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但笑不语,只盯着西桐无奈叹息:“真是不好意思,证明我身份的户册前几日又不小心被弄丢了,你看,这下连身份也证明不了,我还真是百口莫辩,这可怎么是好?”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把难题又丢还给她,西桐望着他欠扁的笑容,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既然如此,咱们自己不能偏听这位小哥儿的一面之辞,不如带回府衙请府伊大人定夺吧。”听他如此说,曹校尉又终是恢复了几分气势,忽向青芷道,“沈小姐也算是旁证之人,不如一起跟下官同去,也好是个见证。”
时值昭帝有意让沈红叶分担削弱任相的部分权力,他已处在权力相争的风口浪尖,若沈青芷去了府伊处,朝堂之上还不定有什么不堪之辞传出,岂不让别有用心之人有可乘之机?更何况,西桐的身份也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思及此处,西桐上前几步,走到那白衣男子身边:“三皇子的身份何需那些证明,您这腰间的玉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说罢却不由他分说,貌似恭谨的双手从他腰间取了那块玉佩递向陈二公子道:“陈公子皇商世家,走南闯北想必各处都去过,金银珠玉更是见过不少,麻烦您看看,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可是一个寻常伶人佩得起的?”
陈二公子刚要伸手接,西桐笑道,“您拿仔细了,这块玉可是淮风国江氏皇族最高身份地位的象征,国主知道咱们三皇子有这丢三落四的性子,才特意让他无论何时都要佩在身上。这上面还有咱们皇子的名字,若要摔坏了,到时候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由头再有机会跟燕颖国开战,那您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陈二公子伸出去的手一抖,但还是接过了那块玉。这小哥儿说得不错,他自十四岁就与父亲南北通商,至少已经十多年,经他手的货物无数,他自然分辨得出这块玉的成色质量。淮风国他自然去过,那边的文字也识得一些,细细看上面的深暗纹路,不是后天被人刻上,竟是浑然天成的两个字——江灿!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妖孽男出场!
、险恶
玉至那般成色质量已是极品,竟然还能有这样天然的花纹,除却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只能说这块玉是无价之宝了。
陈二公子忙双手将玉捧回,神色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轻佻暧昧:“草民刚刚实在不知是江三皇子游戏风尘,多有得罪。”
见陈二公子已然承认了此人的身份,曹校尉不由叹息。
江灿之名他亦是听说过,闻其这四年来在燕颖国种种艳闻俗名,成日只知吃喝玩乐,或结交别国质子,或栖身青楼歌馆,游戏风尘、极尽风流,全无皇族气质,也无皇子尊严。然诚如西桐所说,尽管此人人品极差,身为质子在燕颖国并无地位,但这几年淮风国休养生息,日渐强大,渐渐又恢复了昔日的兵力气势,万一真因此而结了恩怨,成了两国开征的由头,这份罪名可不是自己能够承担的。
因此他也只得退了半步恭敬行礼:“下官实在不知道是江三皇子玉尊,但三皇子身份高贵,还请以后不要到这等市井风尘之地玩乐,若有意外发生,下官实在担当不起。”
自西桐强行取走他的玉,江灿面色间终是有了一丝波动,此时却又恢复了平日风情魅惑,只是风情间却突然有了一抹从不曾有过的气度:“曹校尉……教训的是,是我过于贪玩,才引起种种误会是非,我以后不会在来这闹市当中,回去闭门思过,你们大可放心。”
闭门思过?他的艳名恶名在外,任谁也不信他能乖乖“思过”,只要他不在京城惹事就算烧高香了,但听他如此说,倒似也不再追究今日之事,曹校尉不由松了口气,刚要示意相干人等撤下去,却忽听西桐又道:“曹大人,江三皇子毕竟是在燕颖国做客,若今日之事传回淮风也并不光彩,还望……”
