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灿笑道:“你刚刚可是答应过我的,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西桐被动地被拉在他身后,街道上人来人往,他是吃准了她不敢挣得太用力以免招人侧目,听他如此说,不由冷哼道。
“在我眼中,君子不论男女,凡有才情,德行,人品,皆可称之。”江灿忽然回眸一笑,“起码跟我比,你是君子。”
一时间,西桐忘了挣脱,忘了她的手腕还在他的手中——这世上不管多么豁达开明、聪明智慧的人,都谨守着男女之别,三纲之教,都把女子和君子看得泾渭分明,纵然如师傅一般开通,宠她爱她,亦感她的聪慧之余而叹她不是男子,而眼前这人的这番话,究竟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还是因为他大智若愚,又或者,只有这般惊世骇俗之人,才可说出这般惊世骇俗之语!
然而将她比作君子的代价,则是——她被他套进话里,哪怕面临的是那么一种尴尬难堪的局面,她也不得反悔!
早知如此,她倒宁愿做孔子口中难养的小女子!
那是一处高深幽静的院子。青砖碧瓦,朱红大门,很有点森森冷冷的感觉。
西桐停下,凝眸望着江灿:“这是哪儿?”
“放心,你的身份我总记得的,我还想在燕颖国混下去,就算为了自保,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江灿的目光在阳光下闪亮亮的。
西桐想想也是,他若真想害她,那日便不会救她,这人虽然放荡不羁,却毕竟还是淮风国的三皇子。
此时却见江灿已轻轻扣响了门。
片刻,便有人开门。
青衣布帽的小厮见了江灿忙迎了上来笑道:“江爷怎么才来,那些爷们一直在吵吵着,说爷是害怕了,所以逃了呢。”
江灿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风情万种:“小海,一会儿你就等着看爷拔了头筹吧,回头爷重重有赏。”
“那小海先谢过江爷了。江爷请。”说着那个叫小海的小厮伸了伸手,恭敬地将江灿向里迎。
“这熟门熟院儿的,路爷自然认得。”江灿向小海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帮手,你先带她到我留的那个房间里。” 江灿这才将一直拉了西桐的手松开,低声向西桐道,“你先跟小海过去,一会儿我去找你。”
西桐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抿了抿唇,终是轻轻应了一声。
一路行来,曲径回廊,假山怪石,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精致的妖娆——物以类聚,此处跟江灿还真配。
几次张嘴想问带路的小海这是什么地方,但她终是忍住没有吭声,直到小海带她去了江灿所说的房间。
这……看上去像是一间客室。但没有床,只是在房间的一隅有一处半高出地面的木榻,铺了雪白波斯地毯。而榻前的几案上,却是一张黝黑间透着朱红颜色的古琴。
西桐的手在袖中紧了紧,仿佛她的意志已经先于她的身体识得了那张古琴的来历与精妙,如果她没猜错,那张琴应当是“苍龙”!
“苍龙”的来历已不可考,但师傅却曾提及过此琴因为上古的一个爱情故事而染上的种种传奇色彩。对于那争战天下间的凄美爱情悲剧,她并不感兴趣,因为天下的战事,战事中的无可奈何,无可奈何间的或生离死别或生死相许都是大致相同的,但师傅提及此琴一反儒道之理的琴风,清微柔绵间的铿铿金戈,温柔敦厚中的凛凛质感,却让西桐想往。
犹如善饮者遇到醇酿,善绘者遇到绝景,善书者遇到佳墨,西桐挽袖净手焚香后,一撩衣摆,轻轻吸了口气,一双手已迫不急待般的轻抚上去。
音之幽幽,曲之苍苍,意之绵长,余音绕梁……果然是——好琴!
作者有话要说:扁桃腺化脓,发烧,昏睡,咳嗽,失声,全身疼,垂死ing……
流年不利,唯有庆幸我还活着吧~~
、比舞
音之幽幽,曲之苍苍,意之绵长,余音绕梁……果然是——好琴!
待试音一曲之后,西桐轻轻收回手,满足的一笑。
然而恍然间抬头,却惊见那名唤作小海的小厮竟然还在屋中,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惊立当场。
想不到竟是他,成了她弹这上古名琴的第一个听众。
良久小海才从西桐的琴声中回过神来,刚刚还略有不屑的神态立刻变得无限崇仰与恭敬:“公子好琴技,小海这辈子也没听过这样如天籁的琴声。”
西桐一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琴技,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足为怪。但她为人一向清淡,加之有种被人窥闻心事的尴尬,闻言只是淡淡笑道:“小哥谬赞了。”
“能请得公子这般的高人,江爷此次赌局定然能赢。”小海忙又殷勤地补充道,“真的,真的。”
此时西桐才恍然想到来此的目的,道:“小哥可知江公子此次赴的是何赌局?”
