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兮镯按下心中那些莫名的酸涩,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请她帮忙?她有什么能帮得上她的?
若论背景,她既是武林魁首伊天堡的大小姐,又是江南富商尤家庄的少夫人;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刚刚还清债务的普通百姓,哪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先随我走趟伊天堡,路上我再和你细说。”惊鸿有些着急的揪着她的衣袖,声音难得透出几丝哀求。
见状兮镯也没废话,与她一同上了客栈外伊天堡的专用马车。
烫紫为盖、白玉嵌身,马车的侧面还印了金色的雨燕徽号。兮缎将窗棂处的帘幔掩下,兮镯则坐在惊鸿身边,听她絮叨着事情经过。
“这么说,你想让我当挡箭牌,气气尤少主?”兮镯了然挑眉。
这世间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并不多,除却家中两老与自小服侍她的侍婢外……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六年前她前往渝州尤家庄谈生意,却在机缘巧合下让惊鸿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想当然了,由兮少爷变为兮小姐,惊鸿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在听了兮镯的解释后,她又觉得有些心酸。
兮老爷就兮镯一个独女,日后也只能由她继任兮家。
但以女子之身周旋商场……
莫说是流言蜚语,光是家主身为女子这条,就足以让人退而生怯了。
兮镯是好强的,兮老爷也不愿这万贯家财随了别家的姓,所以女扮男装这一掩饰……就掩饰了快二十年。
“嗯,翩若老是和珈荷一起。”惊鸿清俏的小脸绷得紧紧,嘟嘴不忿道:“好过分……翩若明明是我的夫君!”
干嘛要和他那表妹走那么近!
兮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少夫人这是在吃醋了吧。
“可我去了有用吗?”兮镯也觉好笑。虽然她与尤翩若并不太熟,但也是有过接触的。像尤翩若那种寡言冷淡的人,实在是不大可能会拈酸吃醋……
惊鸿点头,认真道:“翩翩姐说了,翩若和别的女人好,我就该和别的男人好。可是……可是我又不能找真的男人……”
兮镯一听见‘翩翩姐’这三个字,莫名就哆嗦了下。当年在尤家庄时,她那翩翩少年郎的装扮可没少被这尊大佛轻薄。虽然说她本质是名女子,但时时被人以眼神轻薄、仿佛一个不查就会被扑倒拖上床的感觉……
一般人着实消受不起啊……
“尤小姐也来青州了?”她头回失了沉稳。
——不会吧……这种玩笑不能乱开,会死人的!
她可不想重回当年的噩梦……
惊鸿眨了眨盈润的水眸,附于其上的卷翘长睫也跟着扑闪扑闪,似乎不解于她为何这般激动,“是啊,翩翩姐就在伊天堡,待会儿你就能看到她了。”
“……”她现在能不能反悔,不走这一趟了。
“兮镯,你这趟来青州,真的很及时。”惊鸿完全没感觉到她在渐渐僵化,握着她的手感激道:“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呵呵,这样啊……”兮镯僵硬的勾唇,却觉得额角抽搐的厉害。
——她完全不觉得荣幸……
马车一路往内城驶去,直到人烟渐渐稀少,前路越显空荡之时,伊天堡便近在咫尺了。
青州城分为两大块。
外城乃是普通百姓商贾所用之处,繁华是繁华,却并不奢华;内城乃伊天堡中人才能进入,地铺白玉墙为紫檀,府宅巍峨耸立,真不愧有武林魁首之称。
兮镯下了马车,仰望着檐上嵌玉烫金的牌匾,不免唏嘘。
“兮镯,翩若现在在东厢,我们快些过去吧。”惊鸿听了婢女的传话,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兮镯点头,抬步刚打算进府,却被惊鸿的下一句阻了路,“等等……”
“这里脏了……”她微微蹙眉,另一只手抚上了兮镯所披的雪白狐裘。
——确实,很清晰的泥点。
兮镯垂睫望了眼,思索道:“怕是今早去村里时沾上的。”
晋安所住的村庄,着实不是一般的贫苦。小路泥泞得连马车都驶不进,害她只能独步潜行。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将衣物弄脏的吧。
“我帮你擦擦。”惊鸿接过婢女手中微微浸水的素帕,执了她狐裘的一角认真擦拭了起来。
兮镯不自觉将视线移至她手上。
那是双从未干过粗活的手,比之一般的大家闺秀来还要秀白,肤质细腻柔滑得很。她忽然有些不舍让这双手为她擦衣。
“还是我来吧。”她笑着附上惊鸿执帕的手,眉眼精秀间隐隐透着股雅丽,再衬了那身翩翩公子的装扮,倒是清素出尘得很。
只是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落在旁人眼中,却不是回事了。
守门的堡中下人眼瞧着已经出嫁的大小姐与一名陌生男人如此亲密,就差没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自家小姐一贯都是恪守礼教、知书达礼得很,现在怎会在府门口与其他男子拉扯?
