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病横行,而沿途更加困难重重?!
然一路而来,她却同他和其他四品官员一般骑马而行,日夜兼程,从未喊过半分苦累。若不是前晚发现她面色苍白,下马时差点跌倒,他几乎不知道她双腿因长时间骑马而磨破了。
虽然他谨守男女之防,但前天晚上在驿馆,他还是差了随行的大夫去替她把脉,又将自己家传的伤药悄悄放在她的房门口。第二日沈红叶不顾众人的侧目,强行让西桐坐了马车。
按燕颖朝规定,三品及以上官员出行才配马车,沈红叶身为当朝一品,理应配马车,但出行从简的他一路骑马,西桐坐的马车还是他临行前特别让驿馆准备的。
可此时……她不但下了车,竟还要将马车让出来!
西桐见沈红叶盯着自己不语,又道:“药品不能长时间浸泡,否则药性尽失,白白浪费。”
“我已经找人骑马到前面的驿馆求援了。”沈红叶摇头道。
西桐见他说话的语气表情皆很严肃,不由微怔,但还是道:“此处离下一个驿馆至少还在几十里,路又被冲毁,不知道援助何时才……”
“你回车里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何况那车货物很多,你这辆马车根本不够装的。”沈红叶冷冷打断她的话,转身便走。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西桐一把扯了他的衣袖:“欇君……”
“不必多言,我是这回赴东洲的钦差,听我的。”沈红叶回头淡淡道,轻轻扯开她的手,一向温润的目光中闪现无比冷厉威严,这眼神竟让她有种压迫的感觉。
“沈卿。”见沈红叶的步子快了几分,西桐忽然在他身后冷冷道,“父皇临行前曾给本宫一道御旨,沈卿不会不知。要不要本宫现在就将御旨读了?”
沈红叶的后背忽然一僵,步子顿了下来,他蓦地回首,直望向西桐。
隔着雨幕,西桐忽然觉得他的目光似箭般直射过来,种种震惊锐利背后,却仿佛藏着点点的悲哀和心疼!
她不愿拿身份来压他,不愿走到这般的地步,特别是见沈红叶的眼神,西桐的心头一软,疾行了两步,轻轻叹息:“这些药材是给东洲百姓的,我们千里迢迢运送过来,若真被淋坏在半路上,岂不是……”
忽听沈红叶打断她的话扬声道:“来人。”
“卑职在。”应声而来一名随行侍卫。
“告诉那几位在马车内的大人,运货的车坏了,请他们下车自己找个地方避雨,把那辆坏了的车上的货物全搬到几位大人的车上去。”
“这……”侍卫虽是沈红叶带来的亲卫,但依旧面露难色。同行的有户部、工部和吏部的三位侍郎四位郎中,车队停下来良久,只有两位新任的郎中和一位侍郎下了车,剩下的人都稳稳坐在车中。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不肯下车的官员有的是自恃资历深,有的则是任相门人。
一路以来这些人明里暗里都会给沈红叶出些难题,沈红叶一般不予为难,从来都是温和地容忍解决,而此时却是他突然强势起来。
“这些药材皆是赈灾救民之资,若泡坏了则无法向东洲百姓交待,更无法向陛下交待,此乃抗旨欺君之罪。你让他们掂量着办吧。”沈红叶冷冷道,声音在雨中仿佛传得很远。
侍卫见沈红叶态度冷厉,忙躬身领命而去。
西桐忍不住道:“你实在不必如此,已忍了这么久……”
“公主若想自露身份,不妨趁此机会向众人说明,若不想就请回车上去。臣还有要事处理,恕不相陪。”沈红叶扭身不再看她,转身向身后一众马车走去。
这是自他们达成种种默契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疏离而淡漠地跟她说话,甚至不似之前的温和有礼,然而西桐一双眼却微微湿润了。
她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
西桐在他身后苦笑:“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她把自己想的过于强大了,她低估了这一路上可能发生的风险,才刚刚离京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不但没帮上他的忙还连累了他……
沈红叶的背影一僵,却终是没有回头,只是双拳微不可见的紧了紧——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太优柔了!
但思及她被水打湿了的发丝和苍白的脸,他知道,他宁愿得罪这些官场老臣,也不愿看到她为了天下而伤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请继续用鲜花砸我吧,哈哈!