这位江三皇子的种种风流韵事还用自己传?虽然不曾见过他,不曾想到他本人是这般风情妖艳,但这份名声只怕不但在东应尽人皆知,就算淮风国主也应该有所耳闻吧,然而曹校尉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忙笑道:“这个下官自然省得,既然是一场误会,自然不必弄得满城风雨,何况是下官无礼在先,三皇子不计较已是大人大量,咱们怎得还好意思往外传呢。”
西桐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闻此言方松了口气,见众人都散尽,方将手中玉佩递与江灿,淡笑道:“江三皇子,得罪了。”
“你可真是太见外了,你不是我的侍从么,又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隔着面纱看不清江灿的表情,但他一双眼仿佛含了笑意望着西桐,挑了挑眉,语意中隐有挑畔,“不过玉既然是你帮我摘下的,便再帮我带回去吧。”
青芷与西桐虽然一向笑闹惯了,但毕竟西桐贵为燕颖公主,要她为一个别国皇子弯腰佩玉,成何体统!青芷闻言微恼:“喂,好歹……好歹她也救了你,你不要太不知……”
西桐却向青芷笑了下,摇头道:“为解尴尬,不得不拖了江三皇子下水,又玷指了他心爱之物,本就是我逾矩,替他戴回去也是应该的。”
说罢,竟半蹲下身子小心替他将玉带回腰间。
此时既揭了他的真实身份,自己的身份却未挑明,应尽的礼数自然必不可少,她不想教旁人议论燕颖国人的无礼。
原本江灿也是故意刁难西桐,休说她身份如何,只说这份从容淡然,一时之间江灿也微微一怔,片刻他忽然低笑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也不知道他这份谢,是谢自己替他佩玉,还是谢她替他解围。但听他如此道,西桐心下却微松了口气。自己一身男装就连他也不曾识破,幸好幸好。
“多谢三皇子不怪罪,我与沈姑娘不便久留,便先走一步了。”
“慢着。”江灿伸手一拦,嘻嘻一笑,“我倒有一事请教公子,公子若答了,我便不怪罪你。”
西桐吓了一跳,他伸手当胸一拦,幸好她避的快,否则岂不被他占了便宜?这人就算当她是男子,也未免太不拘小节了吧。亏她刚刚还觉得他那句“多谢”还难得有几分正经的意思,但妖孽就是妖孽,身为皇子也不例外。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西桐知他心思,敛了心神缓缓道,“我不仅知道你是淮风国的皇子,我猜这间‘淮上春’真正的幕后老板,也应该是你江三皇子。”
“这里最好的酒当属‘芸芸’,而这种酒卖得贵,不是因为难酿,而是因为当中一味‘紫英’只在淮风国出产……而这‘紫英’据说因其异香扑鼻、口感回甘而闻名,产量不多,就算进贡到燕颖国一些,也绝不会流传到民间,而市面上能用得起‘紫英’还大手笔做成酒的,只怕只有出身于淮风国的江三皇子了。”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惊异的顾老板,又转回到江灿身上道,“偏巧我师傅曾经游历四海,识些别国文字,江三皇子身上的玉佩的精致程度实在让人想不注意都难,那日江三皇子时在下离得很近,这一细看之下,刚好认出了‘江灿’二字。另外也曾听师傅提及,海内五国虽同宗同源,但样貌间多少因地域而略带差异,比如东篱正统皇族人鼻阔眼窝偏深,北野国人则是手脚异于常人的大,长昭国纯正血统的世家头发微曲,而淮风皇族则是眼珠略带墨蓝……”
西桐侃侃而谈,而这一切功劳还真应归于师傅,她素来对《女则》、《女规》之流及文士八股之书不感兴趣,独喜欢海内五国奇闻秩事,于是师傅便总讲些有趣的故事给她听,还给她带来过不少野史趣闻……思及此处,西桐不免又有些感伤,只觉得自己的任性伤了师傅。
“哦,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连这些也知道,果然是学识渊博。有机会倒真想拜会一下令师。”江灿目光烁烁地盯着她,忽然笑道,“只是不知,燕颖国人又有何特点?”
西桐淡然一笑道:“燕颖国人身材修长又体质偏弱,长相偏秀柔却意志极坚,也正因为如此,当年淮风国主才以为燕颖国人柔弱无人能应战,趁燕颖几年大旱在边关挑起战事,也正因为如此,我燕颖国上自皇帝下至民众才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赢了这场战争!”
她说这番话时,目光直直的盯向江灿,带了无比的自信和自傲,而这一瞬间所绽放出来的神采与气度,竟让人无法直视!
