久,君臣二人终于都心平气和下来,打了那个赌。
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事已至此,她也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郁结心中关于沈佺的结终于解开了!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姚存慧,就是沈佺的死穴!
相比国之猛将的效忠,侄女的亲事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吕太后虽然输了赌局,心情却是格外的愉悦。其实倒不是心胸真的那么开阔,开阔到被臣子赢了非但半点儿不在乎还笑得挺欢,看起来挺高兴!
失去的与得到的比起来,她已经赚了!而她是一个很懂得权衡的人。
“来人,研墨!”吕太后回到兴和宫,兴致勃勃的便命女官上前。
这道圣旨,早该拟了。
吕太后执笔时又顿了顿,凝神浅思,嗯,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加一道恩旨,锦上添花吧!
姚存慧和沈佺离了吕太后跟前,随着小太监一步步向着宫外走去。
小太监在前,姚存慧随后,沈佺在最后,宫闱严禁,院墙深深,两人不敢交谈,连相互对视一眼也不曾,只有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不时交叠,又不时错开。
即便没有交流,两人垂着的眉眼中俱满是笑意,轻抿的唇角也止不住的勾起微微的弧度。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加令人快活。那种明明已经因为失去而绝望却又生生急转直下的冲击,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镇西王、姚小姐请吧!老奴该回去复命了!”小太监在宫门处顿住,低眉垂眼微微躬身。
“有劳小公公!”沈佺笑着递过一张银票,在小太监的恭送声中,与姚存慧一前一后出了皇宫。
踏出那镶着纵横各九颗巨大铜钉的深朱色厚重宫门,姚存慧双肩下意识一松,缓缓的舒了口气。抬眸望向云淡风轻的天空,依然那般明朗而高远,姚存慧却感到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二小姐!”姚家的马车缓缓的驶过来,看到二小姐平安出来,车夫老何下意识舒了口气。
“咱们回府吧!”姚存慧向老何点头笑笑,转身望向沈佺。
“我是前天进的宫,马车早回府了,你得送我一程。”沈佺笑笑,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
“先去沈府吧,送镇西王回去。”姚存慧无奈轻笑。
“是,二小姐!”老何精神振了振,“吁——”的一声,轻轻拉着缰绳调转马头,挥起了鞭子。
马车中的气氛有点儿微妙,刚刚逃过一劫的两人,在那一刻两颗心明明靠得那么近,可是此时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好像对视一眼都不应该。
“呵呵!”沈佺轻轻笑了起来,姚存慧的心中仿佛被投入的石子漾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她的心中骤然松弛了下来,不觉也笑了,抬眸望向沈佺,四目相接,无声流淌着彼此会意的情愫。
沈佺伸出手将她的手掌整个握住,笑着说道:“刚才你走在我面前,步子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担心你一个不稳就摔倒了。”
第274章 母子之间
姚存慧脸上微热,她承认,她是脚软了,脚步浮浮虚虚的。别说沈佺担心她摔倒,她自己都捏着一把汗!
“那,我要是真要摔倒,你怎么样?”姚存慧偏头笑问。
“当然是伸手扶住你!”沈佺毫不犹豫,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慧儿,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扶住你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摔倒。”
这是最动听的情话!姚存慧一愣,眼眶热热的下意识涌上了泪水。她忙抽回手胡乱将眼泪抹去,不好意思好笑道:“我应该高兴的才对,谁知道反倒哭起来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沈佺笑道:“不是,你是喜极而泣啊!我媳妇是最好的!”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也轻松了些,听他叫着“媳妇”心中既欢喜又有点儿害羞,不由得轻轻啐他笑骂道:“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我说的是事实,谁敢笑话?”沈佺笑道:“嗯,我媳妇眼光最好,选中了我这个夫君。谁说不是,就是看不起我沈佺,看不起我沈佺——”
“怎么样啊?”姚存慧偏头好笑的嗔向他。
沈佺摸摸鼻子,挑了挑眉道:“看不起我沈佺么,那就看不起吧,但谁也不能说我媳妇不好!”