PS:小沈和西桐,在风雨中建立起来的同志般的深厚感情。。。呃,算什么情?表问我,且听下回分解,汗!
、君心
而事实证明,果然那些朝中旧臣不可能那么听话,乖乖下车淋雨。
于是沈红叶派人将最顽固的吏部侍郎和工部郎中从车中拽了出来,只丢给他们一人一件雨披,便着人将坏掉的车上的所有东西强行装到了他们的车中。
思及几名二三品要员毫无形象地坐在雨中撒波般谩骂沈红叶的样子,西桐却笑不起来。只说今后大家依旧要同朝为官,任相势力短时间内也依旧还在,只怕沈红叶的日子愈发艰难。
而论起来,让沈红叶一反平日温文而出此冷厉之举,自己又何尝没有推波助澜?他若不是顾念着不忍她淋雨生病,又至于与他们反目?
望着窗外被雨淋得湿透却依旧忙碌的沈红叶,西桐只觉得心中满溢着感动。而雨中那些大臣谩骂的话却愈发的难听,西桐忍不住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原来这些读了多年孔孟之道,靠科举而高居庙堂的大人们,骂起街来也如市井泼妇一般鄙俗呢。
西桐忍不住微笑,不知什么时候车子竟开始动了,摇摇晃晃间,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然而这一睡,竟是三天三夜。
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似乎微暗,残阳透着窗棂浅浅映进来几分,带了瑰丽的颜色。
西桐有片刻的忡怔,才恍然——天晴了么?
下意识摸了摸周围,早已不在马车上,身下是干净清爽的褥子,头顶是蓝色碎花的帐子……这是哪里?
“呀,姑娘醒了?”身边有人欢欣地道,西桐侧目,却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是……”西桐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几不成声,那小姑娘忙倒了杯水凑到她口边:“姑娘先喝点水吧。我叫珠儿,是沈公子买来专门伺候姑娘的,姑娘染了风寒,伤口又泡了水,昏睡了好几日呢。”
西桐就着珠儿的手缓缓喝完水,才慢慢理清些思路,不由苦笑,原来……自己给他添的麻烦不是一点半点呢,只怕她这一病,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情,又会让那个随行的官员说出多少更难听的话来。
“珠儿,麻烦你去请沈公子过来。”喝完水西桐缓了缓心神才道。
“珠儿这就去。沈公子若知道姑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姑娘不知道,这几日沈公子……”说到一半,珠儿的脸不由微红,然后用力点头,“沈公子待姑娘可真好呢。”
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西桐不禁摇摇头——宫中的婢女一向严谨,纵是像春朝、冬月她们,与自己年龄相仿,又相处良久,都始终守着尊卑主仆之道,不会愈距半步。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尽显十几岁少女的纯真可爱,没有被森森宫墙苦苦压抑的天性,或者是连她都羡慕的。
门板轻轻响了下,西桐扭头,一袭素衣的沈红叶静静立在门口。
见他平静温和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西桐的脸不由红了几分。想到自己还躺着过于失仪,她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只觉得身上软软的竟没有力气——果然是病去如抽丝,她鲜少生病,想不到一病就这么严重。
沈红叶静了下,方行了几步过来扶她,又从一旁抽了枕头替她垫在身后让她坐好,一切自然而稔熟,仿佛他之前已经无数次这样替她做过一般。
这种体贴忽然让西桐有种莫名的感动。那温润如玉、谈及女孩子私密都会脸红的翩翩男子,竟这样照顾自己,他……真的可以成为她所托的良人,能让她全心全意的信他么?
忽然意识到与他四目相接良久,她忙垂下眸,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想不到他与她竟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
西桐不明白他的道歉从何而来,却听沈红叶轻声叹息:“那日是红叶失态,向公主……”
“欇君。”西桐抬眸,打断他的话,“你如此说,岂非要让西桐无地自容?”
沈红叶唇动了动,西桐又道,“若连你一番好意我都看不出来,西桐又如何敢妄言与欇君比肩而立?”
沈红叶一愣,望进她清澈如水的眼中,忽然觉得种种心绪全然乱了,之前想好的说辞应对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沉浸于那黑白分明如琉璃般璀璨的眸间,不能错目。
“反倒是西桐连累了欇君,让你得罪了朝臣,又耽搁了行程。”西桐苦笑,只低头望着被上的细细花纹。
沈红叶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没有耽搁,此处已至东洲与文乐之界。”
西桐一怔。刚刚环顾四周环境,便已猜到此处不是驿馆,如无意外应该是客栈。然而她却没想到,这里竟已是东洲界——按时间来算,从马车坏的地方到东洲至少还要两天!听闻沈红叶此话,西桐却已然明白!
