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对她的“调戏”,却看到了她对他的调戏——那还伸出去的手就那样还悬在半空……无比尴尬!
望着他在自己半步远的地方依然翩然起舞,眼中却分明闪着得意的张扬和妖媚,西桐突然间明白,刚刚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妖孽,妖孽,妖孽……西桐恨恨地腹诽无数次,就算她着男装,却也顿时一张面孔羞得通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去。
蓦地,身旁微动,一只温热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是温润如玉般和熙的声音:“抱歉,让你久等了。”
那动作神态都极是流畅自然,仿佛她呆呆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她怔怔地伸手,就是为了要握他的手一般让人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西桐侧首,目光凝在身侧那人的身上,面色微动。
那人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袍,只腰间别了一枚暗红色的玛瑙玉玦,除此之外全身并无任何饰物,就连乌黑的发,也只用了一枝黑檀木簪整齐绾着——这一身装束极是寻常低调,只是他温和而淡然的眸光浅浅透着睿智从容,让人觉得不可玩笑不可亵渎,让人觉得仿佛天大的事,交到他手中都会轻易解决一般。
西桐半仰着头看着他,眼神面色一点点缓了下来,暖了起来,然后不着痕迹地轻轻抽回手,轻轻扬起一丝笑意:“沈……”她微一犹豫,而后才低声道,“沈公子……”
沈红叶只是温文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原本刚刚自己冒失的举动已让西桐无比尴尬,再思及不远处另一桌还有宫里的宦官怕他们会认出沈红叶,她忙点了点头,随他起身。
沈红叶顺手丢了块碎银在桌上,引她先走。
的确,因着沈红叶的到来,酒肆中的哧笑声淡了几分,大部分人见没什么乐子可看,便又都被那白衣男子的舞蹈吸引了过去,并没人再关注他们。
直到出了酒肆向右拐进了一个巷子,落了半步于她身后的沈红叶才顿住步子。西桐余光看到,也停下来,却见沈红叶退了半步向她恭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臣沈红叶见过七公主,刚才在酒肆当中,臣一时情急冲撞七公主,还望七公主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四日是个好日子,所以开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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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沈红叶,诚诏十年便高中状元,钦点翰林院修撰,半年后任翰林院学士,短短八年间,先后任太史、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御史中丞,直至去年,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官拜右相,成为燕颖国甚至海内五国之中最年轻的宰相,燕颖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
他父母早亡、没有任何后台背景却可以如此年轻便到了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他的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为国为民、不畏权贵,他相貌清朗、举止淡雅、人品高洁却只与妹妹多年以来相依为命而无家室妻妾……在他身上,有很多传奇般的故事,更有着无数京城年轻女子的爱慕与倾心。
西桐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身材修长,气度沉稳,目光温文。而这风姿似柳般清俊风流,气度似竹般高洁坚韧的燕颖国堂堂右相,此刻却躬身向自己行礼赔罪——而自己,只是燕颖国一个最最最不得宠的公主而已!
西桐轻轻收回目光,垂眸轻叹道:“刚才若不是沈相一番好意解围,西桐却是将……将自己的脸面全然丢尽,倒是西桐要谢沈相,何来怪罪之说?”
沈红叶闻言,方收手起身,温言道:“七公主言重,是臣管教无方,才教公主身陷这等市井之所……”
西桐听他这话,唇不由抿了几分:“沈相这话分明是在指责西桐同样不顾规矩礼仪,流连这等市井之地。”
这处酒肆的确当初是青芷先带她来的,但那次之后她便极爱这间酒肆一种唤做“芸芸”的醇酿,想当初这酒还是青芷对酒肆老板万般威逼利诱才得来的,加之喜爱那弹奏琵琶的绿衣女孩的风骨,后面几次倒都是她非要拖了青芷来。
而青芷,沈青芷,西桐唯一的亲密朋友,正是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燕颖右相的妹妹。
虽与青芷为至交,但对沈红叶却只在后庭隐约见过几次,不过是他谦谨行礼,她恭顺回礼相避——当朝重臣与不得宠公主,一向并无交集,也不应当有牵扯。听青芷说,向沈红叶提亲保媒的人,能从文瑾门排到崇化门,而她无意于任何朝中重臣势力,无意于用自己去换得任何利益,何需趟这种浑水引人误会?
