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里的白纸看了又看,慢慢将它点燃,看着它在我手里快成为灰烬,才扔进了火盆里。盯着炭盆里的纸屑又发了许久的呆,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了。
只有我知道,苏晋农的最后一点暖意,也被这灰烬埋葬了。
世间再也没有了苏晋农,有的,只是那个冷情的苏秦!
是,饶了一圈,我还是回到了破军的宿命,命里对应的那个苏秦。
苏晋农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不是她的时代。从邝清远回复本命邝胤儒,我就想着这么做了。
冬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早早起来,阴霾了许久的天居然放晴了。我虽然修习逍遥经后体内的寒毒全部祛除干净,但终究是留了太久,刚刚进入十月,就开始觉得冷了。冬月的天,不裹上厚厚的貂裘披风,我是绝对不敢出门的。
青云寺在整个淮京的名气,不亚于夏国的广云寺。就连广云寺的签文奇准,青云寺在这里也是巧合般的雷同。
我早早到了青云寺,传说中的吴蒙的夫人还没来。等得无聊了,我也去求了签。
可笑的是,求到的这只签,竟然和当年在广云寺求到的那只一模一样:“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启归无涯。”
因还早,我到来时,寺里的老和尚便热心地站在一边看我求签,等着帮我解。这会儿看着我手里的这只签,他面上的微笑变得高深莫测。
我轻轻嗤笑一声,将竹签递给老和尚,一句话冲口而出:“这青云寺,怕是广云寺的连锁店吧?”
老和尚道:“宿命之事,若需解,当需结。”
估计我说得太高深了,老和尚没听懂,摸着他大把的花白胡子,说了一句更高深的话。
外面传来了铜锣响,我轻轻一笑,放下签钱转身出去。余光见老和尚还在含着那高深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
铜锣响声震天,是管家常见的开道敲法,三声长响,闲人回避。我立在青云寺的台阶上,站在两边的人群中,看着一顶红缎软轿听到了青云寺前。
一只白皙纤细的素手掀开轿帘,探出一只藏青色底的荷花小鞋,然后一个身子探出轿来。头上插了三支碧玉钗,成横批排开,看着大度雍容,的确是有三分官家气度。
我含着笑看着台阶下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青云寺的招牌,嘴角勾起一个大方的笑意,依稀可见当年三分天真七分端庄的形态来。
双荷她,果然还是嫁给了吴蒙。
她的双手拢在袖中,一步步登上台阶,经过我身边时,她亦没有看我,径直走了进去。
等了许久,双荷才从青云寺出来。待她跨出寺门,我手里的一锭碎银子流星一般朝她飞去。双荷感觉到不对,天生灵敏的直觉已经让她头一偏手一捞,将那锭碎银子握在了手里。
她立即扭头向我的方向看来。
我立在人群中,含笑回望着她。霎时间只见双荷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银子咕噜噜滚落到脚边,人已经不由自主向我奔来。
直到快到我跟前,她才稍稍定了神,声音却依旧发抖:“你,你是……”
“双荷,巫驰山上一别,也有整整四年了吧!你,可还记得我?”我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披风,仰起头微笑。
她的眼泪里面就落了下来,猛地扑倒我怀中呜咽:“小姐,是你!是你!你没有死!”
“不,我死了。只是又活过来了。”我回抱她,叹息似地在她耳边说:“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双荷挽着我的手,两人弃了轿子,肩并肩往将军府走。
双荷如今贵为将军夫人,又是皇帝亲封的护国一品甄夫人,地位非比寻常,就算是徒步走,也有至少四个丫鬟跟着。
双荷遣散丫鬟,丫鬟们却战战兢兢地为难道:“夫人,你如今是两个人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将军怪罪起来,奴婢们可担不起啊。”
原来双荷竟然有了身孕。被丫鬟们这么一说,她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红地瞅我:“小姐,我……我……”
见我含笑看她,眼神打趣又好奇。双荷便将这些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是她和吴蒙的第二个孩子,成婚的第一年生了个男孩,如今两岁多,取名做吴长风。生了第一胎后,她总盼着再要个女孩,但是吴蒙却记着她生长风的艰难,不敢让她生。没想到又怀上了。
她说着这些事,双颊酡红,眼中满满的温柔,一派幸福美满。
又听她说了些吴蒙和孩子的趣事,将军府就在眼前了。吴蒙如今忙着准备战事,只早早派了人候着她,夫妻倒是恩爱的很。
双荷多年前,也曾苦恋过段非烟,没想到如今她忘了他后,可以这么幸福。
我由衷为她感到开心,又因为心里有了包袱,对吴蒙也存了万分的愧疚。步入将军府的心情,竟然带了几分沉重。
吴蒙是晚上才回来的。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双荷。他一身铠甲都还没来得及脱下来,人声就到了屋外:“双儿,今日去上香,可有累着,感觉……”
话音到这里就停了。他看见了站在双荷身边的我。
、第八章 刺客夕谨为何来
吴蒙不愧是沙场上见惯了风雨的人,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抽出剑来指向我:“大胆贼人,竟然妄加接近我夫人!说,你有什么目的?”
