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河水的响声。有水,就意味着,我可以摆脱寻路犬的追踪了。
我本已经昏昏沉沉,顿时精神大振,脚步踉跄地往前飞快地奔去。水汽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了过去。
那是一条山中溪涧冲出来的山河,水不算深,目测最多齐腰。黑夜下闪着粼粼波光,像是地狱黄泉,无声地流淌。
我用腰上的短刀削了一根树枝在手里,将树枝沾了血,扔在河岸上。然后又如法炮制,在河岸上扔了些沾血的树叶,最后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浅滩,将染血的衣袍扔在了滩上。
做完这一切,我从浅滩上下水,进到河里。河水没有想象中的深,只到我大腿中部。我立在河中,将下衣摆撕下几条三指宽的带子,在河水中洗好搭在胳膊上,然后一咬牙,拔出了匕首,顺手扔在丢弃的外套上。
匕首一离身,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冷汗像水一样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痛得我几欲昏倒。但好歹是撑住了。
将邝胤儒扔给我的金疮药通通倒上去,咬着牙用布条缠紧了腰间和手臂,又喝了几口冰冷的河水,还没等缓过神来,又不得不继续逃亡路。
最后一根沾着我的鲜血的树枝晃晃悠悠地随着河水向下游漂去,我来不及看一眼岸边的情形,立即顺着河水,往上游走去。
河水会带走我的味道,飘在河中的树枝,会把寻路犬引到下游去,也把追我的人引到下游。
这时间的虽是夏季,但也渐渐接近了秋天,到了夜里,河水不说堪比寒冬腊月冰冷刺骨,长时间泡着,双腿也渐渐没了知觉。
逆着水流往上游走,承受着身体漫出来的痛苦和水的压力,体力渐渐到了极限,每迈一步,都是难言的痛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等我终于走到上游尽头,看见一条飞涧挂在前面的山川上时,我只觉得浑身没一处是自己的了。
从水里艰难的爬出来,上了岸,我躺在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真正连喘息都是疼痛的。
我突然想起段非烟来。
他跌下九摇山的时候,也是这般满身伤痕,九摇山下浊浪滚滚,他死前,该是多么痛苦呢?
如今我走着他走过的路,心头又渐渐生出一股慰藉来,竟然觉得,此刻我离段非烟,才是最近的。
这般胡思乱想中,我竟然躺倒在黑沉沉的夜下,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个奔逃的一夜后,在水中泡了大半夜又失了那么多血,我奇迹般的没有病倒。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
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醒过来,我就立即绕过溪涧,从侧峰上了山。
这一天,我穿行在骊山之中,来不及害怕,也来不及想别的什么,只有脚下的路不断延伸,从荆棘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夜幕再降临的时候,我出了骊山,进入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峰。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王良带着的皇朝禁军,竟然绕过了下游,也来到了这座小山峰里搜索我的踪迹。
、第二四章 勇搏红蛇死里生
千算万算,我没算到的是,那条河流一路流走,竟然是绕成了一个半圆,堪堪将两座山峰围了起来。我从上游来到这里,王良从下游也到了这里。
我是在夜色降临后,在一树丛林后遇到一个离队的禁军,才发现了这个致命的疏忽。
当时,那个离队的禁军正在树丛后小解,堪堪跟我遇了个正着。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在他张口要叫之前,手中的短刀已经划过了他的喉咙。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动作虽然已经算很快,但是仍然难免的沾上了那人喷出来的鲜血,一手温热,让我惶惶然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安稳了。
我想,我果然是破军的命,即使脱了那副皮囊,既然也改不了。战争已经打响,我毫无选择,只能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在河中洗净手,我搜出他身上的金创业,通通放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快速地离开这里。夜色降临,我躲在暗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躲躲藏藏中,也不是没遇到王良的人,只是夜色的掩护,我又是独身一人,加上如今内力飞涨,竟然还悄无声息地杀了几个追踪的人。
等王良回过神来,我已经出了小山峰。翻过这座山,是一个朴实的村寨。
我没敢进去,害怕我这身打扮吓了村里人,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腰上和手臂的伤重新包扎了一番。
