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家的商铺已经上了正轨,过些时日你将地契拿回来,兮姨一定会提起你的婚事。”华君铭腿伤以后,倒是极少说这么长的话。兮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了一惊。他说的并没有错,家产的事解决了,娘一定会将重心转到她身上。可她这身份,是决计不可能与外人结亲,否则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便白白成了空。
所以,能成亲的人……便只剩下……
她不自觉咬唇。
一双冷凉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她被冷的一颤,神思瞬间回笼。
“小兮,你心里有人选了吗?”已是夏季的天,树荫下再凉爽,也终究不会冷。华君铭的身子虚,至今还没调养过来,以至于手脚发凉,如此冰冷。
“兮姨看重晋凋,恐怕……”他怅然自语,声音如呢喃般轻,风一吹便散了。
“我的身份不能曝光,外人自是不在考量之中。”兮镯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只凝神细细思索着,以期能想出解决办法。
华君铭闷不吭声的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抛出句:“你觉得我如何。”
“嗯?”她心思千回百转,哪里注意得到他说了句什么。华君铭抬头,一双眸竟是难得的认真,“你成亲的对象,由我来当如何?”
“……啊?”兮镯这回听清了,却傻了。她一直都当华君铭是挚友,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么冷不丁一提,她又怎么反应得过来。
他不由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没留一丝空隙。指间很柔软的触感,是他曾经想握却又不能握的温暖,如今握住了,更是舍不得放开,“现今知晓你身份的男人,唯有我与晋凋两人矣,反正我也……”他自嘲一笑,续道:“当然了,若是你嫌弃我这残废之身……”
“你明知我不可能会在意这种事。”兮镯见他自贬,骤然沉脸,不高兴了。
华君铭见状,眸中却慢慢堆聚出浓厚的温柔,安静注视着她。
“但是……但是我们俩……”兮镯被他那目光看得变扭,后面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了。自幼时相识起,他们就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可现在突然从朋友便夫妻……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华君铭自然清楚她未说完的那半句是什么,稳了稳心神,他道:“正因为我们是挚友,我才这么说的。”
“小兮,难道你真的认为,娶个外家女子回家,让她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就是最好的办法?你也不想想,要是她口风不严,将这秘密宣扬了出去,那该怎么办?”
“……”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他望着她深深蹙起的眉,抬手想抚平,却又忍住了,“我成了现在这样子,与旁人在一起也是连累人家。”声音低低的,似尘埃中开了花,“与你,虽是委屈了,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
兮镯张嘴,想说不委屈,又怕他会错意以为她是答应了;可不回答,又会使他觉得自己是真觉委屈。可叹她平日多沉稳冷静的人,一碰上这感情的事,就只能闷着头疼。说实话,与华君铭成亲,是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她既然将他摆放在了挚友这个位置,就不可能再去想其他。
——她兮镯交下的朋友,不管如何,都是一辈子的交情!
“难不成……你还是想着晋凋?”见她神思已然混乱,华君铭提高了音量,似是询问般小心翼翼道:“你还是放不下他?想与他在一起?”
“我……”她想说自己放不下晋凋,以此来打消他荒唐的念头,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那句极其让人心酸的‘于你有些用处’。
华君铭这人有多傲兮镯是知道的,连他都说出这种丧气话,可想而知,这次腿疾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
——然而,这打击却是因她而起……
华君铭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心里一时也没底了。兮镯与晋凋是如何走过来的,他一清二楚,甚至于她本人对晋凋的在意,都没他这个旁观者看得通透,照理说晋凋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兮镯的底线,两人定然是不会有结果,但转念一想,感情这回事又如何能理智看待?