双荷大惊失色,讷讷道:“夫君……”
我笑了,轻轻拨开吴蒙指向我的剑:“吴将军,你是夏国濠阳人,还有一个妹妹唤作燕儿,原本是夏国端王府的惠敏公主的侍女,后来因为被人诬陷身亡。你还记得吗?”
吴蒙缓缓收了剑,目光波澜泛起,声音却平缓的很:“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你知道不足以说明什么。”
“是吗?可是我却记得,这件事的知情人,只有我,你和双荷。”
宝剑刷地一声还入鞘中,吴蒙哈哈大笑,猛地给了我一个熊抱:“妹子,你居然没死成?想死大哥了!”
我少不得又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死后昏昏糊糊,灵魂不知道飘向了哪里,再有了意识,竟然是一副鲜活的躯体。朦胧间听到有人在梵唱,好像西天极乐世界。睁开眼睛,就落到了这个世界。
古人都信神,我这番莫名的复生,双荷和吴蒙都当我是遇到了奇遇,得神力相助,我说的冷汗直冒,他们听得唏嘘不已。
身份确认了,我自然被奉为将军府的上宾。双荷让丫鬟去领了儿子来见我,两岁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跟双荷很像,胖嘟嘟的让丫鬟抱着,显得十分可爱。
小孩儿不认生,见了我,挣扎着从丫鬟怀里下来跑到我身边,见我笑盈盈地看她,又害羞起来,躲到娘亲的身后去,探出半个脑袋来看我。
“长风,叫姑姑。”双荷笑着拽过他,半搂着教吴长风喊人。
吴长风立刻很开心地笑出声来,蹬蹬蹬跑到我面前,张开手臂软软糯糯地唤:“姑姑,抱抱!”
吴成风很活泼,第一日便跟我很亲近,我在将军府住了三日,他时时刻刻粘着我,让他爹他娘直呼嫉妒。
初九是吴蒙领军出兵的日子,将军府的气氛越发严肃起来。吴蒙虽然是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但是有家室之后,心中难免怪怀。双荷如今又有身孕,他更是舍不得。
前天我已经告诉了他,我要从军。吴蒙先是惊愕,随即怒道:“不行,战场岂同儿戏!你一个女人家,怎见得那些血腥事?”
我很坚持,还主动与他较量了一番功夫,吴蒙险险胜我后,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勉强同意我跟着去。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上战场吗?”
同意是同意了,吴蒙倒是真心疼我这个妹子,连原因都要追根究底。
“你知道沉香楼楼主段非烟嘛?”我反问。
吴蒙点头:“知道,是个了不得的男人。”
“我嫁了他,你知道吗?”我手指着燕国的方向,沉声道:“可是,赵正安为了得到沉香楼,杀了他!”手指转向夏国:“邝胤贤和邝胤儒为了得到楼主令,千里追杀于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报此仇,苏秦便不是苏秦!”
吴蒙十分震惊,过了好一会儿,面色如霜地咬牙道:“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狠毒。妹妹的仇也是吴蒙的仇,我代你报就是!你安心在家等我消息,可好?”
我摇头:“我自己的仇,我必亲自去报!”
吴蒙见我决心坚定,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真的安排起我的去处来。
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安心珍惜起不多的时间来。陪双荷散步,跟吴长风逗趣,没事和吴蒙琢磨下行军布阵。
我当年在大夏国的皇宫中,托邝罙铭的福,看了不少皇宫里珍藏的兵书。偏生我记忆力特别好,跟吴蒙讨论中时不时引经据典,听得他张口结舌,激动处,抓着我的手直喊:“妹妹要是个男儿,定然又是我楚国一员大将!”