兮镯感觉到有几双探究的视线落在身上,也装作不知。她解了狐裘的系带,兮缎却已默契接过,在旁认真擦拭了起来。惊鸿瞧着她衣着单薄的摸样,想也未想便解了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凛冽的寒风吹过,失了御寒之物的她不觉打了个哆嗦。
“小姐!”清秀侍女的惊呼才刚出口,惊鸿便被件银丝绘雪莲的玄色大氅所包得严实。尤翩若冷若冰霜的俊脸撞入眼底,眸色竟是少见的带着疼惜。
他看也不看一旁的兮镯,拥了惊鸿便离开。后者傻傻的仰头看他,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上阶时忘了抬脚,一个趔趄便往地上栽去。
尤翩若眼角微跳,抬臂搂住她的纤腰,大步往府内走去。
“小姐……姑爷……”那清秀的侍女一懵,继而便急急追赶了上去。
兮镯仍站在原地,身上的披风柔软温暖,虽是女子样式,衬了她那张脸却并不觉异样。
“少爷……”兮缎见人都走光了,不由低声唤她。
“走吧。”兮镯无奈勾唇,尾随惊鸿入府。
让尤少主瞧见自家夫人将御寒之物给其他男子而自己受冻……想来定是不会待见她了……
3
3、青州城遇故人(2) 。。。
如兮镯所想,尤翩若确实对她有意见了,特别是在看到惊鸿不停为她夹菜的时候……
“这些都是青州才有的特色菜,兮镯你多吃点。”惊鸿伸长了筷箸,嘟哝着将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夹至她的碗中。
饭桌上的人并不多,除却冷若冰霜的尤翩若与眯眼不住打量她的尤翩翩外,便只有惊鸿和她了。至于惊鸿嘴里所说的那位娇媚明艳的表妹……完全不知踪影。
“行了。”尤翩若俊脸微绷,不悦道:“兮少爷喜吃什么不喜什么,你很清楚?”
这傻丫头今日是怎么回事?于府外解衣给其他男子穿便算了,现下还为那男人夹菜……别说她已嫁予他为妻,就是未出阁的小姐也不会这般亲昵的对待一名男子。她不是自小熟读女戒,知书达礼得很吗?怎这点道理也不懂。
惊鸿仰脸看着身旁的他,水眸内满是茫然。
尤翩若瞧着她那副呆呆的无辜样,就觉满腹薄恼尽数化为无奈。
——这傻丫头……还懵懂着啊。
“哎呀,兮少爷你可别介意。”尤翩翩努力收起面上的色相,正直道:“弟妹热情虽是好事,可也得顾忌着弱弟呀。”
她这话一出,尤翩若黑了脸,惊鸿晕红了双颊,而兮镯……却是在旁尴尬赔笑。
——虽然说,她这一趟来的目的是帮惊鸿气尤少主,但这么直接点出来……还真是让人下不来台啊……
就在这气氛有些僵硬之时,门房传报有访客到来,是临江晋家的当家人,晋凋。
尤翩若眉目未动,只淡淡道了个‘请’字。
“!”兮镯在听到访客之名时骤然一惊,手中的玉箸也不慎滑落,跌碎于地。
“啪。”很清脆的一声响。
她面色苍白,放于膝上的手也不自觉颤抖着,眸色有刹那的空茫。
晋凋……
这两个字仿佛是道咒语,不仅夺去了她的所有注意,还在她早已沉然平静的心湖漾出一圈涟漪……
——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罢了,竟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兮镯神思慌乱,理智告诉她应该迅速离场,可脚下却如生根般一动不动,直到一抹瘦颀的身影闯入视线。
那人背逆艳阳,面容被耀眼的金芒所遮掩,辨不清是何神色。
她心中倏地漏了一拍,忽然感觉周遭有些不真实。
“临江晋家的……晋凋?”惊鸿微微歪头,目光透着疑惑的望了眼尤翩若。
此刻晋凋已经步入堂厅。俊眉朗目,灼灼其华,面容似如春晓之花般艳绝,倒是与他那男子身份不大相符。
晋凋的视线自在场众人脸上掠过,最终落于兮镯身上。
对上他的目光,兮镯心中惊惶,面上却不动声色得很。眉眼沉沉淡然若水,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事能撼动她半分。
晋凋的唇畔忽然扬出抹暖煦的弧度,他深深凝望着她,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柔缱绻,“好久不见。”
“啊……”兮镯莫名有些恍惚,怔怔应道:“确实……好久不见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时间是真的流逝了过去。他与她,已有六年未见……
***
自有记忆起,晋凋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因为家庭的关系她从小就被当成男孩来养,他则被打扮成丫鬟侍候她的起居。兮镯明白兮老爷的用意,这是想让他以女子身份‘嫁’予她,好保守住她的真实身份不被揭穿。
