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灿身子一震,果然……她懂得他!他目光一亮,笑意浅浅溢进眼中:“好,这才是我认得的那个自信聪明果断的木西桐。”
静了一下,西桐又道:“我说过,不管怎样,我永远不会弃我的父母和家国于不顾,江灿,我希望用这三年加上你当初的承诺来换的是,你若他日掌权,不要与燕颖……”
然而“为敌”二字还未出口,就被江灿淡淡打断:“木西桐,不要轻易用这个承诺,你会后悔的。”
西桐一怔,他很少称她的全名,而此时他眼中纵是笑着,却闪现着她能看懂的凛然和不快——西桐轻轻叹息而住了口。
在她心中,情爱永远不及她的父母和家国重要,所以她可以牺牲掉她能牺牲的所有的东西,去换取燕颖国最大的利益——江灿早应当知道吧,但或者彼此心照不宣比较好些,自己这番话出口,让这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的风流妖娆皇子太没面子了些。
“我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给我?”终是江灿先缓了面色,笑着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西桐莫名的眼中又浮起一丝热意,不为他的前程,却只为他的包容——纵是身处冷宫,疏于世情,他待她的种种情意,她玲珑心思又岂能不知?静了片刻,她抬眸轻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
江灿微怔,没想到她给他送行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
“西出阳关无故人”么?然而不管是不是过于清冷悲凉,只是那眼中闪过的惊鸿一现的清亮与戏谑便已教他没了种种不甘心,然而待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江灿亦是心中一震!
她手中执的竟然是——那日他托小顾送去的玉壶!
原来,真的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呢,想不到她竟一直将他送的东西好好带在身边!
被江灿的目光注视着,西桐渐渐微红了脸,第一次有种不敢看他眼的羞赧,这份被她埋得很深很深的心思,终究还是在即将分别的这一刻流露了出来。
罢了罢了,且放纵这一回吧,三年的变数太多,这一刻只当成会是永远留在心中的美好回忆吧!
此时江灿忽然上前半步,紧紧拥住了西桐。
西桐一怔,僵着身子冷冷道:“你想另一只胳膊也废掉么?”
江灿不语,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珍重。”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仅仅两个字,却含了种种她分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忽然让她心中无限感伤和柔软。犹豫了一下,她终于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抱了下他:“你也……珍重。”
明显感到江灿身子一僵,左臂紧了紧,然后十分君子地松开她亦笑道:“送君千里终需别,就到这里吧,再不走,我这只胳膊就真该废掉了。”
说着拂了拂袖,目光中只余妩媚妖娆,再无眷恋不舍。
因为承认了心意,那点点酸涩便不再掩饰地泛了起来,西桐咬了咬唇,终是道:“你的手臂……”
“这样……很好,至少能让我记得你得更久一点。”江灿忽然笑了笑,转身而去,不再回头。只是白衣翩翩的袖间那几缕鲜红,滴在西桐前面的地上。
难道这深可见骨的伤,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么?只是为了让她更内疚一些,还是可以以更加无害的姿态出现在淮风国诸人面前?
江灿啊江灿,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这是她心中最隐秘而卑微的愿望!
忽然间,起风了。
山间风雨变化无常,风夹杂着雨滴席卷而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静了片刻,西桐浅浅苦笑,转身而行。然后回眸间,却似被人点住了穴道一样,定在那里。
不远处的山岗上,一个人牵了一匹马静静立着。
相隔不近,也许听不到刚刚他们的谈话,但相隔亦不远,至少能将他们之间所有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沈青芷!
西桐只觉得一颗心渐渐沉入海底。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江灿踢回淮风国了,哈哈!临走前,给了点福利……虽然代价有点大!
后面几章有加小沈的戏份,但江灿不会消失太久的,嗯!