这情……本就是凭着一抹悸动……
“你容我想想……”她心中又慌又乱,一时是兮夫人难掩薄怒硬要她与晋凋在一起的画面,一时又是华君铭卑微低姿态的等待她的答复,更甚于,连温柔笑着的晋凋都冒了出来。脑中思绪纷纭难理头绪,于是她只得搪塞,“君铭,你容我好好想想……这毕竟是大事……”
这一聊倒是聊过了头,在前厅伺候的丫鬟急急忙忙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午膳已经开始,就等着他们两人。兮镯暗叹糟糕,也没时间去想那些烦心事,找了家丁过来将华君铭扶回轮椅上,便推着他快步往前厅走去。
***
“君铭,你这孩子倒好,也成了贵客不成?”华母坐在饭桌旁,嗔怨道:“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
家丁将华君铭推到华母旁边的空位,兮镯则往另一边做到了兮老爷与兮夫人中间。身后数名长相水灵的婢女手端托盘,一个接一个的围着圆桌放菜,快速而有条不紊。待最后一个水灵婢女离开,菜碟早已摆了满桌,数十道佳肴,没一个重样。
这一顿饭,兮镯吃得食不知味,华君铭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除去他二人,双方长辈倒是欢喜。
“兮兄,这三十年的陈年梨花酒味道可不一般。”华知府豪爽大笑,边上伺候的丫鬟伶俐上前,将那壶梨花白倒入兮老爷杯中。
清冽的幽香缓缓弥漫开来,人闻之,熏然欲醉。
兮老爷感兴趣的‘哦’了声,温和一笑,“那倒要尝尝了。”
兮夫人在旁应和了句:“欲饮梨花酒,自然得用翡翠杯。”
滴翠似的青,衬上梨花似的白,不仅赏心,更加悦目。
“两位,尝尝味道如何罢。”华知府招呼着,“兮镯也尝尝,三十年的梨花白可是难得。”
兮老爷手执翡翠杯,先细看观杯中酒色,再轻晃让酒香溢出嗅酒其味,最后才缓缓啜饮,让那清凉爽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兮镯端杯,因为华君铭之前那话还不知所措呢,看也未看便往嘴里倒,却不想一个不察岔了气,立时便被呛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卖萌打个滚,小晋,再不努力你家镯子要被抢走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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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旧识宴君求亲(2) 。。。
“这孩子,喝这么急作甚。”兮夫人嗔笑;忙替她顺气。兮镯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闷闷低咳好一阵才道:“我没事……咳咳……”
兮老爷不由笑了,冲华知府道:“怕是镯儿没喝过三十年的梨花白;一时急切了吧。”
丫鬟替她重斟了一杯梨花白,她讪笑接过,却不再饮,只安静吃饭。华君铭见她此魂不守舍,也知是那番话起的作用;当下便夹起块鱼,放到她碗里。
兮镯看着碗中多出来的那块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华君铭为她夹菜本很寻常;可一想起刚才在院中所说起的那番话,鲜美的鱼肉也成了卡喉的刺,难以下咽。
华母倒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流动的小尴尬,调笑道:“君铭与兮镯的关系还真是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吃醋了呢。”
“……华姨说笑了。”她囫囵吞下鱼肉,面上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用过午膳,兮老爷去了华知府的书房,兮夫人则与华夫人一同出府逛街,兮镯跟在她们身后,没走到一半便推说铺中有事,独自离开了。
华夫人望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微微颦眉,“兮镯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
兮夫人含笑,却并不甚在意,“这天总是不会塌的。”曾经的兮镯被他们宠过了头,可现在她历尽千帆,总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了吧。
“有时候我还真是不明白你。”华夫人摇头,心疼低叹,“以前明明很疼兮镯的,现在怎么对她这么严厉?”
听君铭说,在她知晓了兮家破败之际,还当场将兮镯的背给打烂了,使那孩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行了,难得有闲,便别提那些了。”她二人出嫁前,本就是极好的姐妹,多年未见更是越加亲密,“算算时间,咱们也有数年不曾一起逛街了。”
华夫人被她这一打断,倒也失了埋怨的心,笑道:“先前你说的……叫什么毡包的房子,真的能随时迁走?”