“公子不知?”小海一怔。
西桐微微摇了下头:“他只教我过来帮他弹奏一曲。”
小海依旧沉浸在对西桐琴技的崇拜中,忙道:“是比舞之技。各位小爷都挖空了心思想赢这个比赛,城东御商家的丁公子请的是锦绣园最有名的舞娘秋晚晴,王太尉的独子王公子居然请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番邦女子,北野国的西陵公子请的是位剑舞高手,据说昔日还是什么剑侠,还有曹大人家的二公子请的是楚朝馆的少如公子……”
西桐的脸色渐渐变了,她打断小海的话,缓缓道:“此处到底是何地方?”
小海见她眼中的凛然,不由住了口中,怔了下还是道:“这里是‘添花楼‘啊。咱们楼主叶添花十几年前是燕颖乃至海内五国最有名的舞娘,所以才叫咱们楼主当裁判以示公平……”
直到此时,西桐才反应过来,原来,原来……此处竟是青楼!
江灿这个浑蛋,明知道她的身份,竟把她带到了青楼!
纵是燕颖国风开放,对伶人歌舞妓并无轻贱,虽然她只是一个不算得宠的公主,但她却一直谨守着自己的身份,不想让自己的放纵和任性毁掉她和母亲平静的生活。
西桐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头顶,她想也不想,推开门便向外走。
“哎,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小海虽不知这位公子为何生气,但却也瞧出他只怕极是愤怒,于是忙追出去伸手相拦,“公子,公子……”
“放肆!”眼见他的手就要拉到自己的衣衫,西桐顿了步子,冷喝一声。
小海竟被她目光中的冷厉吓得退了半步,心竟咚咚的跳乱了好几拍,几乎要摔在地上。他自诩在添花楼里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比这位公子高大凶恶的泼皮也有不少,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有这样威严高贵的气势,何况还只是一个看上去不及弱冠的纤细少年。
怔了一下他竟不敢再开口相拦,只得见西桐转身拂袖而去。
西桐因一腔羞怒,走得很急,谁知刚转过回廊,眼见几乎与一白衣男子撞到一处。幸好忽地从旁边伸出只手,急忙拉了她一把,西桐方止住步子。
“你这么急是要干嘛?”
西桐听得熟悉的戏谑声音,想也没想,用力企图抽出手臂:“滚开!”
“哟,江爷,您这是怎么招惹这位公子了,这位公子发好大脾气呢。”却在此时,忽听有人笑道,西桐这才发现刚刚自己险些撞上的那名白衣男子正笑吟吟地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从来都只有江爷跟旁人发脾气的份儿,想不到还有人敢跟江爷大呼小叫……”
西桐不由一怔,不由抬头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觉得那人白净的脸,细长的眼,虽然身材修长,五官姣好,但是微挑的眼和眼中的淫靡之色以及极浓的脂粉气让西桐觉得身上一阵恶寒。
忽听江灿挑了挑眉笑道:“少如误会了,这位公子可是我请来的乐师,一会儿我的比舞可全靠她了呢,自然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原来是这样,那少如不打扰江爷了,一会儿期待江爷的绝世之姿。”那名唤少如的男子闻言,却向江灿眨了眨眼,眉目间尽是风情,然后飘然而去。
果然是物以类聚,江灿认识的人竟都这样的妖魅,西桐冷笑,但不得不承认,见过这位少如公子之后,江灿看上去倒顺眼了几分。
待得那娇艳的少如公子走远,江灿才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原本一腔的怒意此时淡了几分,西桐冷笑:“堂堂淮风国皇子竟去跟一个男伶同台比舞,传出去你也不怕丢了淮风国的颜面。”
江灿目光一闪,而后笑道:“我还想怎么向你开口解释呢,原来你知道了啊,定是小海这小子多嘴……”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西桐打断他的话,只觉得心中某处似乎微微有些痛。那日在酒肆中的跳舞她可以认为是他为了替长婉的开脱之举,又或者只是他闲极无聊的一时游戏,可此时他却将自己贬得与男伶一般身份地位,任人取笑做赌——他好歹也是堂堂皇族,为何这般自甘堕落!