、为民
沈青芷远远立在山坡之上,风吹着她的绿色衣裙,上下翻飞。遥遥地看不真切,西桐深深吸了口气,唤了马了疾驰过去,目光却不敢错开她分毫,一颗心却跳得愈来愈急。
沈青芷一直保持着初见时的姿式没有动,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美丽如朝霞般灿烂明亮的眼中,此时含满了忧伤。
“青芷……”西桐翻身下马,向她跨了一步。
青芷却退了一步,缓缓开口:“原来……原来江灿喜欢的人是你。”
“青芷,你听我说……”西桐看着她的眼,只觉得心中钝钝的痛。青芷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害怕失去她,可是……张了张口,却真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她的解释能不能求得青芷的理解和原谅,又会不会让江灿原本就前途未卜的命运雪上加霜?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江灿的感受和前途考虑进去,原来,那个名字,那个人,远比她以为的在她心里还要深。
西桐忽然很惭愧,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的卑鄙。当初劝青芷不要喜欢江灿时,她可曾料到过今日的结果?以为只是因为江灿的心机过于深沉而害怕青芷会吃亏,而自己现在与江灿的纠缠不清,又算是什么!
“其实,他不喜欢男人,我……很开心。”青芷忽然道,声音轻得令西桐心中一紧,她认识的沈青芷,从来没有这样忧伤的神态,纵是当日她哭着告诉自己江灿不喜欢她,青芷也是她认识的那个活力四射,拿得起放得下的爽朗女子。
她以为青芷真的能放下,可或许她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执着。原来感情的事,真的好没道理。
“可是,你们瞒我瞒得好苦,西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无话不谈……西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已经有了我哥了,为什么还要和江灿……”
“青芷,你听我说,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和他只是……”西桐急急开口,可是青芷却打断了她的话,“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你为他哭,为他笑,我也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原来……他也可以笑得……那样单纯快乐和温柔呢……”
说着说着,眼泪从青芷清亮而明媚的眼中缓缓滑落,仿佛串串珍珠滴在西桐的心上,让她心中的痛愈发的沉重了几分。西桐上前紧紧拉着她的手:“青芷,真不是那样,我和他不可能,他是淮风国的皇子,我是燕颖国的公主,我们的身份注定终有不同的利益,我不能割舍我的国家和父母,他更不会因为我而……而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只是朋友,何况我和你哥哥……”
“西桐,你并不爱我哥哥。”青芷忽然抬眸定定地望着西桐,“虽然他是我在这世上最最亲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并不爱他。”
西桐忍不住一怔。她一直以为青芷是个热情开朗而单纯的女孩,对感情跟她一样的懵懵懂懂,原来……她竟比自己看得要通透。
是的,她不爱沈红叶,纵是喜欢,是欣赏,却不是爱。
可是她一直不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有爱!
父皇是爱母妃的,但,纵是爱,却也是纠缠,是牵绊,是伤害,是折磨,有快乐亦有痛苦。纵是爱,却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爱莫能助!而或许他们能够少爱一分,就都不会有那么辛苦。
“或许是我过于自私了,想让你们俩在一起,但西桐,如果你不爱我哥哥,那么……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青芷的反应让西桐惊讶。她以为她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跟江灿纠结不清,她以为她会为江灿不喜欢她而感到伤心难过,她甚至以为她会骂自己小人心思,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青芷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西桐望着青芷忽然只觉得眼中同样发热,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青芷,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负了沈相,不想误了江灿,我身上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不能放弃我的父母和家国,不能放弃我的责任,青芷,你别恨我,别不理我……”
静了良久,青芷才缓缓回抱住她,缓缓道:“西桐,不管怎样,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恨你,也不会不理你,但是……”
但是什么?青芷的话没有说完便凝在口中,只是淡淡笑了下,似乎略略恢复往日模样,但西桐地明显在她眼中看到了苦涩和忧伤。
西桐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心头不知为什么却涌让一丝不安。
而这丝不安,终于在第二日得到了印证——沈青芷托人给西桐留了一张字条,不告而别!