她纵是生病昏睡,他却丝毫没有耽误行程,而是疾行两天,赶到东洲之界!
原来……如此!西桐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沈相,果然……以天下为重!”
听她变了称呼,沈红叶面色微变,忽地一撩衣袍,跪地行礼道:“请公主恕罪,臣明知道公主生病还急着赶路,并非是无视公主安危,只是……只是因为……东洲之灾刻不容缓,然东洲水灾极重,红叶不敢冒然入城,只得选了临近的文乐落脚……”
“沈相何需如此,沈相心系百姓,是燕颖之福。”西桐下意识挺直脊背,逼去眼中的热意,伸手虚扶,“既已到灾地,赈灾之事还望沈相多多费心,尤以百姓及燕颖利益为重,与诸位随行官员同心同德,抚民济困,固堤疏险。”
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诫说得西桐身心俱疲,却再也撑不下去,于是她微闭了眼。
沈红叶盯着她,眼中闪过种种心绪,终于只是缓缓开口道:“臣……谨遵公主教诲。”然后他起身,“公主染了风寒,身体虚弱,还应当多休息才是,有要事臣再向公主回禀,容臣先行告退。”
望着他颀长笔直的背影退出门口,泪水终是顺着西桐面颊无声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珍贵的相濡以沫,转眼便成了如陌路般的疏离?为什么那么默契的比肩而立,转眼便成了君臣有别的天渊鸿沟?
西桐苍白的手指狠狠绞着被子,早知道他以家国天下为重,可又为什么对他因赶路而忽略自己的行为感到伤心难过?
“呀,小姐,你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珠儿这就去再把沈公子叫来……”不知道何时珠儿端了碗药出现在西桐的身边,见西桐流着眼泪,忙想放下药转身出门。
“珠儿,不要。”西桐及时扯住她的袖子,静了下才抬手擦了擦脸,道,“把药给我。”
珠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西桐眉目间不容置神色,却终是扁扁嘴,回身端了药,递了过来。
喝完药,西桐觉得精神还好,又觉得心中郁闷,便向珠儿道:“你是东洲人么?”
珠儿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家原本在文乐郡,但我后来被卖到了齐郡。”
齐郡是那日马车坏了地方……静了下她才道:“你何时被沈公子带来照顾我的?”
珠儿道:“有三天了呢,那日半夜,沈公子一身雨水的冲到我们‘碧荷院’,许是看中了珠儿还算伶俐,便向妈妈买了珠儿来伺候姑娘,若不是沈公子,只怕珠儿也难逃院里其他姐姐的命运……”说话间,明媚的小脸黯了几分,但即尔又笑道,“要说也是珠儿的福气呢,能摊上这么好的主子……”
不用猜也知道“碧荷院”是什么地方,在那里做婢女也终难逃沦落风尘的命运。西桐心中不由待珠儿怜惜了几分,又见她丰富的表情,不由淡淡笑了:“怎么就说‘这么好的主子’,你又怎知我就是好人?”
“沈公子那么好,姑娘是他未婚妻,自然也是好人,何况你们俩看着就像画里的神仙一样,珠儿自十岁在‘碧荷院’当丫头,也见过些世面,自然识得善恶。”
西桐怔了下,是沈红叶告诉珠儿他们是未婚夫妻么?可又为什么没向她提及他们的身份?
“其实哪里是珠儿在照顾小姐,一路分明都是沈公子在照顾小姐呢,把脉诊病、喂水喂药,伺候起居,替小姐守夜,珠儿不过是打打下手,其他都是沈公子亲力亲为,好几次路上赶得急,公子怕马车颠到小姐,都会紧紧抱着小姐……珠儿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能这样体贴周到,就是……就是我阿爹活着的时候,也没对阿娘这样好过呢……”珠儿轻声道,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她在青楼待了数年,更是看尽了男子的丑陋,想不到那如神祉般温润的公子,竟也如神祉般的体贴慈悲。
西桐惊立当场!
沈红叶……竟跟了自己一辆马车,随行而来,竟衣不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