“因为好玩啊。”江灿见西桐的目光,却只是耸耸肩。
“你要玩就自己玩,别指望我跟你一起发疯。”见他笑得满不在意,西桐刚消了几分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冷冷道,“你视淮风国颜面一文不值,自甘下贱,我却不能视燕颖国风如无物,拜托三皇子还记得我的身份,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罢,转身便走。
江灿此时却忽的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这比抓她手臂更加无礼,西桐想也未想,一转身一掌便甩在他的脸上:“滚开,我再也不愿……”
然而这清脆响亮的声音却一下惊醒了她,蓦地让她明白,她居然打了人。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失却冷静,打了人。而这人,不仅是风流放荡的江灿,更是淮风国的皇子,燕颖朝的客人。
“打完了,出了气,跟我回去吧,我可不想让这些没眼色的竖子们真以为我是怯场了呢。”
江灿却连眼睛都仿佛没多眨一下,不等她开口,便若无其事地笑着道,“我的舞你见过,没什么路数,多是随性发挥,你且拿你最拿手的曲子来弹便罢,不必顾忌我,我这人愈是有难度的曲子,愈是能发挥得更好,昔日我师傅便说我是‘临场疯’呢……”
西桐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想不到打完人之后,痛的却先是自己。或者,他是故意的——故意挨了自己这巴掌,好让她欠了这份人情,好让她不好意思再拒绝他这种无礼而荒唐的要求!
其实就算她打了他又如何,她也一样可以再怒骂他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但之前他说得没错,她是比他人品强的“君子”,“君子”重德行,重然诺,她——此时真的无法做到,可以拂袖而去!
咬了咬唇,她只觉得遂了江灿的心意是为难自己,可若就这样转身而去则更会让她心中不安。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这些人虽然听上去都有些身份,说白了也不过是些跟我一样纨绔放荡的公子哥儿,断没有机会见过你。何况我早让他们在堂中设了竹帘,你只需坐在竹帘后面弹琴就好,就一曲,以后我再不为难你可好?”江灿忙凑了过去笑道,“你以后只当做不认识我都行。”
西桐抬眸望着他脸上那个暗红色的掌印衬着那俊美风流的脸,却闪着无赖般的神色,只觉得刺目,明明生了付好皮相,却只用来游戏风尘,也算是暴殄天物了。她垂了眸不愿再想,静了片刻才道:“这场赌局真对你这么重要?”
“出来玩,赢得起也要输得起,只不过不想让他们瞧扁了而已。”江灿见西桐言语间的松动,笑得愈发讨好,“你是琴中高手,那张琴的出处想必你也识得,好可是我寻了好久、花了重金购得的上古名琴,你若喜欢,事成之后除却答应你的条件之外,我便将那琴也送给你可好?”
西桐怔了怔——她当然识得那琴的绝妙之处,也自然知道那琴价格不菲,可是……她的目光冷了冷:“琴为乐中君子,载以儒道之精髓,纵然‘苍龙’是上古名琴,如今却不过沦为俗人艳恶玩笑之物,成为风尘不雅之笑柄,沾了腌脏之气,失却其本身之风流傲骨、高雅洁品,这等俗物,我又要它何用。”
江灿一时面色不由微变,这话说得极重,纵是他再放荡轻浮,也明白西桐这番指桑骂槐的话的真正含义。
西桐挑了挑眉直视着他冷笑:“江公子现在还要在下为您伴奏么?”
江灿忽然敛了笑意,静静盯着她。
他一旦不笑了,种种风流轻俏亦烟消云散一般,眉宇间只余清亮逼人的锐意。这样的江灿,让西桐陌生,她没想到过那般娇媚风流、放荡不堪的人,还能有这样清澈沉稳的目光,还能有这种仿佛能瞧到她内心深处的精锐。
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中却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谁知就在此时,江灿却“哧”的一笑,眉目间又是往日种种风流绝艳:“小桐这番说教竟与淮风那些士大夫口吻如出一辙,原来躲到燕颖国,竟还能听到这种熟悉的言论,当真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西桐一双手在袖中紧了紧,此时却也敛了种种神色,淡淡道:“既然如此,烦请江公子带路,就当是西桐还江公子这一掌之过。”
江灿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很是奇怪前一刻她还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