“不错,而且……”她二人一路相携谈笑,融入熙攘人潮当中。
兮镯告别了兮夫人,却没回铺中,只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西街。她心有烦绪,自然是不会注意脚下的路,待前方厚墙挡路之时,这才回神。
四周寂静了无人声,往后望去,竟连头也望不到。临江城内的幽巷九曲八弯,却也有极多这类死巷。兮镯无力,慢慢靠墙蹲下,双手环膝,将头深深埋入黑暗中。
娘逼她,她无法怨恼。因为那些错综复杂的曾经,娘不清楚……
君铭逼她,她无法怨恼。她受他照顾良多,且还害得他不良于行……
可是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要逼自己?不想与晋凋再有瓜葛,却又因地契妥协;不想与君铭由朋友变夫妻,却又可悲的没办法说出拒绝……
六年来,她逼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逼着自己对不喜欢的人假笑奉承,曾经她厌恶不耻的事现在她通通做了个遍。都已经委屈强迫自己至此了,为什么还是不够?
——总是会有她更不能接受的事情出现,也总是逼迫着她去接受那些她无法接受的事……
华世伯说她越来越沉稳,是真的长大了。可又有谁能知道,这沉稳内敛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酸血泪!
以前的兮镯,就像块顽固不化的石头,所有不好的棱角慢慢磨掉后,就变成现在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她。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非常的不喜欢!
很多时候,看着那张浮现在铜镜中的脸,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
——她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兮镯很少有如此懦弱的时候,就是当年兮绣背叛她、毁了兮家都不曾如此神伤。失去兮绣固然难以接受,但她还有爹娘、还有君铭,还有兮缎和兮绸……
这些人是让她在短期内迅速站起来的存在,可是现在……
现在他们都在逼她……
在这种时候,连身边之人都在逼她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
苍蓝天幕不知何时被墨染就,浓郁深黑铺了满天。城中热闹吵嚷,人群络绎不绝,在西街一处深深幽巷中,却似被世人遗忘般,安静出尘得很。
兮镯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呆了多久,朦胧间只感觉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她恍惚睁眼,视线却模糊摇晃着,好半响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摸样。
那人乌发束冠,垂垂落了几缕下来,更衬得面容似水,艳霏明丽,此刻正紧张的望着她,担心之色不亦言表。
“阿镯……阿镯?”他嗓音清恬温柔,带着浓浓的焦急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兮镯的神色很是迷蒙,可看着眼前之人熟悉温暖的容颜,她猛地一颤,不甚清醒的双眼骤然睁大。
“……你……”她刚一出声,便觉喉间一哽,毫无预兆的,眼泪簌簌落下。
他见到她本很高兴,可见她此摸样立刻便慌了神,忙抬袖替她擦泪。她微微弯眸,凝聚于眼眶内的水雾顷刻汇成泪珠,溢滚而出。
“这是怎么了……”他的袖口早已被她的泪水泅湿,却还是心疼的哄着,“阿镯不哭,不……”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间,兮镯重重吻上他的薄唇,完全不给他再次发言的权利。因为力度过大,不查她有此番举止的对方被她扑倒在地。她的长睫还沾着湿意,隐隐还有温热的泪滴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惊愕异常的承受着身上人的又啃又咬,彻底懵了。
她胡乱吻着他,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存在般下口极重。直到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这才惊觉咬破了他的唇。
兮镯忍不住放轻了力度,细细舔舐着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处,“别再离开我,别再离开……阿绣……阿绣……”
她曾已经自己可以撑起整个兮家,就算他不在她的身边,就算前路再苦再累,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是现在她觉得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被她压在身下,能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极淡的兰芷味儿。那是记忆中她的味道,他曾以为这辈子都闻不到的清香。
——是魇着了吧……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忘记晋凋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兮绣……
心里突然便揪疼了起来,细密绵延,唯有怀中充盈熟悉的温度,才能暂时止住那针刺般的痛楚。
“阿镯……”他的眼底隐隐有水光在流动,闪烁着似能迷了人的眼,那句想说又始终找不到时机说的话,终于得以出口,“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的吻一如他的人那般温柔,细致且认真的吮吸完她面上的残泪后,一路顺着莹白如瓷的脖颈往下,最终落在了精致的锁骨处,印出缠绵的痕迹。
她拥紧了他,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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