“贫!”姚存慧忍不住掩面咯咯的低笑起来,脸上一片绯热。
沈佺见她笑心头忽然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了!能够重新见到她的笑,真好!就像他们初见那时那样。那时她的笑干净纯真,现在多了一份少女的娇羞,不一样的笑容,却都是为他而绽放。
“慧儿!”沈佺轻轻的叫她。
“嗯?”姚存慧微微抬起了头。
“没有什么,就是想叫你。”沈佺轻笑道。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沈佺在离镇西王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便下了马车,看着姚存慧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方拂了拂衣裳,转头慢悠悠的踱步回府。
箫夫人听到下人禀报,不等丫鬟婆子扶持,忙忙奔了出去,嘴唇微动正欲张口呼唤,却听得沈佺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平平响起:“告诉夫人我没事,请她放心,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她请安。”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没有半分亲情味,箫夫人脚步一滞,嘴角勾起一抹涩涩的苦笑。
她唯一的儿子这么对她,然则她又有何立场来指责他?他们之间走到今天这样,她知道错在她,她更知道他心里有怨念!
“佺儿!”箫夫人到底心中放心不下,听到沈佺要离去的脚步声忙高声叫住,急急奔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沈佺摇摇头。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满腔满腹的话被这淡淡的两个字尽数堵在了喉咙口,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沈佺静静的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没见她再说话,便拱手躬身道:“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告退。”
“你——”箫夫人泪水涌上眼眶,偏身点头道:“你去吧!”
母亲?呵呵,她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母亲”,再也没有叫过“娘”。
沈佺无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箫夫人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后,听着那一声声低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匀了匀呼吸叹道:“咱们回屋吧!”
“夫人,”黎妈妈上前扶住箫夫人,“王爷肯定是累了,夫人,您得体谅他,他也不容易!”
“是啊!他终归是我的儿子,对吗?”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母子的关系是天生的,王爷总有一天会体谅您的一片苦心!”黎妈妈勉强笑了笑,又道:“等会儿老奴去打听打听吧!”
黎妈妈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夫人和王爷之间的心结太深,彼此之间除了礼节规矩上的问候简单对答之外再无多余一言。夫人每每有心问王爷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是夫人问一句,王爷规规矩矩答一句,那种形式的问答让说话的双方都感到别扭,久而久之,夫人也只得作罢。
如今,夫人如果想要知晓王爷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她去跟王爷身边的小厮丫鬟打听,再回来禀给夫人听!
黎妈妈不由苦笑,也不知他母子二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者,这辈子都这样了也说不定!
箫夫人听见黎妈妈这么说便不做声,黎妈妈知晓这是默认的意思,交代了丫头们几句小心伺候,便轻轻的出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太后赐婚了?”箫夫人听到黎妈妈的回报,震惊得脸色微变,忙问:“是哪家的小姐?”
箫夫人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姚家的二小姐,今日她刚刚才同姚家二小姐那样不痛快的会面,将来要是进了门,婆媳之间该如何相处?
母子关系已经糟糕透了,再来一个彼此发生过不愉快的媳妇,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说是,说是太后准了王爷所请!王爷这会儿在熙和堂高兴着呢,说明儿圣旨下来之后人人都有重赏!夫人,这事要紧,老奴打听到这个也没敢再耽搁,便忙着回来先禀报夫人,要不老奴再去一趟?”黎妈妈说道。
箫夫人只觉得心底泛起一层凉意,眼前一黑顿感晕眩。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用了!”箫夫人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无力扶额缓了缓神,轻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熙和堂!”
沈佺刚刚换了袍子,正领着千岭背着手在熙和堂各处转悠,不时指点比划这一处该如何改,那一处该如何修,这里最好多一架屏风,那边院墙索性拆了把后花园弄大一点,东北角那边可以引进活水,顺便凿个池……
千岭知道主子心愿得偿,正在眉飞色舞的查看,准备叫人翻修熙和堂迎娶王妃,心里正高兴着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