江灿不由暗叹,好一番暗藏玄机的回答,既答了他的问题,又抬高了燕颖地位,顺便把淮风踩在了脚下——可偏偏是他无法驳斥却也不从驳斥。
“江三皇子若没有其它疑问,请恕在下告退。”说话间,西桐拉了青芷扬长而去,只余下江灿与顾老板凝立当场。
“世子,这小子……”顾老板眼光微闪。
“老顾,你果然是老了,眼神越来越差了。”江灿笑着摆摆手,“而她的身份……你动不得。”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思量,而后面上又浮现出那抹妖魅,“想不到这个游戏竟是这样的结果……老顾,有机会把这间铺子盘出去,这个游戏到此为止,小爷我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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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桐,他……真是淮风国的三皇子?”直到走出去很久,青芷才轻声问道。
“嗯。”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一件事。”青芷忍不住叹息。
“什么?”西桐有点心不在焉,主要是心还在怦怦乱跳个不停,刚刚一番言辞眼神大战太过伤神啊。
“明白我哥哥为什么要顶住那么大的压力、不计一切后果也要娶你。”青芷忽然顿住步子,认真地望着她,“或许我少见多怪,但到目前为止,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能有你这样的气度、口才和风采!”
西桐被她说得面色一红,刚要开口,谁知青芷一把紧紧抱住她道:“刚刚若不是你,后果我都不敢设想,我不仅会害了你我,而且连带哥哥的声誉也会受损,对不起,西桐,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现在回想起来怕死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一直以来,青芷都是阳光热情的,一直以来西桐也特别羡慕她可以活得随心随性,原本心里也有几分怪她刚才的冲动,可此时见她抱着自己难过的落泪的模样,又只觉得心中也跟着酸楚——世间许多事情由不得随心所欲,因为大家身上还背着别的责任,这份感悟也是自那日撷桑宫出事之后她才体会到的,可她却宁愿青芷能依然保持着这份良善的赤子之心。
任青芷抱了她良久,她才轻轻拉下她的手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果然因着这句话,青芷抬起红红的眼睛,一脸好奇:“什么秘密?”
“四年前,淮风国跟我朝议和后,遣使纳贡入宫,江灿随使前来谒见燕颖皇帝,并留在我朝修习礼仪……我路过凤仪门偏殿时刚好远远遇见……”
青芷怔了一下才道:“也就是说,你之前早就认出他了?”
虽然几年前还没有这般妖娆风姿,但如此俊美风流的少年想让人忘掉却是很难——当时她只是庆幸太子哥哥不曾见到他,否则只怕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得到手,而如今想来,倒不如让哥哥瞧上禁于庆禧宫,省得此时出来祸害世人。
西桐点头:“上回你爽约那次,他出来救场跳舞时我就认出他了……所以顾忌着他的身份,又不喜那种妖娆,我便不再来,今日种种也不过是因为早知道了他的身份才联想其它线索一一推断出来,若真凭这些能猜出他的身份,我真成神仙了……”
听得西桐如此说,青芷心情略好了几分,不由叹道:“刚刚你在我眼里,早就成了救我于水火的大神仙了,我真希望你早点嫁过来……”
“嫁过来干嘛?是不是更方便替我这未来的小姑整日收拾残局?”西桐难得这次在青芷提及婚事时没有脸红而是笑着反驳回去,倒是让青芷不好意思了。
“所以,青芷,你也看到了,江灿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极是敏感,加之这般不羁放荡的人品,我看以后‘淮上春’咱们还是少去为妙……”
闻言青芷面色略变,但沉吟了片刻,她终是抬头向西桐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此时西桐一颗心才真正放了下来——但愿一切只是她杞人忧天。
算算竟也差不多快到申时,与青芷告别后,刚刚走出兰华巷,便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行行好吧,小的我已经快四天没吃过饭了,公子赏几个钱让小的买个馒头吧……”那乞丐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满是泥污的脸上只有一口白牙显得十分醒目,而一只黝黑肮脏的小手眼看就要扯住西桐的衣襟。
西桐忙撤了半步避开他的手,伸手去怀中掏了钱袋,刚想找几块碎银子给他,谁知他却一把夺了西桐手中的钱袋,转身就跑。
西桐一惊,想也不想就去追,不是心疼那些银子,倒是心疼母亲和素心姑姑亲手绣的钱袋子。
拐出兰华巷,过了一个路口,小乞丐一扭身闪进了另一个巷子,西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