与青芷相识相交,也只是机缘巧合,沈青芷亦并不像京城之中的贵族千金一般矫揉造作、矜持世故,偏是有着自己羡慕的爽利豪迈、单纯热心。她得此知己足矣,却不想将更多利益心机掺于其中,因此平日对沈红叶之事也并不刻意打听。
只是听青芷说,她那个做右相的兄长一向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时间管她行踪,加之燕颖朝风豪放开明,就算女子出入酒肆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他们还会扮做男子装束。
沈红叶听得她的话,又见她眼中的疑惑,笑道:“今日青芷身上不太舒服,便遣了侍女想给七公主送信,可七公主已经出了宫门,她在赶到酒肆的路上刚好遇臣事毕下朝,相询之下才知七公主可能已在酒肆当中,臣想着七公主千金之躯一人在酒肆的确不妥,便代妹前来告罪……”
西桐望着他眼底一片平和,又听他言语间对青芷倒没有什么责备之意,不由微松了口气,果然如青芷所言,沈红叶对这个妹妹,实在是心疼得百依百顺。思及此处,她忽然又想到一事:“青芷身子如何,可有大碍……”
“已请了大夫,”沈红叶见西桐语言与目光中的关切,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不过是些女孩家的事,应该没什么大碍。”
西桐怔了一下,方明白沈红叶的意思,想起青芷每个月癸水将至几日总会痛得死去活来的情况,不由微红了面色,但抬见恍然发现沈红叶平日处变不惊、平静无波的脸上赫然浮现着红色,甚至羞红至耳廓,却不由再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想不到堂堂右相,竟能因此事而失却平静从容,露出这般姿态,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
沈红叶吞吞吐吐的几个字是避着西桐目光说的,但闻她笑声,不由抬头,一瞬间竟只觉得眼前一晃。
西桐长得并不如宫里其他几位公主娇艳妩媚,只能称得上是清丽俊秀,因着身材纤细修长较之一般女子高瘦,和眉宇间有着几分不合年龄的从容清淡,一身男子装束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颇显了几分修竹般的挺拔,会让人忽略到她是女孩子,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
但刚刚的一笑间,笑容从眼底浮现出来,宛若阴霾天空中闪现的第一缕晨光,让她的眼瞬间透着清亮逼人的神采,她清淡的面容立刻如朝霞般闪亮丽得不可方物——这样的她,没有人会觉得普通清丽,那由眼底心中散发出来的光芒不是能用美丽妩媚娇艳等词形容出来的,只是一种眩目的让人仿佛不敢直视却又不忍错开眼的光彩!
她就像一块深埋在泥土中的璞玉,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动人心魂的光晕风华。
一瞬间,沈红叶竟也动容,但只片刻便恢复常态,淡淡笑道:“让公主见笑了,公主应该知道,臣尚未成亲,无此经验。”
西桐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却见沈红叶答得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方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笑的确不太厚道,何况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由红了一张脸,没有出声。
“天色已晚,公主孤身一人不便,臣送公主回宫吧。”沈红叶侧身半步,面目依旧如春风般和熙,仿佛不见西桐的尴尬。
西桐望着沈红叶眼中浅浅的笑,心头竟有一丝迷惑。从朝野上下的传闻中得知他是文采出众、为人正直、忧国忧民的国之栋梁,从青芷口中知道他是严于律已、心地良善、如父如兄的至爱亲人,从宫女太监口中得知他是风姿卓越、待人和善的翩翩公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瞧不透他。
他的笑容虽然温暖亲切,但是唇角却总仿佛凝着一抹忧思,他的眉宇虽然从容温淡,但眉头总蹙着一缕凝重,他的眼睛虽然明亮坚定,却总缭绕着雾一样的幽然……就像他此时的笑容淡淡,却总让她瞧不透他的真正喜怒——除却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羞涩,仿佛才是他真情实意的性情流露。
西桐忍不住摇摇头,他这样活着,真累!又或者周旋在这朝堂之中,身处那处巅峰之上,便不能放纵自己和随心所欲。
而幸好她,不需要拘束自己——于是,她终是抬头直视于他,由着自己的心,清晰而认真地道:“刚才是西桐失礼唐突,还望沈相见谅。”
