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久攻不下,两军死伤惨重。楚军中将军苏秦被囚禁,副将段非烟夺了兵权,拒绝出兵,楚夏燕的军队,终于在六月的时候陷入僵持。
七月,在邝胤儒苦苦支撑两个月后,他终于再次踏入了丰源郡。
他是一个人来的。
从桑亩郡一路飞马来到丰源郡,气势非凡地一脚踹开阻拦的士兵,他带着一身尘土,来到了我的面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秦儿,求你,出兵吧!”
我两手一摊:“你也看见了,我如今被软禁在这里,没有兵权,如何出兵?”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旧不死心地挣扎:“他既然是爱你,你说的话,他总会听吧?算我求你,为了天下百姓,救一救我大夏吧!好歹,那才是生你养你的国家啊,就算大哥和沐儿再怎么不对,也不该祸及天下苍生吧?”
听到他说天下苍生,我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怒火,压都压不住。我腾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手里的杯子直接砸在了地上,碎片弹出去老远。
他愕然看着我,这个表情却让我更加愤怒。
“去他的天下苍生!邝胤儒,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干预的。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指着刚刚得到消息进来的段非烟,咬牙道:“你不知道吧?你听到他姓周,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这个天下本来就不是你们邝家的,亡了国,国也是亡在了你们的手里!”
邝胤儒脸色剧变,眼睛随着段非烟的脚步移动,一直到我身边才停住。他愕然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原来你,居然是前朝的皇子!”
邝胤儒眼中掀起惊天巨Lang,喃喃道:“前朝皇子除了三皇子被烧死,其余全部都已经遭到屠杀了呀……你,你是三皇子周非烟!”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段非烟,细细打量了半天,才说:“不对,你是段非烟!段非烟……周非烟,原来你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邝将军果然聪明!”段非烟轻轻笑了一声:“如今还能猜到我的身份的人,不多了。”
邝胤儒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定定看着段非烟,终究没说出话来。好半晌,他转头看我,眼中一片悲凉的神色:“你是他的未婚妻,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爹苏显,又名苏景深。”我想了想,终于决定再也不瞒着他。
邝胤儒呆了好半晌,才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我却没听出半点笑意。他笑声止歇,眼中含了泪:“所以,你们都是来复仇的。可怜我还一心想着你从前是夏国人,总该还会对夏国有些情谊。是我妄想了,你二人一个带着夺位之恨,一个带着杀父之仇,又怎么会……”
段非烟淡淡地打断他:“我的夺位之恨也就罢了,这个天下我本来也不稀罕,只是你们邝家人屠戮我周氏满门,这笔账我若不算,九泉之下我父皇肯定要骂我不孝。”
“至于秦儿,她本来心软,早就原谅了邝罙铭,只可惜你们回报她太多,先是对她下了冰松丸的剧毒,险些害她身死;再则是串通一气害我差点命丧黄泉;她从鬼门关爬回来,邝胤贤又对她下了千里追杀令,只为了我沉香楼的楼主令,还害得星河痴痴傻傻,如今却……”段非烟看我一眼,嘴角忽然挂上了冷笑,好像我的遭遇,才是他不可忍受的。
我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非烟,别说了。”
段非烟叹息一声,顺势牵了我的手,抬头看邝胤儒:“你们邝家三兄弟都说爱她,可是既然是爱,你们为何又要如此逼她?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又知道几分?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来指责秦儿?”
邝胤儒被他说得一个踉跄,退出好几步,勉强扶着门才站立。
他气息本来就不稳,大约连日来操劳得很,段非烟这一番话句句字字落在他的心坎上,只见邝胤儒一个战栗,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不自觉上前一步,想去看看他。冷不防被握住的手一紧,抬头看段非烟,他却没看我,只是盯着邝胤儒的眼睛,隐隐透出了抹受伤的神情。
我迈出去的腿再也迈不动,慢慢收了回来。
我早已经跟邝胤儒一刀两断,上次的事情,已经伤了段非烟一次,这一次,万万不能再伤害他了!