其实那段时光是很幸福的。他向来便纵容她,成亲后兮老爷要她看的账簿也是他帮忙评修。可就是因为这样,因为她太过信任他,傻傻将商铺事物全数交给他打理,以至于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兮家外强中干,被他蚕食了个彻底……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闪雷齐鸣雨势滂沱,她刚从渝州归来,却被告知兮府易主的消息。
“少爷,是兮绸的错,都是兮绸的错。”一贯嬉笑耍宝的管家兮绸跪在她面前,豆大的雨滴狠狠砸下,却洗不尽他满身的悔恨,“是兮绸辜负了少爷的信任,是兮绸没打理好兮家,是兮绸害了兮家……”
他每说一句,便重重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大雨倾盆狂风卷闪雷,却依旧能清晰听到哐巴掌的声音。
兮镯不言,只怔怔看着那块被丢掷在地的牌匾,再仰头看着她家宅院挂上别家的姓氏,心中没有震惊、也没有暴怒,有的只是满满的不明。
兮绸已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了她,关于她那位‘夫人’是如何卖出地契,又是如何冷漠的看着众人被赶出。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相信他会这么对她!
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宠护着她,从未有过拒绝,又怎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明知兮家对她的重要,却还将兮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不是明摆着让她难过痛苦吗?
那日她在门口等了一晚,兮绸便在她面前跪了一晚。
大雨滂沱倾泻,一直未停,仿佛是老天对兮家没落的怜悯。
而他,并未出现。
兮镯垂眸,静静注视着膝上的双手。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若他真想解释真有了愧疚,又怎会白白拖了六年之久?
晋凋就坐在她对面,清眸微闪静静的注视着她。这种安然宁谧的气氛让他有些恍神,仿佛这六年只是梦魇一场,他与她,从未有过分离……
惊鸿悄悄拽了尤翩若的袖口,小声道:“翩若,他是谁啊……”
这个人是不是认识兮镯啊?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呢?是错觉吗……
“尤少主既还有事,那我便先回房了。”兮镯拢着稍宽的云袖慢慢站起,姿态优雅闲适,很是慢条斯理。
尤翩若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为着惊鸿的事与她置气。他朗眸平静,冲惊鸿介绍道:“谈生意的客人。”
惊鸿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只可惜兮镯已迈步出了堂厅,也就听不真切了。
微风吹拂绿叶,带动满树婆娑。兮镯怅然若失的仰脸,远眺天幕的姿态孤寂而落寞,空落一身忧伤。
傍晚时分,兮镯所住之处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她心情不大好,早早便睡了。兮缎推开门,见来人是晋凋先是一愣,继而便冷淡道:“公子可是有事寻我家少爷?”
她装作不认识他,晋凋也未戳破,只顺着她那语气温柔道:“正是,可否劳烦姑娘通禀一声。”
“我家少爷已经歇下,公子还是请回吧。”兮缎面无表情。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却给人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
晋凋也察觉到她的不欢迎,也不坚持,只轻声道了句 ‘叨扰’便离开了。
兮缎看着他渐渐走远的修颀背影,莫名觉得鼻间有些酸涩。
在他还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时,她们的关系本是极好的。就算后来他成了‘兮少夫人’,是她的主子,她们也没有过隔阂。
他性子惯来便温柔,点滴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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