那字条只有一句话:“你们的心思都太复杂,我理解不了。而我只会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西桐拿了字条赶到沈府时,沈红叶还未下朝。
没有了青芷的沈府于西桐来说,让她只觉得心中莫名地痛。于是想了想,她便索性去了红叶居。
在满是书的书房中,西桐第一次有种坐卧不安的感觉,完全不能安心看书,她不知道唯一的亲人离家出走,沈红叶居然还能这么安心的上朝,而且还在处理完公务才回来,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反正今日南阁她是没有心思去,只托了素心姑姑去跟父皇告了假。
待申时过后,才见沈红叶回来,朝服未换。
虽然常常能在南阁的屏风之后听到他沉稳温和的声音,但很少见他穿得这般郑重正式的姿态,此时的沈红叶,眉宇间仿佛还带了朝堂间的凝重与威严气势,不若平日的种种温和儒雅。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面目呢……西桐有片刻的失神,直到沈红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臣之过,害七公主久等。”
自从桃花深处的碧潭两人一番长谈这后,她与沈红叶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私下他会温和的称她“西桐”,她亦坦然称他“欇君”,而似今日的恭谨守礼,竟让西桐心下一动,他是在怨她什么?
她不怕他知道江灿的事。
她与江灿就算彼此有好感,却终究没有未来,之所以应承江灿的三年之约,亦不过是父皇当日曾下旨她与沈红叶的三年后完婚的顺水推舟而已。
说她自私势利也好,无情卑鄙也罢,她从来不把情爱放在人生的首位,所以她早知道,三年之后若无变化,她依然会与沈红叶成亲。
就像沈红叶坦然承认他需要昭帝拿出支持他的诚意才求娶她一样,她深深明白,燕颖也需要像沈红叶的人来制衡任相。然而凡事有利则有弊,若想任氏倒台,势必要赋予沈红叶相当大的权力。可任氏倒台之后,他又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任相?
而她若嫁给沈红叶,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可以扼制功高震主的发生,又可以平衡将来天子与臣子之间的猜忌。
父皇或许有他的打算,西桐亦想替他分忧。她不能替父皇出征打仗,出谋划策,但有些事,她可以尽此绵薄之力。她说过,她是燕颖国的公主,从出生就享受到了许多百姓享受不到的荣宠,所以也要付出寻常百姓不需付出的代价,这也是公平的。
轻轻吸了口气,抬眸迎向沈红叶,刚要开口,却忽然发现,沈红叶给她行的,竟是君臣相见之礼。西桐愣了一下,却侧目见沈红叶身后立着一道灰绿色的人影。这人她似乎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略有些面善。
于是她抬了抬手,才道:“是西桐唐突,冒然来找沈相,何况沈相为国为民,乃燕颖之福,又何罪之有?”说罢目光故意掠过他的身后,“这位是……”
“下官户部屯田司使高见德见过七公主殿下。”那人听闻西桐提及自己,方上前半步见礼,只是神色间却略显慌张和尴尬。显然,他在进门之前,没料到这里竟还有别人在,而这个别人竟还是……七公主!
西桐恍然,屯田司两位长使,一位是任相之婿,另一位为高尚书之子。难怪会觉得面熟,此人模样与高尚书竟有七分相似。
“高大人免礼。既是高大人与沈相有公务要谈,那西桐不便打扰……”西桐淡淡笑道,作势欲走,走到门口却停在那里,目光却忽然定在高见德身后。
显见那几名仆从是高见德带来的,而他们身边的箱子看上去又很不寻常。于是她抬眸故意柔声道,“外面下雨呢,沈相这几个箱子不怕被雨淋坏了么?”
“七公主言重,臣只是下朝之后恰好遇见沈相,只是,只是……”高见德见西桐目光所及之处,不由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转头看向沈红叶,眼中含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沈红叶淡淡笑道:“是碰巧在门口遇到的,高大人的马车坏在半路,臣这才叫高大人进来避避雨,就是怕淋坏了高大人的随车之物。”说着抬头看看天色,才又道,“眼见雨势小了,高大人遣人叫的马车只怕也该来了吧……”
“哦,去看看,高府的马车来了没有……”高见德听沈红叶如此说,怔了下忙向其中一个仆从道。
那仆从似乎也颇是机灵,忙闪身出了门,过了片刻进来躬身道:“回大人,马车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