打定主意,我回握段非烟,看着邝胤儒的目光平静了许多:“胤儒,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你心眼直,心怀天下,可是你想过没有,从一百多年前,雄州大陆上赵家天下一分为三,就注定了是个**的开始。如今这样,三国必定合一,才是稳定的开始。”
、第二七章 非烟身世终大白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不像听我说,又好像期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爹爹是前朝太傅,天下著名的大学生苏景深,他精于朴算,早在我出身之时,就算出了我的命格。我应天上破军星而生,生来主战,我出生之时,正是周朝覆灭之际。我爹在逃亡路上听信了云游僧的话,将我深养在闺中,十六年未见天日,只因他心怀天下,不忍让苍生涂炭。但我那年遇到你,之后种种也再不由人,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你们在逼我,是这个天下在逼我!当年在广云寺求的那支签:‘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如今也一一应验,只能说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半点怨不得别人。”
如果邝罙铭不杀我爹娘,我总归还听他们的话,做个父母身前的乖宝宝,正是我作为孤儿时代,最渴求的东西;
如果邝胤儒当初肯相信我,即使是出嫁楚国,我也甘心舍了自己,保全他和夏国百姓;可是他不信我,邝胤贤又亲手将我推向了不归路;
赵正安如果不杀段非烟,我狠不下心来对付他们,自然也不会放任沉香楼干预朝廷之事,更别提援助楚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而邝胤贤如果没有那场换婚,没有苏沐的设计,没有千里不留情面的追杀和星河的痴傻,没有林平安的一家因我而死,如今我也不会一心想要他失去所有!
归根到底,大家都是在自食苦果而已,谁又能怪得谁呢?
只是,我还是希望邝胤儒能懂,他既然无意于皇位和天下,就应该从这场天下的恩怨中抽身而退,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做他想做的事,才能不负了邝清远这个名字。
邝胤儒看着我,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只慢慢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出不出兵在你,但是我不会放弃夏国的。那是我的国,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不到最后一刻,我舍不得。”
他哽咽着说完,随即拎着宝剑大步走出去,跨上战马,最后深深看我一眼,终于绝尘而去。
我和段非烟手牵着手,直到他的身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丰源郡城,才渐渐有些缓过来。手中冰冷,不知道是我的冷汗打湿了他的手掌,还是他的冷汗沁透了我的手心。
但是段非烟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重逢以来最轻松的一次。他裂开嘴冲我一笑,猛地张开手臂抱着我,将头深深埋进我的颈我。
经过今天这一场从头到尾的彻谈,我和邝胤儒,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是段非烟的,只是他一人的!我们终于只是彼此的了!
没过几日,听说邝胤贤上位后就退居皇宫别院养老的端王爷复出,再次挂帅出征,领着夏国的十万皇城禁卫,赶赴桑亩郡,支援邝胤儒。
段非烟对此的唯一反应是:“邝胤贤夺位后一批将领遭到清洗,如今的夏国,真的是无人可以挂帅了!”
端王爷的威名赫赫,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领军十余载,经验丰富,薛令自然敌不过,节节败退到京南关外的五遗关。
夏国人心安定,都以为这次定然可以收复失地,转危为安,然而事实难料,九月,被誉为一代战神的端王爷突然染病,病况来势汹汹,不过一个多月,这位传奇的王侯就此撒手人寰,结束了他短暂又异常精彩的五十七岁生命!
消息传到京都,听说京都城内哀哭震天,百姓直呼:“天要亡我大夏吗?”竟然在端王爷的棺木抵达京都时,有忧国忧民的酸儒当场撞死在端王爷的棺木上。一时间,大夏人心惶惶,军心不稳,薛令趁机反击,不仅夺回先前失去的城池,反而强兵攻破桑亩郡,与桦拓郡相望,直逼京都。
得知端王爷去世的消息时,我和段非烟正在研究从丰源郡往西南走的夏国的地形,听到探子的汇报,我握着令旗的手一松,令旗啪地掉落在地。
“他说的什么?端王爷没了?”我看着段非烟,有些不敢相信。
段非烟挥挥手让探子继续打探消息,神色复杂地叹息了一声,走过来轻轻搂了我唤了声:“秦儿。”
我想起那年还在端王府做郡主的大半年,端王爷待我还算不错,我虽是别人家的女儿,他却从来没有怠薄过我。我入宫后,他还时不时地进宫来跟我说几句话。就是我远嫁,他还制备了一份嫁妆给我。
他是不败的战神,没想到他没败在沙场上,却败给了病魔。
端王爷无疑是楚夏燕三国中唯一忌惮的一个,他的辞世,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这个天下,彻底乱了!