初七夜里,我抱着吴长风正在院子里玩游戏,忽然听到屋瓦上一声轻轻的碎瓦声,我侧耳听见屋里有响动,心头一惊,连忙叫丫鬟把吴长风抱走,自己折了段树枝握在手里,慢慢进了屋子。
刚刚转过屏风,眼前突然横出一柄剑来,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喝道:“说,新进府里的女人在哪里?”
声音虽然压得很低,我还是听出是个女人来。新进府的女人,将军府新来的女人,可不就是我?
我疏忽一弯腰,身子蓦然斜出几分,一脚揣在了她手里的剑上。那剑立马弹开,我抽出身来,看清了月光下那人的模样。
她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下身材纤细得很,皓白的手腕上,虎口微微出血,是被我那一脚揣在剑上强行让剑不脱手的结果。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武,愕然抬头对上我含笑的眼睛,眼中震惊一闪即过,手中的宝剑也不客气的向我招呼而来。
我左闪右退,将她引到屋子中来。屋里没有电灯,打起来也方便很多。只听得屋子里刷刷作响,我手中的树枝敌不过锋利的宝剑,被削落成一截截的。
我丢了手里的树枝,徒手欺身上前,她的宝剑正好向我刺来,腋下正露出个大大的破绽。我虚晃两步,猛地跨国她的剑边,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搭上了她的头顶。
逍遥经的霸道,不管被吸取内力的对方愿不愿意,只要运功的人能有足够的吸力,就可以讲对方的内力据为己有。
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我吸够了,松开手,她立即大口喘气,连手里的剑都提不动了。
我扯下她的面巾,黑布下露出一张安静恬然的脸,大大眼睛半阖着,一脸的虚汗。
是夕谨。
“邝罙铭派你来的?”我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黑布丢在地上。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我:“你果真没有死。中了冰松丸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
“为何刺杀我?”
“因为主上说,你必须死。你不死,沉香楼就不死。沉香楼不死,总归是个威胁。”夕谨忽而冷笑:“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能一直活着吗?”
、第九章 沉香七杀血杀现
我觉得不对。夕谨不像是会说这样的话的人,难不成,邝罙铭也用什么威胁她了?只是夕谨与我不同,她没什么亲近的人,也无父母兄弟,难道,邝罙铭是用她的命来威胁她?
她的身体在不停的发抖,我抱住她,摇摇她让她清醒些,手搭上她的脉门去摸她的脉象。
夕谨挣脱我的手,努力摇了摇头,一张脸苍白得如同鬼怪:“没用的。是七香散。”
没有了内力,夕谨说话都虚弱了许多。我连忙扶她坐好,手抵上她的背,要给她输些内力。
夕谨似乎换了一口气,手轻轻搭上我的手臂,抬眼看我,慢慢说:“主上说,你是我放走的,要是到了10月我还找不到你,就不给我解药。我挨了七天了,就算你不拿走我的内力,我也已经挨不过了。”
我又抓了她的手过来,固执地要给她把脉。她的脉象微乎其微,已近大限了。
她闭着眼睛养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重重喘了几口气,才说:“你,你听着。主上压根不相信你已经死了,兵分三路往三国追踪你,我是第一批到达楚国淮京的人。你,你要赶紧……”
她咳嗽了两声,嘴里涌出血来,落在黑色的夜行衣上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缓了这口气,才接着道:“离开这里……还有,主上已经和燕国达成协议,要借燕国复国,你……你要小心……”
她的身子越发的沉,手却越来越用力,都看见了发白的骨节。我喃喃:“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护过我一次,我,我也想要……”想要什么,她终究没有说出来,握着我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毫无预兆地垂了下去。
夕谨死了。
我从来没想到会再见到她,更没有想到再见到她,她会死在我怀里。
她最后要说的是什么,她想要什么我再也无从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赶来这里,究竟是想要杀我,还是只是来给我通风报信。
她虽是事先服了邝罙铭的毒药,而且已经到了毒发期。可是要不是我吸取了她的内力,说不定,她还能拖到找到解药的那一天。
我抱着她的尸身坐在屋子里,直到吴蒙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