手臂上的伤不重,抹了邝胤儒给的药后,已经止血,虽然没结痂,但是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腰上苏沐给的那刀却实打实的很深,一停下来,就是钻心刺骨的痛。还有白日里被苏沐抓伤的脸,因为汗水的侵泡,也是火辣辣地疼。
换了药,想着王良等人一时还追不上来,我便靠着棵树,坐下来休息。深山老林里不缺吃的,可惜我都不认识,不敢乱吃。腹中饥饿难耐,也只能忍着。
这一番逃亡,的确可以说是片刻不敢耽误。后来回想起来,我都没想起自己是怎么在深山中穿行而出,一路绕过重重追捕,活了下来。
第四天的时候,身后的追兵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模糊记得我夜晚翻过的那座山下,似乎是夏国的一个城镇,但是我没敢进城,在山中找了个山洞,躲了一夜。
四夜三天的躲藏,我终究是没了力气,在山洞中一跤栽倒,就此昏睡过去。
也算是因祸得福,王良没找到我的踪迹,大约是以为我逃入了城中,一路追了去,反而错过了我,让我在山洞中得以休养了一夜,并错过了我的路线,与我错肩而过。
我在山洞中稍作喘息,再醒来时,鸟鸣山幽,一洞阳光普照,实打实是个好天气。
睁开眼睛,目光竟然对上了另一双闪亮的眼睛。我迷迷蒙蒙中待看清眼前的事物,本来就动弹不得的手脚,一时间又软了几分。
离我头部不过三尺的地方,盘着一条红色的蟒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蟒蛇,蛇身比我大腿略粗一些,盘起来的面积,活生生像座沙丘,十分骇人。
原来我竟然在黑夜中,无意闯入了深山的蛇窟,闯入了这条蛇的地盘。
此刻这条蛇盘坐在我面前,嘴里吐着血红色的蛇信,一双眼睛瞪着我,似乎随时想要拿我当早点。
我记得我曾经看过一档电视节目,里面说蛇的眼睛是靠物体的移动来辨别光感和热量,从而判断食物的位置。我便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的和它对视。
手脚渐渐有了些力气,我仍旧趴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眼前这条蛇却似乎没那么好糊弄,僵持了许久,它终于慢慢像我爬过来。红蛇在我身体边游了一阵子,突然在我面前盘身,头部却直了起来。
它这是准备攻击了!
由不得多想,我手脚在地上一撑,猛地跃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看到红蛇扑向了我原先扑倒的地方。
我的身体一跃之后摔下来,正砸在蛇背上,我手里的短刀已经在那一跃之时抽出来握在手上,落下地来,短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蛇背。
红蛇吃痛,硕大的脑袋猛地转过来,张开血红的大口,一口咬向我的脖子。我侧头偏过,身体的力度就松了,蛇尾又卷了过去,将我半身卷进了蛇身中,慢慢收紧。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这股大力差点捏碎了我的骨头。腰上的伤口裂开了,迸出血来,濡湿了我的衣服。
呼吸渐渐感到困难,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右手只凭借着本能,随便朝着蛇身乱刺。红蛇痛得厉害,卷着我不断甩动。
刺了十几刀,不知道刺中了红蛇的哪里,突然感到腰腿上的力度一送,空气涌进我的嘴里。我连忙运了内力,一脚重重踢在蛇腹上,从它的包围圈里爬了出来,爬到一边握着短刀喘气。
我警惕地瞪着红蛇,那红蛇却在我身前抽搐了一会儿,渐渐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浑身酸软地站起来走到它身边,小心地踢了一脚,见红蛇一动不动,才确定它是真的死了。
红蛇的腹部,被我用短刀扎了十几个窟窿,最致命的那一刀,应该是扎在了七寸上,碎了它的蛇胆。血肉模糊中,看见皮肤上泛着微微蓝黑色的光,却是胆汁。
经过这一番生死挣扎,我又渴又累,看着眼前的红蛇,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心头的不适,我趴在那里,就着被我扎出来的伤口,一口一口贪婪的吞咽它流出来的鲜血。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我杀了第一个人,他的鲜血染了我的手,就再也停不下来杀戮。就算此刻我匍匐在地上,如饥似渴地喝着红蛇温热的鲜血,那腥味也没让我觉得恶心了。
我五天以来吃了第一顿饱饭,喝了一肚子的蛇血,浑身渐渐有了力气。
知道王良等人和我错过了,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在洞中烧了一堆火,将红蛇的肉割了些,串在火上烤熟了,吃了一顿,又烤了几块,撕了块布,将蛇肉包好放在怀里,熄了火堆,收好短刀站起来准备走人。
目光环视了一下洞中,却在刚才红蛇盘着的位置上,发现了一颗白色的蛋。我看了看红蛇,才明白它为何会攻击我——它竟然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第二五章 生天再遇邝罙铭
脑中轰的一声,心头如遭重击。我看着那颗白色的蛋,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语。
缓缓跪倒在红蛇身前,我重重叩首三下:“我误闯你的洞穴,取了你的姓名本是误会一场。你救我苏晋农性命,我无以为报,你的孩子我定会好好孵化,保护好它。请你保佑我,逃出此难!”