首先是燕军大举异动,赵正安加大了往夏国军队供应粮草的力度,大批的军饷派往薛令的军中,冬季物资也很快齐备,攻打夏国的国都,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而楚国这方,忽律衮祈对我和段非烟拖延如此之久已经很不满,要求我们趁机行动,从丰源郡南下,沿着西南一路攻打过来,楚国西面一线的张唯已经等待许久,只等着我和段非烟的军队,从北向南会合,将夏国西南一线尽收囊中。
这个紧要关头,之前一直活动积极的邝罙铭突然沉寂下来,他的暗影在三国军中突然遭到清洗,在楚军中安插的人马被连根拔除,燕军中的状况,也没比这里好多少;之前邝胤儒进行整军,夏国势力中的部分,早就被清理干净。
这一番争夺战,败得不止是邝胤贤,还有邝罙铭!
形势越演越烈,邝胤儒在夹缝中尽力周旋,也终究保不得夏国的安宁。他在桦拓郡苦苦支撑,力求能拖着燕军,将燕军拖得疲宜,为邝胤贤争取些时间。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天下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线上,硬生生被邝胤贤拴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将这根线拉得更紧,最终被拉断了。
这块石头,就是我。
、第二八章 女儿将军王侯身
十一月,丰源郡开始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邝胤贤拟定罪已诏,昭告天下,从苍天批到自己,最后无意中透露了惠敏公主还活着,如今担任楚国三军的统帅的事情。诏书宣称,惠敏公主苏秦应天下破军星而生,本是灾星,如今天道不爽,果要亡了夏国。
这封诏书,就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大石头,惊起滔天巨Lang。天下的形势,也因此而陷入僵局。
诏书发布不到三天,夏国的旧臣们纠结成队伍,分成几波来到丰源郡,在大营外求见我。士兵们轰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赫章秉带着朝中几位元老级的老臣,亲自跪到了营外。
那天丰源郡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营外的积雪铺了厚厚的一层。我一向畏寒,早就裹着厚厚的冬衣,坐在火盆旁舍不得挪一挪。
这段时间我没有兵权,自然也没有战事可关注。段非烟让我趁机好好养伤,也没让我操心这些事。我整日里无所事事,要了围棋当五子棋,在火盆上丢了几个白薯烤着,自己琢磨五子棋黑白子的拼杀。
这一日我如同往日一样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士兵体贴地给我摆上棋盘,我手里执着白子还没落下去,营外就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嚎哭:“公主,求你救救夏国吧!公主,发兵吧!”
“公主,发兵吧!”
这声声嚎哭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绝,从大营外一直传到了主帐中。
我早已经知道了邝胤贤做的事,自然也听说了夏国的老臣们已经来了不止一次。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落下一子,问身边的士兵:“外面是什么人在嚎哭?”
那士兵也不知道,飞快地跑出去打听,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将军,是夏国的丞相赫章秉带着四个三朝元老,跪在营外,说是要见惠敏公主。”
“哦?”我挑挑眉,皱眉道:“军中哪来的什么公主?”
那士兵迟疑地看了看我,忍了忍没忍住,低下头说:“他们说,苏将军就是惠敏公主!”
“岂有此理!夏国欺人太甚,扰我军心,给我轰出去!”我大怒,抬脚一脚踹了棋盘,才指着他说:“你去告诉周靖,他若是有点本事,就给本将军做出点事情来,如今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他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那士兵战战兢兢,没敢接话,飞快地跑出去了。很快段非烟就进来了,见一地的棋子,他屏退左右,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又是生什么气!”
“邝胤贤欺人太甚!”我恨声说:“他难道真以为我不敢攻打夏国吗?”
段非烟走过来拥抱我,安抚似地拍拍我的背:“秦儿,别冲动,出兵的时机还没到呢!”
出兵的最好时机是夏国即将城破的时候,这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