沈红叶一怔,其实看出了她的尴尬,料想她只是无心而为,所以故意岔开话题,却不料她竟直视着他来道歉——虽未成亲,也未曾涉及过情事,但出入朝堂与权贵周旋,也难免接触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甚至宫里的各位公主,却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用这般清澈无畏的目光与他对视,坦然地道歉,承认自己的言语失当,哪怕爽朗如青芷,也没有这份执着与勇气。
望着她眼中的认真与诚意,沈红叶渐渐从眼底漾出一丝笑意,那笑意柔如春水、暖如和风,清澈如山泉,他亦第一次回视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如果用臣一次羞惭换得公主刚刚那样明媚开朗的笑容,臣亦愿多脸红几次。”
这回,真的换西桐脸红了。
想不到看上去那样老成执重、温文有礼、不逾分寸的一个人,竟也能开出这般玩笑来。只是——静了半晌,西桐也笑了:“若西桐一句道歉能让沈相抛却种种面具笑得如此诚挚怡然,西桐也宁愿多唐突几次。”
瞬间,有一抹异样的震撼,凝在沈红叶心中。
眼前这个目光灿如朗星,笑容亮如朝阳,眉目间带了几丝狡黠,眼神中透着几分洞悉的聪慧女子,真的是宫里传闻中那个样貌普通、孤傲自闭、性格古怪的不得宠到连皇帝都会遗忘她是谁的七公主么?而见过这样的她之后,又有谁会真的能够……遗忘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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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她十三岁。
时逢宫中每四年举办一次的女儿节。
女儿节,顾名思义,是为未婚女子所办之节,名义上是宫中各位公主和朝中亲贵的妙龄女儿家向天子展现才技、体现燕颖国女子之多才多艺,暗中却也是朝堂内外各股势力相互角逐的一场游戏,是皇帝与各族亲贵间政治联姻的一场豪赌。
西桐抱琴,孤身立于芳阙殿一隅。这是一场衣香鬓影的奢侈盛宴,原本她尚未及笄不能来参加,但是她,背地里苦苦求了皇后身边的女官,偷偷拦了皇后娘娘的玉撵,在皇后娘娘带了得意、不屑与嘲讽的笑容中,她终于得到了允许。
或许,在皇后眼中,以为她想为自己争得一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归宿,又或许在皇后的眼中,她姿色平凡,又无家世背景,根本构不成威胁。
可是,皇后不知道,她不是为自己争啊!
据说,拔了女儿节头筹的女子,可以向皇上讨一份赏赐,她——一直有一个很卑微的心愿,她只想让父皇来看看母亲,仅此而已!
这或者于其他妃嫔公主来说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于她来说,却是那么奢侈而强烈的愿望!
母亲云氏,昔年琴技名动于海内,容颜冠绝于天下,曾经三千宠爱于一身,一度六宫粉黛无颜色。然而,天子之爱,终究短暂而浅薄,如同所有历史所载一般,欢娱之后的红颜渐逝,让她失去宠爱。那时西桐还小,大约只有三四岁,却依稀记得有次母亲小产,是一个六个月大已成形的男婴,那晚匆匆而来的父皇红着眼睛却一身怒意地转身走出撷桑宫,从此之后,十余年间便再从未踏足过这里半步。
十年啊……母亲虽然一向温淡从容,宠辱不惊,虽然一向与世无争,性情平顺,却终是掩不住她年华的韶逝,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寂寞哀伤。
前朝有诗“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师傅教时她还不懂,但渐渐长大了,她明白那更漏细数间的寂寞,明白那相思与君绝的孤单,明白那诗字里行间的无奈感伤。
有一次,深夜她见母亲披了袍子呆呆地望在桂花树下,半仰着那皎皎皓月,她听母亲低低吟哦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识得那是父皇曾经念与母亲的诗,那幅字至今还被母亲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藏于房间的锦阁当中……看着看着,她忽然哭了,她替母亲不值啊,她真替母亲不值!
自古天子无长情,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是今日,她就是想为母亲争上一争,再过几日便是母亲三十五岁的生日,她只想求得父皇踏入撷桑宫,替母亲道一声生辰快乐!
一阵掌声和赞美之声让西桐回过神来,定定望着场中那神采飞扬、青春灵动的脸——那是三公主豪迈飒爽的剑器之舞。燕颖国风开放,崇文尚武,三公主为赵贵妃所出,自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