做完这一切,我讲那颗白色的蛋用布裹了放在怀里,转身出了山洞。
此后四天,借着山中的泉水和红蛇的那几块肉,我一路撑着翻山越岭,终于将王良等人远远甩到了身后。
第五天午后,山中突然下了暴雨。这时节山洪泥石流多发,我不敢在山中多呆,只好寻了个隐秘处,出了山林。
我这回运气确是不错了。山下有人家,还有清浅的溪流,在水中洗干净了一身的血污,我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敲响了农家的门。
这是对年老的夫妻住的屋子,方圆里稀稀落落还有几户人家,都离得较远。我敲了门,开门的是老妇人。
我说自己是遇到战乱,翻山越岭逃过来的楚国人,受了伤,又累又饿,看见人家才过来讨碗水喝。我神情许是太过倦态,容颜不用伪装就是一派的悲惨,老妇人没怀疑什么,只是听了我的话,看我一身血污脏兮兮的,不禁咒骂起这个世道来。
老妇人面露悲戚,迎我入门,一边絮絮说着自己的儿子也是战死了沙场,新婚的媳妇想不开,吊死在了门口的树上,留下两老口孤苦无依。
我不大搞得懂如今的方位,一问之下,才知道我在山中逃命的这些天,竟然不知不觉中,用根本不可能的速度,到了夏国的白石涧。
过了白石涧,按照最快的脚程,最多两天便可以到巫驰山。
她见我衣衫破烂,便翻出她媳妇的衣服给我换上,我很是感激。一摸身上,来得匆忙,却没带什么银两,身上的首饰又不敢给,只几贯散钱,便都给了她。
老妇人和老头子感激涕零,手脚麻利地帮我烧了那身血衣,给我做了顿粗饭。吃过了饭,我便告辞出来。
老妇人给我指了进城的路,顺着她说的路出山谷,走了几里,就看见了官道。
我本来打算入了城里,变买些首饰换些银两,然后雇辆马车往楚国去和王苍他们会合。然而我到了城门,又退了出来。
城墙上布满了我的画像,公文批示,天下追捕!邝胤贤竟然狠心到了如此的地步。我始料未及,只能另谋办法。
我压低了头捡些偏僻的小路走,躲躲藏藏中,直到天黑,才接近下一个城镇。这个诚镇很小,没有那么严格的关检,我一身村妇打扮,随着人群混进了城中,将带来的两只朱钗典了,换了十贯钱,再买些干粮,就没了盘缠。
我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沉香楼的踪迹。在沉香楼的庇护下安然回到楚国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想别的路子。
趁着城门未关赶出城,没走多远,前方浩浩洋洋来了一群人,马蹄之下尘土飞扬,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奔来。
我心头一喜,连忙躲到身边的树丛中,掏出刚才在城中买来的一卷干净白布握在手里。
马队的人没有看见我,径直从我身边过去,最后一个人快要过去时,我手里的白布猛地甩出,卷着他的腰身一扯,他始料未及,摔下马来。
不待他呼喊,手里星河给的**已经当先一步洒到了他的鼻口,那个男人呼了一大口,立马晕了过去。
我翻身跃上马匹,猛一拍马屁股,往楚国而去。
前方的人听到响动,随即看到自家的兄弟倒在地上,而我骑在马上,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先那人一记飞刀就冲我飞来。
我听得风声,回头看到银光闪现,直觉地扑倒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击。
直起腰来回头望向那人,他骑在马上,一双眼睛黑黢黢地盯着我,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恐惧。那双眼睛我却是无比的熟悉,来人竟然是——邝罙铭!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